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吗?”他轻轻地重复了一下那个单词, “无论怎么说, 这都不是什么美好的词汇呢。”
“你要看你自己。”莱纳斯抬起了一只手, 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你认为你所效忠的,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欧文笑了一声。
“如果对大多数人好,那么即使对自己来说是一件糟糕的事,您也愿意去做吗?”欧文问道。
莱纳斯沉默了一会。
他笑了起来,白发的青年的侧影被暖阳映在了墙上,勾勒了出他年轻的轮廓,他金色的眼睛那一瞬间显得明亮而活泼,莱纳斯轻轻地笑着,用手指去把玩自己的袖扣。
“也许总该去试试吧?”他笑着说,“毕竟我们还年轻不是么?”
欧文咳嗽了一会。
“拉普兰先生,”欧文说道,“你说,世界上会不会有天生就被诅咒的人呢。”
“我们都是被命运诅咒的人。”莱纳斯轻声说道,“你以为大家有很大的差别么,你看,过于聪慧的人会被困于真理,过于渴望权势的人会陷入深深的孤独。”
“比方说维陛下,”莱纳斯低声说,“如果她无力抵抗这一次试图早早扼杀的阴谋,那么她的余生,想必会比无数普通少女都要来的悲惨。”
“神域给她开出什么条件了么?”欧文问道。
“你懂的,”莱纳斯看了一眼房门外,“这样一位年轻的女王,他们会给她安排一位丈夫,把她敲骨吸髓利用地连残渣都不剩一点的丈夫。”
“就像他们对从前的那些唯一继承人的公主那样。”莱纳斯说道。
欧文张了张嘴,试图说什么,但是他又回归于了沉默。
“他们来了多少人呢?”欧文问道。
“整个北部高地省都在做动员。”莱纳斯说道,“有情报说,这次的战事务必速战速决,他们看到了至少五支龙骑士团的集结,而且圣鸦基本上覆盖了雪国的整个边界。”
“也许他们希望通过调遣更多人,直接不战而屈人之兵吧。”莱纳斯说。
“所以女王怎么想呢?”欧文闭上了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总得试一试吧。”莱纳斯说,“她是这么说的,如果她真的被人要挟了,那么被毁掉的可不止她的一生。”
欧文闭着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
“她可能恨透了我吧。”欧文轻声说。
“翡雯王女暗示,如果想要他们的支援,需要对她表示尊重,将你送还回去处置。”莱纳斯说道,他淡金色的眼睛看着欧文散落的白色头发,它们显得微微有点长了,苍白的,半透明的,就像什么孱弱的,一触即溃的生命本身。
然而无论是文森特还是阿比盖尔都说。
欧文是个可怕的人。
他的手放在白色的床单上,这是一只看上去过分羸弱的手,有着纤细的手腕和同样细弱的手指,看上去什么都握不住啊。
莱纳斯想,可能他的确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他完全无法嗅出这个人有多危险。
他不知道欧文·多弗莱斯有多危险,他只知道欧文·多弗莱斯有多悲伤。
“我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那个金发少女说,“我现在知道的就这么多,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但是无论是哪个国家的法律,也不该支持一个人为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来负责。”被问及想法的时候,她这么说,湛蓝色的眼睛中显出了几分认真然后瞬间被漫不经心所掩盖,“所以你就放心操作好了,要是出了问题,大不了我去劫法场了。”
莱纳斯认真考虑了几分钟。
觉得这事不管从任何一个角度来思考,都比较丢人。
“还是算了。”这就是他思考的结果。
“什么算了?”阿比盖尔不解的问道。
“劫法场。”莱纳斯抬起了一根手指,“我觉得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阿比盖尔跟着思索了一下表示你说的对,但是我先准备着。
“现在的雪国,对于这样的阵场没有任何办法吧。”欧文说道,他的手轻轻地敲打着床单,莱纳斯看着西斜的太阳在他的皮肤上面镀了一层血色。
“我不太清楚。”莱纳斯诚恳地说。
欧文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站在多数人这边有什么好处么?”欧文突然问道,“会得到回报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莱纳斯诚恳地答道。
“那么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呢?”欧文继续追问道,“我是说,如果那一夜你和冯·霍恩海姆小姐死掉了,甚至不会有一个人记得你们。”
莱纳斯笑了笑。
“说不定就会有人记住,然后下一次去帮助别人呢。”莱纳斯伸出了一只手,放在了欧文的手上,他感觉青年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抽走,“世界上有太多偶然了,我们不过是凡人。”
“凡人所做的,唯有去试试。”莱纳斯宁静地说,“而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最恢宏的教堂,都是凡人建造的。”
欧文用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莱纳斯,”他低声说,“我生来就比所有人都弱。”
“所以一直都有很多人为了全无用处的我死去。”欧文慢慢地说,“爸爸也好,妈妈也好,团长也好,学长也好,战友也好。”
“我是生长在无数人尸骨之上的毒瘤。”欧文的声音弱的几乎听不见了,“他们都说,万一你未来比我们有用处的多呢。”
“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是勤务兵,”欧文说,“然后我和我的长官遭遇了不幸,我们被困在了山洞里,然后他的伤口恶化了。”
“他和我说,把所有的东西和水都吃掉吧,等他死了之后,把他的尸体也吃掉吧。”欧文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情绪被他深深地掩埋在了万丈深潭之下。
“然后三天之后我获救了,他已经在前一天晚上断气了。”欧文说,“我就在想,如果他得到的不是我,而是其他的勤务兵,是不是可以背起他走到安全的地方去。”
“从医学的角度来说,身体强壮的人在极端情况下反而更容易死。”莱纳斯说道,“这是真的。”
欧文勉强地笑了一声,他感到了自己喉咙的干痛,他咽了一口口水,莱纳斯站起身倒了一杯水给他,欧文收敛了笑容,“我的故事乏善可陈,莱纳斯。”他垂下了自己的长长的睫毛。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就是个孱弱的家伙,所以人们总是在照顾我上耗费太多的精力和时间。”欧文说。
“你活到了今天,说明他们所努力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莱纳斯说道,看着他的脸,在他的后腰垫了一个枕头。
欧文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可能是的吧。”他低声说。
“我在十七岁的那年,邂逅了某种命运,”欧文说道,他微微张开了一线眼睛,绯红色的光露出了几分,显得暗淡而血腥。
“也许可以说从那一天开始我知道了我出生是为了什么。”欧文动了动手指,让一根放在了另一根之上。
“也许这么说有些自大。”欧文轻轻地出了口气,“但是在那一年,我似乎明白了我的敌人是谁,我是为何出生的,我就有时候会觉得我像某个被精心制作出来的机器。”
“为了斩杀那唯一的目标而后迅速崩毁的机器。”欧文抬起头,望向狭窄的窗棂,“莱纳斯,我该选择这样的道路吗?”
“你会开心吗?”莱纳斯问道。
“也许不会,但是这会让很多人开心吧。”欧文说道。
莱纳斯双手合十,抵住了额头。
他知道欧文在对他透露一个秘密,一个重达千钧的秘密,他不知道自己该这么说,该鼓励这个青年放弃自己的愿望呢,还是该怎么做呢?
欧文突然笑了起来。
“莱纳斯,你看,下雪了呢。”他笑着说,他像是突然感到了什么轻松的事情一样,“莱纳斯,你会支持我的么,无论我选择了哪个方向的道路。”他绯红色的眼睛看向了莱纳斯,莱纳斯笑了起来,“只要你不至于干什么有悖人伦的事情,即使是神也不能要求人完全按照他所期待的样子发展。”
欧文点了点头。
“此身不过笼中之鸟。”他自言自语道。
然而他望向了窗外,“莱纳斯,有时候我很羡慕学医的人,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自己的知识是属于所有人的。”
他安静了下来。
“神会饶恕我的吧。”他祈祷着,“毕竟我们现在有同样的敌人,请饶恕我吧,如果您在听的话。”
“饶恕我吧,饶恕我吧,”他喃喃道,“如果我真的是您的棋子,那么您会饶恕我的吧。”
“直到我为您斩下狮子的头颅,将毒蛇踩在脚下。”
(未完待续)
第46章 吾父之眼 ◇
◎节使三河募年少◎
“很好。”路易·斯特拉斯的钢笔在纸上划过了一条线, “非常好。”
此次战役可能是原北方高地省的总督最后一件任务了,之后他就要解甲归田, 度过悠闲的晚年生活, 因此路易自然而然地受邀来此,而此次任务可以说是对雪国的灭顶之灾,光是圣鸦就调动了数以万只, 他们严密地监视着雪国边境,每一支部队的一举一动。
驯化圣鸦的技术是神域的秘密,光是借助这样海量圣鸦, 大多数的战役就可以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因为如此大规模的监控与预知之下,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被本方的将领了如指掌, 那么只要不是笨的让人感到可以保护起来送进博物馆级别的神奇生物, 都不至于输掉战争。
“但是不要掉以轻心啊,斯特拉斯。”总督提醒道,“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在几年前,我们可是倒过霉。”
“不过是对芙罗兰的战争了。”总督喝了一口黑咖啡,“当时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我们输了。”
路易恭敬地低下了头, “关于对方是谁在指挥,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透露吗?”
“只有一个幸存者。”总督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但是他已经精神失常了。”
“他只会重复他遇到了死神, 白色的死神。”总督说。
“白色?”路易微微挑起了眉毛, “恕我冒昧, 老师, 如果按照我们的传统印象, 死神是黑色的。”
“所以说很奇怪啊。”总督说,抽了口烟,“要来一根吗,斯特拉斯,然而那个幸存者他只会重复这一句。”
路易微微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说起来,老师,芙罗兰有一种人还蛮特别的,他们有着白色的头发,住在雾山。”路易说道,总督点了点头,“我知道那个。”
“欧文·多弗莱斯。”路易说道,“老师您听说过这个人吗?”
“没有。”总督说道,“完全没有听说过,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
路易笑了笑,弯起了眼睛,“您就当我做了个梦吧。”
“梦里有个可怕的家伙,名叫欧文·多弗莱斯。”
“毕竟还是有人打赢过神域的不是么?”文森特匆忙地说,“对,往那里增加人手。”他看上去十分的匆忙,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我在后勤部打杂。”文森特飞快地解释道,“雪国曾经是魔法的故乡,但是现在巫师的数量说实话不太乐观。”
“神秘学院每年不是会毕业很多学生吗?”阿比盖尔忍不住说道。
“都去神域了。”文森特言简意赅地说,“那边工资高,待遇好,还暖和。”他跺了跺脚让自己暖和一点。
“听起来的确非常诱人。”阿比盖尔点头称是。
“阿比盖尔不考虑去申请一个职位吗?”文森特忙里偷闲地问道,金发的少女陷入了沉思。
阿比盖尔·exe已停止响应,如果她有屏幕的话,上面一定会出现这行字。
文森特在她的面前挥了挥手,发现她没有任何的反应,于是决定用两只手。
这应该不是重点。
“我也知道也许你有你的理由,我就是随便提一下。”文森特慌忙地说道,阿比盖尔出了口气,“我觉得,也许我应该干点什么。”
她转过身,走进了城楼的阴影里。
她对于危险的直觉告诉她,这次雪国面对的不是什么很容易度过的难关。
“唉,莱纳斯?”阿比盖尔看到了那个白发青年正在找着什么,看到了她之后挥了挥手,“这边。”他招呼了一下,阿比盖尔走了过去,首都中的人极为忙碌,辚辚的车马在他们的身边交错而过,街上的店面大多都关闭了,莱纳斯终于找了一家书店还在坚持着。
“进来吧,外面太冷了。”莱纳斯说道。
“学校好像停课了。”阿比盖尔说道,“我看到有人提出去征兵。”
至少整个神秘学院还是会有点用处的。
人,战争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人,如果人口燃尽了,国家也可以宣告失败了。
“女王不愿意招募学生。”阿比盖尔说道,“她觉得他们在将来会更有价值。”
莱纳斯点了点头。
“那你呢?”莱纳斯问道,“作为女王陛下的老师,你打算做什么吗?”
阿比盖尔笑了笑,“我在想,我的确有努力在想,给点建议不好么,看在我们的交情上。”
莱纳斯跟着笑了起来,他的目光在书籍的书脊上划过,似乎在快速阅读着这些名字,“我的建议么?”
“如果我说的话,如果你是被这个世界所期待的那个人的话,”莱纳斯轻轻地出了口气,伸出手去摆弄其中的一本,“我建议你好好观察一下这个世界。”
“用你自己的眼睛。”莱纳斯翻了两页,似乎对里面的内容感到了痛苦,阿比盖尔凑过去一看,大名赫然写着莱温斯基的芳名。
“这是什么该死的运气。”莱纳斯忍不住感叹道。
阿比盖尔被他逗笑了,“的确不太好。”
“女王倒是问了我想不想离开雪国,因为一旦开始战乱,旅行就会变得很难。”阿比盖尔说道,“你想走吗?”
“我有些事情没有办完。”莱纳斯说道,他将书塞了回去顺便看了一眼价钱,忍不住感觉有些离谱。
阿比盖尔乖巧地点了点头,“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国家。”
而且这样的机会可以说很难得。
虽然最好一辈子没有这样的机会才好。
“欧文怎么样了。”阿比盖尔问道。
莱纳斯又抽出了一本,他微微地转过头来,淡金色的眼睛上仿佛撒了一层薄薄的金箔,看着带着淡淡的水光。
“恐怕得替他保密了。”莱纳斯笑着说,将手中的这本又插了回去,
“我可没有你那么吊人胃口。”阿比盖尔的手指在半空中挥了一下,“我觉得欧文·多弗莱斯是我这辈子看到过最灿烂繁华的星辰,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