傅瑶不肯下来，但徐励在下边她们也走不了，常嬷嬷连忙着人去通知了唐婉，不一会儿唐婉也过来了，听到她声音在外响起，知道唐婉身体不好还特意过来接她，傅瑶有些愧疚，只是她依旧不想见徐励，故而并没有下来，坚持道：“姨母我今日过来，只见你只与你说话，不想见其他任何人。”何况她跟唐婉说的事……不宜有第三者听到。
外边沉默了一会，听唐婉道：“昱之，你先退下吧。”
徐励沉默良久，终究是应了一声：“是。”
等了一会，唐婉才道：“阿瑶你下来吧，他不在了。”
傅瑶掀开帘子看了看，徐励的确是不在了，不过常嬷嬷还在，常嬷嬷扶着唐婉，毕竟唐婉身子不太好，傅瑶对于其他人仍在这事没什么异议，毕竟她那些话，只是针对徐励而已。
见她终于肯下来，唐婉连连道歉：“阿瑶对不住――我不知道他竟然还在家中，昨日明明劝说他今日避开了。”
傅瑶哪能心安理得由着长辈道歉：“姨母言重了，无妨的。”其实也是她的失误，她应该叮嘱唐婉不要告诉徐励然后挑一个徐励不在家中的日子过来才是。
随唐婉到了唐婉的住处，唐婉早早叫人备好了傅瑶喜欢的吃食，以往作为“徐励”过来，傅瑶还有些欢喜，如今想来，自己真的是蠢笨迟钝至此――她这几日已经想得七七八八了，唐婉绝对不是最近才发现她身份的，肯定是更早之前，甚至是在上次傅瑶以为自己暴露最后发现是虚惊一场那次之前。
她如今也明白，上次并不是她多心，唐婉的确是知道什么的。
唐婉和阮如到底是多年未见，唐婉早就不是阮如记忆里那个藏不住心事的旧友，不过想来也是，身边有徐励这么一个什么都不肯说的孩子，唐婉变得跟阮如印象里不一样也实属正常。
傅瑶只是恼，自己当时大意，居然便真的没深究――想着唐婉什么都知道，她却常常以为唐婉不知道而在唐婉跟前胡言乱语，这种感觉，实在是尴尬得很。
就算知道唐婉也许早就知道了，但她今日还是过来了，因为她始终没能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又是怎么暴露的。
不肯再用任何点心，傅瑶低头，始终觉得肯定是徐励那里暴露的：“是不是徐励跟姨母说过什么？还是徐励做了什么让姨母生了怀疑？”比如说，徐励自己分明不爱任何甜食，却特意找了个擅长这类吃食的厨娘，以前她可以骗自己说徐励做那些是为了唐婉，所以心安理得享用那些自己喜欢的食物……可是那时候，唐婉还在锦州呢。
是的，她知道徐励的心意，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她一直假装自己不知道，为自己找各种各样看似合理的理由让自己不往这上边想。
只是如今唐婉将事情点破，她也委实不好再自欺欺人了。
唐婉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昱之八岁之后，便没有再唤我‘母亲’了。”
傅瑶呆住：“所以……其实一开始我便暴露了？”亏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扮演徐励扮演得像模像样的连唐婉都骗过了……但原来她才是那个跳梁小丑，从她第一次站到唐婉面前、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已经无所遁形了。
想到自己居然在唐婉跟前自以为是了这么多年，偶尔还有些得意以为自己十分高明，如今看来其实只是唐婉过去不戳穿她而已――傅瑶顿时感觉无地自容，也有自己被蒙在鼓里摆了一道的悲愤，让她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傻子。
虽然她一开始也选择了瞒着唐婉，其实也是自作自受，没有资格责怪唐婉为什么没有一开始便跟她坦白。
“阿瑶，对不住，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唐婉跟着道歉，声音柔和：“一开始，听到你唤我‘母亲’，我心中是惊喜与欣慰的，昱之他……他兄长出事之后，他便再不肯唤我一声‘母亲’，当时听你这样喊我，我还以为是昱之他终于想通了，只是没多久，他又改口回去……我便是那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
“至于为什么猜到是你――”唐婉看着她，笑容温和：“我从未见昱之对哪一个人尤其是哪一个姑娘如此上心的……两者联想起来……猜到那个人是你，其实并不难。”
“虽然并不清楚你们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我倒是轻易地便接受了这个结果，”唐婉看着傅瑶，“虽然我知道你不是昱之，但我舍不得那个会唤我‘母亲’的孩子，我怕自己戳穿之后，你也跟着昱之改口……当知道是你，我便忍不住有些贪心，不再满足于只是偶尔听到你借昱之的口喊我‘母亲’，也想从你口中听到。”
傅瑶苦笑――原来如此，难怪呢，不管她如何抗拒、拒绝徐励，甚至不惜在唐婉面前自曝其短各种贬低自己，唐婉对于撮合她跟徐励一事上却始终是坚定如一――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她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其实她一开始就该知道的，上辈子徐励唤她“夫人”，想来对于唐婉，也是一样的……她刚跟徐励互换的时候，喊唐婉“夫人”李长青也没有任何异样，估摸着平时他便是那样称呼唐婉的。
如今再仔细回想一下，她作为“徐励”出现在唐婉面前时，唐婉从来不纠正她的称呼，她跟徐励同时出现在唐婉跟前时，徐励每次想开口，唐婉总是有意打断他，徐励几乎也没当着傅瑶的面喊唐婉“夫人”，所以她才会被瞒了这么久。
“姨母想听，可以让徐励改口。”既然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暴露，傅瑶对于这个称呼自然是有些抵触，她决定她以后都不会再这样称呼唐婉了――徐励作为唐婉的亲生儿子，都不喊唐婉“母亲”，她一个外人，凭什么这么喊？
唐婉苦涩地摇了摇头――她若是能让徐励改口，何至于拖了这么多年？
傅瑶默然：“或者以后徐励跟别人成亲，姨母也可以让他未来的妻子改口。”反正她不会再喊了。
“别人？”唐婉不解，“不能是你吗？”
“阿瑶，我希望那个人是你，”唐婉看着傅瑶，“我一开始希望的人便只是你。”
她顿了顿：“我知道，昱之也希望那个人是你。”
傅瑶心中苦涩：“他当然希望是我。”
“姨母既然知道我跟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傅瑶苦笑，“自然也明白，他为什么希望是我。”
“我也知道，不管是谁，若是发生了跟我们类似的事，最好的选择，便是我们两个成亲，这样的话造成的牵扯最小，徐励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傅瑶笑容苦涩，“正是因为徐励便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拒绝这个选择。”
“姨母你说我是好孩子，但我知道自己不是，”傅瑶轻轻摇头，“想必傅家不会同意姨母的说法。”
“我不是一个好女儿，也不会成为一个好妻子，”这两个事实，她上辈子就已经知道了，所以她这辈子没有选择继续回去做傅家的女儿，所以她这辈子也不再想做徐励的妻子，“我知道，姨母也觉得，我跟徐励在一起，是最好的结果，可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觉得我应该跟徐励在一起――我也不会改变主意，我不会跟徐励在一起，我不要徐励。”
唐婉皱眉：“阿瑶你是觉得我是因为你俩身上发生的事所以才想你们在一起？你觉得昱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的，我不是，我相信昱之也不是，”唐婉连忙跟她解释着，“我相信昱之对你是有心的。”
“不仅仅是，那就还是有这个原因的，”傅瑶摇头，她也跟徐励说过同样的话，如今面对唐婉，她也依旧坚持，“这是最根本的、无法避开的原因。”
“是，我们谁都无法否认这一点，”唐婉点头，又劝道，“但我相信，你跟昱之是有情意在的……这世间那么多人，只有你们两人有这样的羁绊，不正是上天都不想让你们错过彼此的意思吗？”
“我也曾想过，为什么上天要让我们两人这样纠缠着，你们说这叫缘分，可在我看来，这是上天对我的戏耍和嘲弄，”傅瑶抬头，看向唐婉：“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大的志向，唯一能称之为‘梦想’的愿望，就是我曾经许愿希望这辈子跟徐励再无瓜葛，可就连这唯一的愿望，都不能实现，我的人生还是跟徐励纠缠不清，发生的一切都想推动着我去重蹈覆辙。”
唐婉心有所感：“这辈子……什么意思？”
“我不愿意嫁给徐励，我不愿意再嫁给徐励，”傅瑶咬咬牙，终于将心中埋藏最深的秘密说出口：“因为我已经嫁过徐励一次了，我跟他是什么结局我早已经知道，我绝不会再嫁给他了。”
“我跟徐励没有将来，我看过、经历过，我不想再试一次、我不敢再试一次了。”
第123章 成全
唐婉听她这么说，难免愣住，打量了一下傅瑶的神色，看她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但据她所知，傅瑶跟徐励的确还没有走到过那一步，就算想相信也没法子，思来想去不得其法，只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傅瑶原以为唐婉会斥责她反驳她，说她胡言乱语，听她似乎已然信了一半的神色，自己却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在梦里，也是是在前世……或者便是在一个看起来很像是前世的梦里吧。”
傅瑶顿了顿：“这种事说起来太过离奇诡异……姨母不妨就当个故事随便听听吧。”
“在那个看起来很像是前世的梦里……我跟他是成亲了的。”傅瑶语气平淡，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扯了扯嘴角笑了笑，“说起来也是巧了，上辈子……正好是今日，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但婚期却是定在了下个月十五。”
她脸上笑着，笑容却不达心底，眼睛也没什么神采，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姑娘提起自己的婚事时该有的憧憬模样。
匆匆一个月，由相见到成亲，如此仓促，想来中间必是有什么缘由，唐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却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我们的婚姻，持续了三年半，”傅瑶停了一瞬，更正了自己的说辞，“确切来说，是三年七个月外加十一天。”
“四十三个月，”傅瑶轻轻将那些个自己牢记于心的数字说出口，语气平淡，仿佛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我们成亲四十三个月，同房的次数的二十九次，除此之外，我见到他的次数是十七次，只有六次是说上了话，总共说的话……不足十句。”
“这便是我跟他的婚姻，枯燥无趣，乏善可陈，”傅瑶面上无波无澜，看不出什么情绪，“这种死水一般的日子，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我不想再尝试了。”
“怎么会？”唐婉不太理解，“你们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我跟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唐婉面前提起“往事”，傅瑶没有像对着徐励时那种按捺不住的不甘与气愤，她语气平和地跟唐婉道：“但事实是――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是跟两个陌生人一般，相处――也不能叫相处吧，就只是跟陌生人一般这么过了三年多而已。”
唐婉迟疑了一下，问她：“那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能继续下去？你们……最后是和离了吗？”
傅瑶摇头：“我跟他的夫妻关系大多数的时候名存实亡，那几年里，我的确无数次生出过和离的念头，但我们没有和离――”
“我从来没有机会跟他提起过和离的事情，我们便已经不再是夫妻了，”傅瑶平淡地开口，仿佛说着跟自己无关的事：“因为后来……我死了。”
唐婉眼睛睁大，傅瑶语气却没有起伏：“是小产。”
“说起来也是可笑，”傅瑶面上终于多了别的东西，只是却更多的却是嘲弄的神色，“我俩一年到头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这种情况下，我居然还是有了身孕。”
“我曾经无数次想要放弃，这个孩子到来之前，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跟徐励过下去，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我有了身孕……于是我劝说自己，哪怕是为了孩子……至少日子也要过下去，也许……我们之间多了一个孩子作为羁绊作为纽带，他终究是会有所改变的吧？”傅瑶突然笑了一声，“可惜是我想多了。”
“他还是老样子，十天半月见不到人影，好不容易见上他一面，想要跟他说起这件事，想着他是孩子的父亲，听到这种事应该会开心的吧，结果刚说了一句，”傅瑶偏头回想着，冷笑了一声，“他却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脸色难看地走了。”
“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他不想要一个跟我有关系的孩子，”傅瑶面上第一次出现了悲戚的神色，“他又消失了几日，之后请了一个御医上门替我诊脉开方……我还以为他终于想通了、终于想要好好过下去，谁知道他叫御医开的，竟然是落胎的药。”
“怎么会？”唐婉闻言不解，脱口而出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傅瑶重复着之前的话，“他不想要一个跟我有关系的孩子。”
“不可能，”唐婉摇头，“以我对昱之的了解，他不是这样的人，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也许吧，”傅瑶不反驳，“我跟他之间最大的问题，大概便是他本不想娶我，却被迫娶了我吧，所以婚后种种，其实也不是毫无缘由。”
唐婉不明白：“被迫的？”
“对，被迫的，他也许本来就不想跟我成亲，但是傅家想要拉拢他所以要挟他，”傅瑶顿了顿，又想起上辈子在外边听到的那些流言，“也有可能是他为了麻痹傅家，所以不得已娶了我。”
“一开始成亲他便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那时候傅家又随着……”傅瑶本想说瑞王的，但想了想，又不好吐露太多，只道：“傅家又失了势，我于他本无用处，他不想再跟我虚以委蛇不想再跟我一起维系着这近乎名存实亡的婚姻，也理所当然，自然也就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跟我有关系的孩子生出来碍他的眼拖累他。”
唐婉皱了皱眉：“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以我对昱之的了解，他不会因为你说的那种理由便妥协，他既然选择了跟你成亲，一定是他自己愿意的，任何人都逼迫不了他。”
“人都是会变的，也许姨母也并不是太了解他，”傅瑶摇头，不赞同唐婉的话，“我不相信一个‘心甘情愿’步入婚姻的人，是他那个样子的，若他的‘心甘情愿’是轻视冷待，那我不想要也承受不起。”
唐婉哑口无言。
“三年来的总总，他对我做的一切，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那个孩子，是我当时的全部，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傅瑶面色沉重，“发现药不对，我赶紧倒掉了，此后小心提防着，事事不假人手……好不容易才将那孩子又保住了两个月。”
“可能是心中有鬼，那两个月里，我再没有见过他，总算等到他回来，我心道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虽然我私底下给孩子取了一个乳名，但还是希望他作为孩子的父亲给孩子取一个名――我跟自己说，之前那些也许只是误会，只要他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自欺欺人当作没发生过，”傅瑶想到当时的场景，自嘲地一笑，“结果他看到我掉头便走――”
然后她追过去……傅瑶声音低下来，将上辈子最伤痛的事情草草两句略过：“然后孩子没了，我也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