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这个青年像一只兔子。
沉默的, 没有声带的, 但是带着某种神秘色彩和秘密的生物。
“我脸上沾到蛋糕了吗?”欧文问道,抬起手试图去擦拭。
“没有。”阿比盖尔说道,她收回了目光,看着盘子里的烤鸡,火鸡的肉是微微有点发白的,黑色的窗子外面落着白色的雪。
莱纳斯在和维交谈着,文森特说出去抽根烟再回来。
炉火安宁而平稳地燃烧着, 阿比盖尔看着火苗一点点地跳动,将白杨树的香味扩散出来,她向后靠了靠, 让自己更深的陷进座位深处去。
欧文·多弗莱斯在说谎。
他温顺, 会织毛衣, 会做饭, 不抽烟也滴酒不沾, 热衷于照顾山里因为下雪而饿坏了的小动物,从来不会对任何国家大事发表一丝半毫的见解。
压抑,平稳,除却对他似乎无法规避的死亡有些恐惧之外,其他的东西都让阿比盖尔感到了某种不真实,她在看着这个人的时候总感觉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雪幕,大团大团的白色铺张浪费的进行着粉饰太平。
因为很违和。
因为他再怎么表现得顺从,也无法完全掩饰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深深地埋藏在他的灵魂中的东西。
危险。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让她感觉最危险的人,龙骑士当然不危险,她可以随随便便的解决掉,莱纳斯当然算得上某种程度的危险,但是这个家伙对人从来没有什么恶意,文森特简直可以算得上儒雅随和,路易呢,可以说是个狡猾而诡诈的老练官员,但是阿比盖尔从来不会觉得他有能力威胁自己的颈上人头。
虽说是遇到一个危险的人可以给自己的冒险增加一点波折和快乐,但是阿比盖尔想起了很多自己看过的浪到翻车的人物之后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在这种名单上喜提自己的大名为好。
“说起来欧文,你未来有什么理想吗?”阿比盖尔问道。
欧文怔了一下,转过了他绯色的眼睛,“我没有什么有出息的梦想了。”他微微偏了偏头,露出了一个笑容,两湾浅浅的酒窝浮现在了他的脸颊上,“阿比盖尔呢,将来想要做什么吗?”
“先周游个世界。”阿比盖尔抬起了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圈,“世界这么大,我得去看看。”
“很好啊。”欧文笑着说。
“所以你呢?”金发的少女湛蓝色的眼睛中写着明明白白的认真,和某种,不容说谎的严肃,欧文飞快地躲避了她的目光,白发的青年垂着头,看着盘子里五彩斑斓的蛋糕,他久久的凝望着,霜白色的发丝垂坠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阿比盖尔始终保持着目光留在他的身上。
最终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种东西我的确也有一个。”他轻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如果我未来可以顺利退休的话。”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
“也许,可以建个大学吧。”他笑着说,“那种以我的名字命名的那种,多弗莱斯学校之类的。”他轻快地说,“但是更大的概率是我这辈子连个大楼的钱都攒不出来。”
“梦想终究还是要有的。”阿比盖尔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欧文笑了笑,轻轻地叹了口气,“希望那个时候我的名声应该还算好听。”
“怎么的,在想女人吗?”红山执政官端着一杯淡黄色的香槟,走了过来,拍了拍路易·斯特拉斯的肩膀,神域官员的晚宴到了舞会的时候,他作为一个中老年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激情了,但是路易这种年轻的单身汉居然坐在场边上一杯接一杯地灌咖啡实在是个令人意外的事情,“谈恋爱了?”
“没有。”路易端起了手中的白瓷杯,对他示意了一下,“倒是在想那个男人。”
“莱纳斯。”红山执政官靠着墙,将空杯子礼貌地放在了过往的侍应生手上,“说实话,我不懂你为什么在纠结莱纳斯的问题。”
“您不也觉得很奇怪吗?”路易笑了笑,“您看,他们出海的船,居然遇到了骨鲸,上一次有人向您申报遇到骨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七八年前吧。”红山执政官心不在焉地说,“按照概率,应该也会碰上了。”
路易笑着说,将空杯子放在了一边,“您说的的确有道理。”
“但是您猜错了,”路易轻声说道,“我在想的不是这个男人。”
“你该不会是在想我吧。”红山执政官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何德何能啊。”
路易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想的是那个船长和你说的,那个芙罗兰的低级军官。”
“是有这么个人,但是我觉得他做的没毛病啊。”红山执政官说道,“怎么的,你觉得应该逮捕他么?”
“当然不应该。”路易轻声说,“我刚刚和北地高山省的执政官聊过了。”
“怎么的,他认识这个人?”红山执政官问道,“对了,我记得那个老爷子是你的恩师吧。”
“是的。”路易回答道,“我军校毕业后追随他做了秘书,一起参加了对芙罗兰的神圣战争。”
“你竟然参加过那个。”红山执政官微微地吃惊了一下。
“也不算是参加了,毕竟我只是一位司令部文员罢了。”路易补充道,“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看到过的那种。”
北地高山省,既和雪国接壤,又和芙罗兰有一点交集,可以说是整个神域最复杂的地方,镇守那里的执政官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贵族。
众所周知,路易·斯特莱斯在栗子港是为他的高升积攒一点履历,而他下一步的位置,大概就是接任北地高山省的总督了。
毕竟这位老先生据说已经将路易的推介信递送到了最高执政官和教宗的手中。
“他倒是不记得这个人了。”路易不动声色地说,“您应该也无暇顾及此事的细节吧。”
“你是在用激将法吗?”红山执政官笑着说,“这招对我可是很管用的,我碰巧还真的记得那个低级军官的一点描述。”
“欧文·多弗莱斯,白色头发,红色眼睛。”红山执政官从烟盒中抽出了一根烟点了起来,抽了一口说道。
“雾山人吗?”路易轻声说道。
“八成是吧。”红山执政官说,“据说身手不错,但是你也是军校毕业的,你们军官和普通人简直就不是一个物种。”
路易低下眼睛,礼貌地笑了笑。
“他有慢性病。”红山执政官补充道,“船长说他需要服药。”
路易点了点头,“谢谢。”
“怎么的,他也是你的猎物吗?”红山执政官问道。
路易轻轻地笑了笑,“我哪有那么闲,只是这个名字我发现很熟悉,然后回到栗子港之后,发现他居然是我买的一本画册的作者,怪不得感觉在哪里见过呢。”他蓝色的眼睛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你看,德·莱克似乎心情很不好呢?”
“难免的,他不是去栗子港出任务的时候,被人打了一顿吗,圣诞节舞会还能出院,真是恢复的很快啊。”红山执政官不带感情地赞美道。
路易从自己黑色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根香烟,然后他划着了一根火柴,点燃了它,“我以为龙骑士是不会有任何的烦恼的呢。”
“有钱人也会烦恼的吧。”红山执政官说,“当然了,他们的快乐也是你没法想象的。”
“说起来,德·莱克不是大骑士团团长的候选人吗,出了这种事,不会有影响的吗?”路易随意地问道。
“他们好像是会进行决斗的。”红山执政官说道,“但是我也就是听到一点,他们每一次决出来的头目,都让人感觉挺费解的。”
“但是他们评选标准又从来不公开。”红山执政官叹了口气,“好奇害死猫啊,路易·斯特拉斯。”
“您说的对,是我无聊了。”路易似乎想到了什么,“容我失陪一下,既然是在栗子港出的意外,我一直没有机会向这位龙骑士当面道歉呢。”
“我相信他肯定会原谅你的。”红山执政官说道,喝了一口香槟,这个口味和刚刚的比起来好像也没有多大差别,他一贯不太明白这些酒之间的差异。
就像他也总是没法押中下一位龙骑士团团长是何等人物一样。
但是路易·斯特拉斯不一样,他想着,这个家伙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摸个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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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血之诅咒 ◇
◎不,我和他不一样,不一样◎
维坐在火炉边, 金发的女王端着手中的杯子,艾德里安府狩猎山庄的书房在一层, 里面并没有多少藏书, 也许曾经有过,但是现在里面只不过有一张桌子,一个壁炉, 两个沙发和一些多半是莱纳斯带来的书罢了。
在这个世界,藏书是不安全的,维还记得那件事, 雪国主教马卡尔的事情。
那时候她年纪还很小, 年幼的公主对这位主教的印象很不错, 他是一位年事已高的长者, 看上去德高望重, 说话总是速度很慢,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他说,“维,希望您能恩赐四方。”
维,是这位主教所给予的教名,他说是道路的意思。
然而维在很小的时候,觉得自己眼前没有任何一条路能走得通。
她是雪国王室的最后一个人, 她英年早逝的母亲是上一任女王,她甚至已经不太记得她的模样了,她的父亲摄政了几年, 然后也遭遇了不幸, 在巡查极北的被极光笼罩的冻土的时候患上了肺病, 开始缠绵病榻, 在去年春季的某个寒夜去世了。
她的人生就仿佛雪国的冬日一般, 静谧,寒冷,连所有的死亡都是无声无息的。
她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关系亲密的近臣,因为这个世界上无人不在觊觎这年少的唯一的雪国女继承人。
她在北地初春中戴冠,狼群在山里呼号,但是风中有松柏的香味。
“饶恕我吧,”维轻声说道,“饶恕雪国吧。”
他们王室的血脉中似乎有着某种诅咒一般,尽管绝大多数的王室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但是不幸似乎接踵而至,这个国家一直就没有什么好运。
“拉普兰先生,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为什么雪国的国运从来就不好呢?”维微笑着说,轻轻地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是我们王室犯有什么罪孽吗?”
白发的青年闻言怔了怔,“请问您也相信这些么?”
“本来是不信的。”维轻笑了一声,“但是马卡尔死了之后,就莫名有点相信了。”
“拉普兰先生,您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维轻声说道,“这里没有任何人,如果您有什么见教的话,请不要有任何的疑虑了。”
她将茶杯放在了小茶几上,蓝色的眼睛落在了白发青年的脸上,“我听闻您是个极有才华的人物,即使是教宗对失去您这件事也难以释怀,如果说在宫廷中,人多眼杂,如今在文森特卿的狩猎山庄之中,可以说是很安全了。”
莱纳斯迅速地笑了一下又迅速隐没了笑容,“如果我真的有什么可以做的话,我也就不会离开神域了。”
“我知道在神域,即使是一位红衣主教对很多事情也无能为力,但是在这里,我的确在策划着什么。”维轻声说道,“如果您质疑我的诚意的话,如今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辞我也已经和盘托出了。”
莱纳斯抬起了眼睛,他看向熊熊燃烧的火炉。
“请问,您希望要一个怎样的世界呢?”莱纳斯问道。
“至少把雪国从盘剥和傜役之中解脱出来。”维说道,女王湛蓝色的眼睛带着某种六角雪花在灯火通明之下掠过一般的光芒,透露着做大事之前的决心和勇气,“至少给不同意见者一个安身的地方。”
“我的父亲对我说过,哲学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然而却也能砍下当权者的头颅,将一盘散沙建成巴别塔。”维说道,她将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放在了膝盖上,以掩饰它的微微颤抖。
莱纳斯移开了目光,“恕我直言,对于您世界上有很多条更容易的道路。”
“走更容易的道路,也许意味着离神更遥远。”维轻声说。
“我知道,我年轻,缺乏经验,也没有朋友。”她静静地说,“我所有的东西太少了,但是我毕竟是雪国的女王。”
“王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她轻轻地出了口气,“我希望我能得到你们的帮助,您也好,冯·霍恩海姆小姐也好。”
“您所希望提供的条件我都会努力为您提供,”维说道,“您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进行您的研究和获得庇护吧。”
莱纳斯点了点头。
“但是我不敢对您许诺什么。”维轻声说,“毕竟在雪国,在蓝诺学院,是最平稳的地方了,您也许知道,在很多地方,大家对神的信仰远超于对我这个女王的承认。”
“所以为了您,请不要离开蓝诺学院好么?”维说道,声音恳切之极。
“承蒙厚爱。”莱纳斯低下了头,说道,“希望我们没有给您添太多麻烦。”
“啊,是我推荐阿比盖尔的。”文森特说道,在深色的山林中踩着雪,他抽了口烟说道,“女王说她想要学习魔法,所以我觉得她很合适啊,有问题么?”
您还真是个热心青年,莱纳斯忍不住想,的确挺热心的。
“有什么问题吗?”文森特问道,“你和女王聊过了?”
“她邀请我们留下来,非常感谢她的恩赐了。”莱纳斯答道,“就是我觉得她可能不太擅长教学生,而且女王的年纪和身份,这样恐怕不太合适吧。”
“女王说只要比她厉害就可以,是个少女更好了,说不定会有共同语言呢。”文森特飞快地说,“但是我又不能教他。”
“但是阿比盖尔说你是个很厉害的巫师啊。”莱纳斯附和道。
“不太好,真的不太好。”文森特喃喃说道。
他的耳朵突然微妙地转过了一个角度,然后他掐灭了烟,伸出了一只手,挡在了莱纳斯的面前。
“好像有情况。”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拉普兰博士,你说,蓝诺山脉附近,”文森特低声说道,声音冰冷的好像结了冰渣,“有龙分布吗?”
莱纳斯的知识瞬间告诉他,也许会有,毕竟龙是分布在雪国山脉深处的生物,但是龙作为一种冷血动物,在隆冬三月,应该是在冬眠的。
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莫过于被中途吵醒的,大型掠食者的冬眠生物。
迷迷糊糊地从洞穴中出来,然而迎接它的并非是阳春三月,而是飞雪连天,体温迅速流失,饥肠辘辘,生命如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