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杀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话, 晚饭是你做的啊。”莱纳斯轻声说道,他从一边拖过了一把椅子, 坐在了上面, “欧文·多弗莱斯,如果我只是想要消灭一个罪人的话,我已经告诉文森特·冯·艾德里安了。”
欧文面朝着窗户, 他拒绝转过身来,他白色的头发在灯光下带着某种淡淡的金属的色泽,露出了一截苍白的脖颈。
“和你没有关系。”欧文无动于衷地说道, 声音显得克制而平稳, “送我去坐牢吧。”
“不论你遇到了什么事, 我多少还是可以帮助你一点的。”莱纳斯说道, 他静默地坐在椅子上, 看上去认真而安静。
就像是传说中极擅长宽慰人心的神父一样。
欧文看着黑色窗户上的倒影。
“送我去坐牢吧。”他重复道。
莱纳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我不知道你在隐藏什么秘密,但是如果你不愿意和我说也没有关系。”莱纳斯轻声说道,“虽然我不了解欧文·多弗莱斯。”
“但是我不希望你不开心。”莱纳斯宁静地说,“也不希望你没有办法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欧文轻轻地笑了一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如果你了解欧文·多弗莱斯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他笑了起来,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白色睫毛垂了下来,遮挡了一小片阴影。
莱纳斯笑了笑,他看着窗外不断飘落的雪, “那就算了。”莱纳斯站了起来, 理了理头发, “没有任何人受伤, 你可以永远把这个秘密保存在你的心里好了。”
欧文猛然回过了头, 白色的头发在半空中掠过了一丝闪光。
“怎么的,不满意这个办法吗?”莱纳斯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他金色的眼睛好似上等的香槟的酒液,带着某种迷惑性的,让人不由得微醺的气质,“还是说,欧文·多弗莱斯,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结局呢?”
欧文叹了口气。
他垂下了头。
“您的确是一位过分敏锐的人。”欧文轻声说道,“但是你就算走了,我也可以去检举我自己的。”
“但是龙的尸体都大概被某个家伙肢解光了。”莱纳斯说道,目光变得严肃而冷利了起来。
欧文笑了一声,“我有的是办法把自己送进去,拉普兰先生。”他绯红色的眼睛突然变得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这件事大概你没有办法救我了。”
“但是谢谢你。”欧文轻声说,他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外套,“拉普兰先生,如果所有身居高位的人都像您这个样子,就好了呢。”
“请尊重我。”欧文认真地说,他微微偏过头,看上去像是恳求又像是命令,“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啊,拉普兰先生。”
“阿比盖尔?”文森特感到了一阵奇怪,这个少女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嗯,我就是很好奇,这只龙的巢穴在什么地方。”阿比盖尔说道,将刀在雪地上擦了擦,塞进了口袋里,“你说,它的巢里会不会有很多钱。”
“不好说,火龙天生喜欢贵金属和宝石。”文森特说道,他站了起来,“但是我不会追踪魔法。”
“这个倒是不难了。”阿比盖尔耐心地说,“你只要这样,那样,然后这样。”
“然后我就忘光了。”文森特对自己的能力颇有自知之明。
“空气中的以太好稀薄啊。”阿比盖尔说道,抬起头感受了一下,“像是被抽干了。”
“你缺么,我可以给你些。”文森特说道。
“不缺。”阿比盖尔摇了摇头,她低下头,从龙的身上拔下了一片鳞,然后对着它低声念诵着什么,“我总觉得龙巢里会有便宜占。”
“不好说,”文森特说,“说不定有钻石透镜呢。”
阿比盖尔笑了笑,“那岂不是更好。”
龙的鳞片感知到了什么,发出了嗡嗡的声音,在半空中漂浮了起来,瞬间扎进了黑暗的森林,“你留下来保护他们,我进去看看。”阿比盖尔轻快地说,“放心,有好东西我不会忘记你的。”
“那我真是感激不尽。”文森特说,将地上的灯拎了起来,递给了阿比盖尔,“我不用这种东西,你拿上吧。”
阿比盖尔把自己包里至少还有五个这种灯的事实咽了下去。
她接过了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山林的雪地里。
龙的鳞片走了一条相当蜿蜒曲折的路径,而路的尽头,果然是一处山洞,外面有不少植物被破坏了,显然是被火龙这种块头的生物破门而出的。
阿比盖尔其实并不打算在里面找到什么钻石透镜,只是莱纳斯和她说,这只龙应该不是意外离巢,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那说不定会有什么大收获。
比方说可以敲诈一下犯罪嫌疑人。
“你不打算绳之以法的吗?”莱纳斯当时提出了一点异议。
“敲诈完再绳之以法。”阿比盖尔爽快地回答,表示自己的良心清清白白,全无负担。
她从层层叠叠的植物中挤了进去。
这是一只年幼的龙,巢穴里并没有很多金属,她翻找了一会,也没找到多值钱的东西。
如果说留在这里的气息。
“有欧文的呢。”阿比盖尔轻声自言自语道,然后她将灯挂了起来,莱纳斯说他怀疑欧文,但是既然拜托她过来看看,那么肯定其中必有缘故。
是找什么呢?
动机吗?
杀死维,如果如维所言,她并不算什么有权势的女王,即使她死了,很快也可以找到一个七大姑八大姨接任吧,所以为什么要杀死维呢。
阿比盖尔坐在了地上,然后她从口袋里摸出了半个蛋糕,继续吃了起来,被魔法保温的很好,还是热乎乎的,等一下,这好像是欧文做的蛋糕,吃下去自己会不会就此离开人世。
然后她感觉了一下,好像没有什么不适反应。
如果说芙罗兰与雪国需要你死我活,但是感觉他们关系还挺好的不是么,自己在舞会上还遇到了一个芙罗兰有钱人呢。
等等,芙罗兰有钱人。
阿比盖尔思索了一会,这只龙被惊醒是因为有人在里面点燃了刺激性的香料。
因为龙的身型庞大,点燃的位置越高越好,而这坨香料灼烧过的痕迹,明显要比欧文能触碰到最高的地方要矮一点。
如果一个人穿着欧文的旧衣服来做这件事的话,冬装那么厚,很有可能不留下自己足以被追踪魔法留下的气息了。
那个芙罗兰有钱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感觉,的确要比欧文矮十厘米左右呢。
阿比盖尔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所以这件事好像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
“你果然来了呢,阿比盖尔·冯·霍恩海姆小姐。”她听到了一个声音,然后转过了身。
说实话这个人的身上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法宝,对于巫师来说,可以扰乱他们的认知。
“如果你好奇我为什么可以不被你察觉的话,”红发青年笑着说,她抬起了一只手,露出了上面光辉夺目的戒指。
“这是芙罗兰国王的戒指,镶嵌于其上的宝石其名为血色玫瑰,”红发青年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是据我所知,巫师的传说中,有七块钻石透镜。”
“其中三块为异色。”红发青年将手靠近阿比盖尔的脸,让她看得更清楚,“已经一千年没有什么人见过了。”
“我猜,这是其中一块吧。”她静静地说。
“唉,说不定呐,”阿比盖尔露出了一个笑容,然而一红一蓝的两只眼睛中并无半分笑意,“您把它离我这么近好吗,不怕我抢吗?”
“阿比盖尔·冯·霍恩海姆,能够一人诛灭骨鲸的巫师。”红发青年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聘用你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你随时可以使用它。”红发青年的手微微地转了一个角度,让灯光从透镜之上流过,“直到你可以像传说中的那位神一样找到以太之井。”
阿比盖尔陷入了思考。
“我知道我不回应您很没有礼貌,就很抱歉这种事多少还需要一点考虑的时间吧。”阿比盖尔回答道。
红发青年似乎有点意外,但是她瞬间掩饰了下去。
“而且我觉得我似乎不值这么高的价钱。”阿比盖尔抱起了双臂。
“您在有所疑虑么?”红发青年问道,翠色的眼睛微微向下睥睨着,带着一种自然而然居高临下的威势。
“没有。”阿比盖尔说,她用力思考了一会,放弃了给自己找什么良好的措辞,因为头已经在痛了。
“我只是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阿比盖尔说道,“很抱歉,我就是觉得,据我对您的下属观察来看,好像心理健康不太好。”
“不,不是什么心理健康,”阿比盖尔决定迅速换一个不需要自己解释的名词,“就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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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纵火之王 ◇
◎饶恕我吧,饶恕我吧◎
翡雯抱起了双臂, 她微微侧过头,翠绿色的眼睛露出了一块眼白, 看上去极度富有威严和压力, 然而她的语调保持着礼貌,“冯·霍恩海姆小姐,你是不是对我有某种误解呢。”
她微微笑了笑, 朱红色的唇勾起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抑或是,您更愿意留在自己的祖国。”翡雯轻声说道,“我听说, 雪国人仅次于芙罗兰人看重忠诚。”
她的声音压的很低, 仿佛夏夜里颜色艳丽的蛇, 又似半空中绽开的花火。
阿比盖尔后退了一步。
她感到了麻烦。
她当然不可能在这里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杀了顺便碎尸, 但是这个人的确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太有压迫感了, 喘不过气。
她只有这种感觉。
她当然不认为自己的智慧可以和这个世界的人杰相提并论。
但是平心而论,她不想成为效忠任何人的棋子,她不想插手这个世界,在她判断好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之前。
更何况,他让自己太不舒服了,有一种被凝视着,被威逼着的感觉, 是不折不扣的压迫感和不容置喙的威严感。
然而对面的红发青年笑了一下,这种气氛瞬间被卸掉了。
“算我失礼,请原谅我, 阿比盖尔·冯·霍恩海姆小姐。”青年坦然地说, “还请您考虑一下我的邀请。”
她转过身, 轻轻地伸出手, 触碰了一下龙巢的墙壁。
“您不管欧文·多弗莱斯的吗?”阿比盖尔伸出了一只手, 忍不住问道。
红发青年似乎感到了冒犯,她的怒气一瞬间爆炸出来又快速地收敛。
“他是你的朋友?”她站住了脚,耐心地问道。
“算是吧。”阿比盖尔回答道,她心脏跳得很快,不得不说,这是她很少有的慌乱。
出乎她意料的是红发青年的脸上露出了某种类似于和蔼的神情,她笑了笑。
“冯·霍恩海姆小姐,我问你,如果是一把刀的话,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她慢条斯理地问道,走进了一步,身上玫瑰味的香水浓郁而馥郁。
她就像一个老师一样循循善诱着。
“锋利么?”阿比盖尔轻声答道。
“不,”翡雯抬起了一根手指,摇了摇,她的眼睛里露出了某种类似于狂热的颜色,“冯·霍恩海姆小姐,我也许算有一句忠告给你。”
“这些从千万人中拼搏出一个名声的家伙们,都是谎言家。”翡雯轻声说着,在少女的耳边呢喃着,“像我这样明码实价的好人,这世上不算多了。”
“免费的永远是最贵的。”她笑着说,然后她的手指在腰上的佩剑上弹了一下,“所以最重要的是,不会伤到你。”
阿比盖尔感到了某种寒意。
“所以我奉劝你,不要和这些人做朋友。”翡雯笑着说,“至少不要轻易地做朋友。”
“先想想,他们能给你什么,同时从你这里拿走了什么。”
阿比盖尔看着红发青年挥了挥手,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她回过神来,灯发出了一声爆响,而她不由得感觉毛骨悚然。
严格来说,阿比盖尔还没杀过什么人。
但是她在这个人的身上嗅到了血的味道,十分厚重的血的味道。
被埋葬在大片大片的玫瑰之下,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在她的世界里,某位罗马暴君用几千斤玫瑰窒息杀死宾客取乐的事情。
而这个红发青年给了她这种感觉,就像是古时候的暴君,振振有词地鞭笞天下。
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相信,除非你对他们有用,很多书上都是这么教导的,然而,阿比盖尔沉默了一会,对这个世界来说,她应该是个有用的人吧,有些人会说,让我追随您侍奉您吧,有些人会说,和我同路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她垂下了头,看着被自己踩出来的痕迹,长长的出了一口,向回走了。
欧文走出了房门,他将外套穿了起来,准备跟着宪兵走,他的余光看到了某个突然出现在了宪兵身后的金发少女,看着她的目光。
白发青年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
然后他低下了头,温顺地伸出了双手,“欧文·莫雷·多弗莱斯,”他静静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生于芙罗兰雾山,冬至日,今年二十一岁。”
这就是他的全部真实了么,阿比盖尔忍不住想,不,不是的,欧文依旧在说谎。
他到底为什么说谎呢。
她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虽然阿比盖尔知道世界上总是有很多无可奈何而不是就是如此,但是她依旧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欧文在说谎,然而她却觉得让她反而更想窥见真相,而那个红发青年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是个诚实的人,她却觉得很不舒服。
欧文踩在了马车轿厢的台阶上,然后走了上去。
他坐在了座位上,门被从外面插上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吹了出来,看着那一串升起的白烟。
然后消弭在深色的黑暗中。
欧文抬起了手,将脸深深地埋在了手掌中,他缄默地数着自己的呼吸,翡雯,他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这是他宣誓效忠的女王,他听闻过在狼群中,为了向头狼表示忠诚,有些狼会跪在地上任由头狼啃咬致死。
很愚蠢。
然而人也是如此。
翡雯要求他把项上人头双手捧上来表现自己的全无二心。
那位大人的想法从来说一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