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柏衍听闻响动,立时转过头来查看,正好看到她的脸皱成了一团。
“怎么了?”
萧蔻咬牙片刻,等恢复了平常,只摇了摇头掩饰道:“没事,一时没注意撞到了,王爷您忙。”
柏衍显然还是有些疑惑的,但没有追问。听了萧蔻的说辞,他再度转身专注于公务之上。
在他身后不远处,萧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眉头仍未放松。
稍缓片刻,她再度回身整理书架上的书籍,从简到繁,一一排列,很快就显出了些规律。
身量齐平处,书籍都已被妥善的归了类。她抬头朝上看,微微踮起了脚,想从上层把古籍拿下来,却怎么伸手都够不着。
正在她为难苦恼的时候,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修长的臂,将古籍轻轻松松的取了下来。鼻尖熟悉的沉香味,让萧蔻稍稍有些僵硬。
太近了。
未免尴尬,她刻意愣了片刻,等柏衍退开之后,才缓缓回过头。
一步之外,柏衍依旧是神色平平,仿佛此举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根本无需在意。
她勾了勾唇角,柔和笑道:“多谢王爷。”分明,像是挤出来的假笑。
他不动声色,抬手将古籍递予她。萧蔻伸手去接,与此同时,柏衍也收了力。
厚重的古籍放于她平摊的手掌上,只停留了一瞬间。
“砰!”一声闷响,古籍已经横躺于地。
又当着柏衍的面出了差错,还是这么简单的活计。
萧蔻自觉有愧,忙不迭的抬头去看柏衍的反应。
他正眯了眯眼。
这样的信号,代表着危险。她如临大敌,一心想着弥补,手忙搅乱去捡地上的古籍。
急切之下致用力过猛,加之古籍分外的厚重,手腕处疼痛钻心。
“啊!”“砰!”
她的轻呼响起的同时,古籍也二度掉落在地。
人和书,模样都十分的凄惨。
萧蔻跌坐在地,一时动弹不得。她的小脸再度紧巴巴的皱成了一团,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像是遭受了酷刑一般。
这一出接着一出的,柏衍越发的看不明白了。
第16章 委屈
萧蔻苦着脸色,半晌也未有动静。
一人一书都掉落在地上,也不知到底谁更惨上一些。
“怎么回事?”
柏衍总算是确定了她的异样。
她不答,也不知听没听见。
这样跌坐在地上实在不成样子,他便俯身抓了她的手腕想拉她起身,却没想,这个动作加剧了萧蔻的痛苦。
她再度惊呼出声,紧跟着满是抱怨的对他喊道:“好痛好痛,你快放开,放开!”
本是一片好意,换来的却是惊斥。他虽意外,也很快松开了握在她腕间的手。
也许换别旁人,这个时候是该生气的,可难得柏衍没有。
他低头细看,见她双手从始至终,僵硬着动也未动,不上不下的虚吊着。
看来问题出在她这双手上。
抚了抚额角,他几步绕到萧蔻的身后,捞了一把纤细的腰肢,让她能站起身来。
她的脸始终纠着。
“过去坐。”
柏衍指了指窗边的圈椅,示意她去坐下。
她还算听话,照他说得去做。
“怎么回事?”
待她坐下,他的问题也到了。
她起先犹豫,可面对柏衍那双似乎看破一切的眼睛,便觉得反抗实在是没有任何意义。
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只道:“昨日在厨房揉面,过于用力了些。”
声音带着哽咽。
今日晨起时,两条胳膊酸软无力,一双手腕更是碰也碰不得,腕骨间针刺一般的酸。昨日兴冲冲的要学厨艺,颇为自得,这才几个时辰过去,自己就尝到了苦头。加之现在还在柏衍面前出了丑,也不知他会如何看不起她。
萧蔻一时五味杂陈,悲上心头。
气氛微妙,说不清到底是谁更为尴尬。
她撅了撅嘴,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看得柏衍不自觉的扩了扩眼眶。
她好像又要哭了。
为什么?是觉得难过?还是觉得难堪?
叱咤一方的南王,处理大事眼也不眨,如今面对女儿家的琐碎小事,却一时难有头绪。
想了想,柏衍假作不知的问:“包饺子?”
不等萧蔻作答,他似乎是突然想通了,道:“原来,昨日那盘饺子是你包的?怪不得……”
蓦的被踩了痛脚,萧蔻难堪的闭紧了嘴,兀自扭头装做没有听到。
她不言,不代表柏衍会不语。
“味道倒是不错。”
他可有可无的加了一句,眸光流转,偷偷察看萧蔻的面色。
她的面色始终是闷闷的,他又开始觉得头疼。
实在是难哄。
场面僵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柏衍稍作思索,起身道:“先坐着,我去找些药。”
留下了一句交代,随即闪身出了书房,走得飞快。
书房内,留下萧蔻一人,兀自垂头坐着。
手腕处本就刺痛,牙根都酸了,滋味苦不堪言。身上不适就算了,心里的不适是□□的百倍。
*
半刻钟后,柏衍再度回到书房,手中多了一个细颈的瓷瓶。
回到萧蔻身边坐下,和她隔着一张不大的方形茶桌。
没有旁的客套话,他动作干脆的抬手挽起了萧蔻衣袖。紧接着,将有些酒味的褐色药水,倒在自己的手掌上。
萧蔻猜到柏衍想为自己抹药,按理来说,她是该感激他的。可他的手劲儿,太大了。
回想起一刻钟之前的锐痛感,她有些着急的阻拦:“怎么敢麻烦你,让青竹来帮我抹药吧,好不好?”
你,我。都忘了这段时日一直刻意坚持的敬称,可见她的慌乱。
萧蔻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满心祈求。
柏衍沉默看了她半晌,面色看不出他的答案。随后,在萧蔻的注视里,摇了摇头。
在她展露出失望的神色中,他不容置喙的道:“药酒需用力柔散,方能发挥效用。”
药酒有用,但需用力柔散。
柏衍就这样颇为委婉,又格外坚决的拒绝了萧蔻。
在她满面的失望里,他神色淡然,恍若未觉。
他将药酒倾倒在自己的手掌,稍微摩挲散开之后,手掌径直贴上萧蔻的手腕。
男女肌肤相贴,本该让人产生旖旎联想,可此时的萧蔻却没有心思去注意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手腕上被挤压揉搓着,连带着周身的骨头都酸得不行,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仍旧溢出了几声痛呼。
她声线本就温柔,现今更带了婉转娇意。
间或一声娇呼,从咬得已经血红欲滴的唇瓣溢出,眉头紧蹙似有无尽的委屈幽怨。
柏衍抽空看了两眼萧蔻含娇带怨的面色,回过头却毫不留情将药酒在她的腕间推散开来,不肯马虎一分。
又是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他终于放开对萧蔻的钳制。她也没有让他意外,立刻将自己的双手收回,如避蛇蝎。
心有余悸之下,她甚至像三岁孩童一般,有些幼稚的将手藏在了自己的身后。
接收了她眼中的责备和怨气,柏衍无奈的叹口气,难得好脾气的解释道:“长痛不如短痛。”
萧蔻听不进去,不自知的怒瞪着他,显然是被疼痛折磨得失了理智。有一瞬间,她甚至想扑上去抓花柏衍的脸。
周身的幽怨之气,昭示着她一点即燃的状态。
她的视线在他的脸上来回逡巡,柏衍有所察觉,颇为识相的先让步道:“你身体不适,回房养着吧。”
他话音刚落,萧蔻便毫不犹豫的转身向外走,客套的告辞也弃之不理。
眼看她就要迈过门槛的时候,柏衍突然加了一句:“药酒连续抹三日,今日先回去休息,明日辰时再到书房来。”
本是好意的提醒,在萧蔻听来却像是被判了死刑。
一时间怒不可遏,气冲冲的头也不回。
*
虽然脚步虚晃,她回房时仍旧挺直了背脊。
进了内室,萧蔻的背脊瞬时间一松。
她抛下坚持了十几年的仪态,和衣扑倒在床榻上,小巧的头颅埋在衾被中间,似一只绝望的小兽一般,在被窝里“嘤嘤呜呜”的哭出了声。
也许是独自一人远在异乡,又恰逢身体上的不适,此刻的萧蔻比以往的所有时刻都更为脆弱。
她突然无比的想念已经逝世的母后,和在燕京城中的兄长、外祖父、外祖母,还有正守在皇陵的两个侍女。
越想便越是伤感,她眼眸中的泪汹涌而出,一直哭到开始抽噎。
青竹进入厢房,被房中的哭泣声吓了一跳。她循着声音,快步走进来,只见萧蔻正卧在床榻中间,哭得很是难过。
侍女跟了她快一个月,还从没见过自己的主子这副样子。她有些急了,忙问:“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若是有人欺负您,奴婢这就去告诉王爷,让王爷为您做主。”
她不提还好,一提到“王爷”二字,萧蔻的情绪不但没好转,反而哭得更厉害。
人一旦矫情起来,便会将所有不顺心的事情,一遍遍的回忆,再细细的翻一翻旧账。
萧蔻也是如此。
她悲哀的想,哪怕自己是再世为人,仍旧对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毫无还击之力。若不是因此,自己又何至于窝囊的求助柏衍,仰人鼻息。
从第一次见到柏衍,自己被他牵着鼻子在走。
他一个眼神,自己就送上门去,不顾廉耻的宽衣解带。哪怕已经过了那么久,再回想起当时的画面,仍旧让她觉得心中钝痛。
随后,她又从燕京城千里迢迢的来到了金陵,从头到尾都被他牢牢的控制在了掌心之中。
好了做侍女,她认了。他这一路对她不假辞色,一副人上人的样子,她也听之任之。
等她彻底放下从前,想如寻常百姓一般过活的时候,他却为她送来珠玉华服,狠狠的敲碎了她的期冀。
柏衍凭什么这样戏耍自己?
明明当初她对他投怀送抱的时候,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凭白的显得她不知礼义廉耻。
可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明摆着把她当成了所有物一般,召之而来挥之即去。
就在两天前,他还无礼的闯入自己所居的内室,哪里给了自己半分尊重?甚至,还说了那样的话来羞辱自己。
萧蔻心里越发的确定,柏衍心思不纯。她如今也只有这幅皮囊了,莫非他真的看上了?
越想越气,她甚至抽噎着骂出了声:“这个虚伪的小人。”
总是对自己不耐烦,那么凶!
她断断续续的,将柏衍从头到脚的骂了个遍,心中总算觉得舒坦了不少,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等不管不顾的发泄过情绪之后,她才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悄悄的用衾被擦了眼泪,她慢吞吞的转过了身,和青竹大眼瞪小眼。
方才,青竹见自己劝了一句,萧蔻反而哭得更凶,便不敢再言语,生怕不小心说错,让萧蔻更加难过。中途,她又听见萧蔻抽抽噎噎的像是说了什么,但吐字不清晰,青竹也没能听明白。
此刻萧蔻不再哭了,青竹总算松了一口气。她一向是有眼色的,便道:“姑娘,我去打些温水回来给您洗把脸。”
萧蔻点了点头。
“谢谢你,青竹。”
嗓音沙沙哑哑的,好像融进了砂砾。
第17章 除夕
不管萧蔻有多不情愿,柏衍所说的”连续三日涂抹药酒“,一次也没有被落下。
只是在第二日时,柏衍看到萧蔻有些红肿的眼眶,手上的动作似乎是温柔了不少。和第一天比起来,萧蔻觉得好受了很多,怨气也收敛了些。
第三日过后,她的双手果然大好,恢复了个七八成。
身体舒爽,连带着人的心境也会开始变好。
她想起自己前两日竟当着青竹的面哭得稀里哗啦,还暗自将柏衍视作伪君子虚伪小人,觉得十分的歉疚。
平心而论,他其实也没做错什么,本来就是钱货两讫的事情,错在自己太过于矫情。
怀着这样的歉意,她双手恢复如初后,不小吩咐,便殷勤的去了好多次书房。
未能被整理好的书册和公文,被她细心整理得井井有条,连带着将书房全都整理打扫了一遍,直到一尘不染才肯罢手。
在南王府的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
她大多数时间都只呆在墨徽院中,若是书房用得到她,她便去书房侯着。
有时候,老太妃也会唤她过去坐坐。无非是闲聊,次数多了,萧蔻便习惯了。
除此之外,她都在自己房中看书、写字、作画,和从前在闺中时的日常如出一辙。
至于厨房的事,虽遭遇了一些挫折,但萧蔻并未放弃。此后又陆陆续续的学了许多菜色,几个月下来收获颇丰。
*
不知不觉间,金陵城已经从秋天过渡到了冬天,几场大雪过后,已到了年尾。
墨徽院厢房,萧蔻正静静地站在房门口,贪恋着院子中庭的雪景。
她披着精致的乳白色斗篷,乌黑半挽的发间攒着簇新的羊脂玉簪子,婉约柔顺,不失端方大气。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都堪称完美。
今日是除夕,太王妃有令,让柏衍定要带她同去正厅吃年夜饭。
虽看似只是一顿饭,却让萧蔻觉得压力颇大。
自来了南王府,太王妃和老王妃婆媳两人都对她都十分和蔼,时不时的便要召她过去说话,关切她的生活。
起先,萧蔻只以为,是两位长辈闲来无趣,这才找她过去聊天消遣,借以打发时间。
直到她察觉,太王妃话里话外总是探问她,身体是否有什么不适,是否会觉得恶心想吐,这样的次数多了,萧蔻终于醒悟了过来。
她们这是误会得深了。
南王府中已经连续两代单传,子嗣的确是大事。她初时觉得慌张,整张脸红得几欲滴血才能逃过一劫。
可有个成语叫做“见怪不怪”。
一次又一次的探问后,萧蔻也混成了老油条。
现在,竟连脸鲜少红了。
*
已经是酉时过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中的覆盖的白雪,也开始泛起了银光。
柏衍披着玄色大氅,从外面进来,恰好见萧蔻正在房门处站着,似乎是在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