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深知儿子不管内宅事务的个性,本是随口的一问走个过场,却没想到柏衍的回答,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样一打岔,室内一时没有人开口说话,便静了下来。
柏衍院中从不用侍女,如今竟破天荒的愿意添一个“云舟”。
婆媳两人想到这里,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又紧接着转头对着云舟再次细细的打量起来。
五官柔婉,肤色嫩白,一双水眸看得人挪不开眼。身姿纤长,线条弧度优美,亭亭玉立于室内,真真是个让人心动的女子。
看第一眼时便知此女乃是绝色,但念着柏衍一向不近女色,婆媳两人索性没往那方面去想。
如今听了柏衍的话,心态自然是有所不同的。
她们看过了云舟,又转头看柏衍。
顶着打量,他的面色仍旧平静无波,哪像是对云舟有想法的样子?
一时又有些拿不准。
终归是不死心,视线又往下走了一寸,柏衍颈间那道半遮半掩的抓痕,正正落入了婆媳两人的眼中。
抓痕如此细长,分明是细长的指甲挠的。
施力者,想都不用想,当然是女子。
成了家妇人,心思总归是更深的。隐晦的的目光在萧蔻于柏衍之间来回,有心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不觉,柏衍已近弱冠,也到了该添香的年纪。
另一头,柏衍察觉到祖母和母亲的打量,她们的目光隐晦,久久的停留在自己的颈侧,他便知两人定是想岔了。
这抓痕的确太容易引人遐想,此刻上赶着解释,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暗自叹息一气,一切只能等日后再说。
室内的气氛有所转变,萧蔻自然也是知道的。
未免显得无礼,她守着多年的教养,始终没有抬头去看。
此时的她哪里知道,自己在两位长辈的眼中,已是妥妥的柏衍枕边人。
沉默得太久了些,老太妃自知不美,便索性一锤定音的道:“既然如此,那便让云舟姑娘到你的院中伺候。”
“是。”柏衍又是一声淡淡的回应,无波无澜。这让长辈越发的云里雾里,辨不清他的态度。
萧蔻成了柏衍院中侍女的事情,就这样的定了下来。
离开颐安院之前,老王妃周氏道:“你父亲在前院的书房等你,快去吧。”
第13章 厢房
从颐安院出来,萧蔻看着脚下的路面,思绪飞远。
她记得,前世曾听兄长说过,老南爷柏重因身有旧疾,于有生之年便破例请旨,让柏衍承了王位。此后,柏重此人甚少出现于人前,朝中也很少再听到他的名号。
又走了一阵后,在“墨徽院”的院门口停下了。
这一次,柏衍只偏头示意她自行进去,便转身离开了。
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走远,直到在转角处消失不见,萧蔻终于收回了视线。院内的仆从各有各忙,满是陌生的地方,她有些认生。
她还在犹豫的时候,青竹眼尖的发现了她,快步迎了上来。
“姑娘,您的房间已经安置好了,请随奴婢来。”
总算是看到了熟人,萧蔻心下一松,这才抬步进了院内。
*
墨徽院是一座三进的院落,萧蔻的房间被安置在最里面的院子里,是主屋左侧的厢房。
听青竹说起,主屋便是柏衍起居的地方时,她稍稍沉默了些许。
后知后觉的,突然明白了在“颐安院”中的怪异之处从何而来。
长辈定是以为她和柏衍是那样亲密的关系。
青竹不懂萧蔻的难堪,一路兴致勃勃的介绍着主子未来的居室,从外间到内室,从侧间到净室,事无巨细。
一圈看下来,萧蔻只有一种感受:自己的待遇实在是太好了些,根本不是侍女该有的。
普通权贵家中,若有受器重的首席侍女,身边配一个小丫头供其差使并不奇怪,这也是她当初没有坚决拒绝青竹的理由。
可是这个房间,生活起居样样齐全不说,摆设之物也不乏贵重。
看着成色上好的玉瓶,精致的妆奁,萧蔻心中心中滋味难言,唯独少了欢喜。
*
前院书房,柏衍扣响房门。
“进。”
他推门进去,对桌案后的端坐的中年男子行礼道:“父亲,儿子回来了。”
柏重隔着书案对儿子稍作打量,并未发现不妥。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问:“一路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
除了萧蔻,一切都很顺利。但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会告诉自己的父亲。
父子谈话间,柏重问了许多燕京城中的事,柏衍都对答如流。
朝中的事告一段落,柏衍似乎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再没有话要说。
柏重稍想了想,突然开口道:“你去燕京的这段时间,府中来信都是我都拆看过了。”
柏衍听了,本想顺势宽慰父亲辛苦,但没想到柏重话锋突然一转问:“朝中太子来信,请你代为照顾长公主。那长公主现在在何处?”
*
听到父亲突然问起了长公主之事,柏衍稍感意外。
太子萧屹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加迅速。大约,还是萧蔻那里漏了破绽,被萧屹迅速捕捉到了。
虽然时间提前了许多,但柏衍早知纸包不住火,这件事终究不可能瞒一辈子。
他便道:“已经进了王府。”
柏重接着又问:“长公主乃是贵客,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安排长公主与府中众人相见?”
柏衍没有想过隐瞒父亲,便一五一十的道:“在燕京城时,儿子与长公主做了一场交易。我帮她铲除宫中异己之后,她便会随我回南方隐姓埋名。现下,长公在府中名叫云舟。”
乍听之下,不知情的人,说不准会因柏衍的措辞,进而产生旖旎的联想。可柏重哪会不知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
从不做无用功,对情爱之事更是冷淡,这才是他的儿子。
他语气笃定,一语道破:“你想借长公主,牵制朝中对南方的针对。”
被猜中心中想法,柏衍点头认下:“过去数十年,皇帝对南方屡下毒手,不顾南方百姓死活。虽然如今皇帝在朝中已经失势,但太子萧屹是什么态度,儿子不能完全肯定。为了南方的安稳,只能出此下策。”
柏重仍旧没有作罢,又问:“为何一定要长公主隐瞒身份?”
柏衍听罢,无奈的笑了一瞬:“父亲,如今朝中只有萧屹和萧蔻两名皇嗣,长公主身份更是水涨船高,各方势力都恨不得分一杯羹,让她隐姓埋名进王府,是避人耳目的最好办法。”
他稍停片刻后,又补充道:“况且,长公主终究是女子,若是大摇大摆的住进府中,在天下人看来实则不太妥当。”
这样一讲,柏重也点头认可。
“祖母与母亲,同样不知。许是看儿子将长公主以侍女身份,调入了墨徽院中,怕是生了些误会。”
他多解释了这一句,也是希望父亲不要听了母亲的话,当真以为自己是要院中藏香才是。
柏重也曾浸淫朝事多年,他心里十分清楚,若是联姻自然名正言顺。细细想了想,还是作罢。
婚姻不该作为争权夺利的工具,这是南王府一贯的行事准则。
最后只叮嘱道:“但你心中仍需顾虑,长公主便是再如何,还有太子萧屹为他撑腰,行事切忌轻率。”
柏衍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恭谨的答应下来:“儿子谨记。”
*
日头西斜时,柏衍再次回到了墨徽院中。
进了第三道院门,他见右侧厢房中烛火闪动,停下了走动。
厢房的房门半阖着,想来里头的人是方便说话的。柏衍也正好有些事需要对萧蔻交代,便顺势轻转脚步,穿过房门进了房中。
室内静谧,好似是没有人声的,他在室外找了大半圈也没有看到萧蔻。
难道她并不在房中,可这么晚了能去哪里?
疑惑间,他已经渐渐在往里走,不知不觉间转过了屏风。
“啊!”
屏风后,柏衍还未站定,便先迎来了一声惊呼。
这个声音,自然是萧蔻。
大约是将将才出浴,此刻她身上只着一身中衣,贴在身上曲线毕露。满头乌发散落下来,鬓边发丝带着潮意贴在脸侧。
柏衍一时也未来得及避让,只干站着。在他的对面,萧蔻的眼角微挑,眸子睁得大大的,惊呼之后不悦的瞪向他。
那样的眼神,俨然是将他视作了登徒子。
柏衍觉得很不爽快。
他原本是想着致歉,随后立刻退出室内的。但看了她的反应之后,突然改了主意。
因此,接下来的时间里,柏衍不仅毫不避讳的与她对视着,甚至还在怒气冲冲的瞪视里,勾了勾唇角。
而后,幽幽的开口道:“又不是没有看过,这么惊讶做什么?”
他这样痞气的样子,萧蔻哪里见过?
她又怎会预料得到,柏衍开口会是这样一句话。
嘴边酝酿着要斥责出口的话,突然失了用武之地。萧蔻哽了一哽,只能强行咽回到胸口,而后闷闷的消散了。
她有些颓然的放下自己挡在胸前的双手,兀自低下头盯着地面一言不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其实,他的话在这个时候虽然失了风度,但是一个字都没有说错。一个月之前的东宫里,她在他的眼前又何止是如此?
可人就是这样,情绪善变难以掌控。明明是自己下了决心做的事情,被他用这样轻率的语气说了出来,萧蔻觉得很难过。
她有些讨厌自己,这样一时期待万分,一时卑微自责的样子,真是太过难看。
柏衍短短一句话说完,见萧蔻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垂头站着,一声也不吭。
若是奋起反唇相讥也就罢了,偏偏她一句话也没有就这样沉默了。她逆来顺受的乖顺反应,让他反省了自身的过错。
照理说,刚出浴的女子被人撞见衣衫不整,惊慌乃是最常见不过的反应,方才是自己太过激了些。
柏衍此时才有些后悔。
一时大意,竟忘了她现在的处境敏感至极,根本不会只将他的话当作戏言,定会往心里去的。
“是我一时失言,抱歉。”
他斟酌着,细细看她的反应。
可萧蔻只自顾自的垂着头,一动也不肯不动。
柏衍紧盯着她,视线中突然有一点晶莹掠过。
有水滴从低垂的面容上落下,转瞬便消失在了深色的地毯上。若是不细看,恐怕就会将这个细节给忽略掉。
他又不自觉的蹙了眉头。
在她不察的时候,柏衍突然上前两步伸手抬起了萧蔻的下巴。这样,她红红的眼眶和脸上的泪痕,便藏不住了。
他觉得自己的眼眸好像被刺痛了,心里也很不好受。
被柏衍钳制着,萧蔻的第一反应是想将脸转开来,让自己的下巴逃离他的手指。可是动了动,却发现他的手劲儿很大,根本动弹不得。
可是不做点什么,她又实在是觉得心中不舒服,忍不住想朝着柏衍的脸吐口水。
挣扎无果之后,她赌气一般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颇有些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萧蔻本就是无双的好颜色,先前已是满面泪痕,现下又将眼眸微阖,如此姿态,任谁看了都会软下心肠。
事实上的确如此,柏衍冷硬的心彻底的软了下来。
他见过萧蔻在金殿上的决然,也见过她的柔弱,更甚者,还见过她的艳色。可今日这般的凄婉可怜,却是头一回见。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柏衍抬手去擦悬挂在她眼帘上的泪珠,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萧蔻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虽然闭着眼,仍有泪珠不停地流下。
她不停的流泪,他便这样不停的擦去。
第14章 认路
指腹拂过眼睑,睫毛颤动,有些微的痒。
萧蔻忍不住,睁开了紧闭的水眸。
蓦然的四目相对,柏衍眼中的没来得及藏住的心疼,让她诧异之下,只能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迎着她探究的目光,柏衍未立即将手收回,借着她呆愣的瞬间,越发细致的将泪珠擦干净才肯罢手。
萧蔻不明白,柏衍到底在想什么?
一时冷漠,一时无赖,一时又这样万分关切,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她想不明白。
房中正在燃烧的烛火接触到了水汽,发出轻微的、劈啪作响的声音。
打破了寂静,也唤回了萧蔻的神智。
孤男寡女,内室相对,自己身上还只有单薄的中衣。
此刻的氛围实在是太过怪异了。
“我要睡了。”
甫一清醒,她便慌忙的请他出去。说话间,她甚至扭过头不看他,端着十分娇气的做派。
柏衍想,也许现在的萧蔻,才是最真实的。
大约男人就是这样,一旦为你软下了心肠,你做什么他都可以不计较。
得了萧蔻的逐客令,柏衍不但没有反驳,甚至耐心的叮嘱了一句“盖好被子,小心着凉”,才转身离去。
房门被柏衍从外间关上,这一次不会再有人闯进来。
萧蔻挨着床沿坐下,抚了抚眼睫,久久的没能回过神来。
*
墨徽院主屋。
灯火通明,一室寂静。
柏衍静站在窗边,看着厢房的烛火渐渐地熄了下去,便知道萧蔻已经睡下了。
他转身回到桌案前坐下,茶水尚且还算是温热的,顺手为自己斟了一杯。
昨夜在天禅寺歇息,他熬了整宿,按理说这个时候是该好好睡一觉才对,可他仍旧没有睡意。
指腹抚过泪珠,湿气似乎还停留在指尖。她的眼泪好像从天而降,落在他心间的蚂蚁,噬咬着他的心脏,虽不会致命却足够磨人。
柏衍一向是清醒的,他知道今天是自己有所疏漏,所以毫不避讳的想做些弥补。
十六岁的姑娘,随自己千里迢迢来到南方,自己是该好好照顾周全。上回在济南渡口,临时派人去买回来的那些衣物和首饰,恐怕还不够精致,进不了长公主的眼。
如今到了金陵,自然该尽力补齐。
他颇为妥帖的想,明日便让安卷去为她定制些衣裳和首饰。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在南王府过得舒适。
渐渐地,柏衍想得越来越深。不经意间,“萧蔻”这个名字,满满当当的占据了脑海也不自知。
*
萧蔻到金陵城的第二日,阳光十分的明媚。
辰时刚至,天光便已经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