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好几对早已生儿育女的恩爱夫妻,就是进城门时不小心挨着了神柱,以致落到死别的下场,着实邪乎的令人咂舌。
可不知今日有什么奇观,让平常对这里避之如鼠的安分良民都围在城门前。
守城小兵听着城下的喧闹,心燥的往下望去,便听见一声浑厚的男声大喊大叫。
“那是谁啊?”
三根石柱顶端被放上三颗血淋淋的人头,血迹滑落凝在柱上,早已干涸,也不闻腥味。
列兵一屁股跌坐在地,脸色煞白的夹起缨枪,收回视线沿途去找守将。
他们十二个时辰换一次班,昨夜城外毫无异动,根本无人知晓这些晦物是什么时辰落到这里的。
“不知道啊。”
被放上去的时间不短,顶端堆了不少积雪,发丝都已僵硬,结上了一层冰,只能模糊的看出来中间那个人金发碧眼,是异族人的样貌。
眼见着底下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纷纷说着这定是白菁的亲族,被放在这里镇压白菁的怨魂。
城门换班的列兵终于到了,受命搭着木梯将三个人头取了下来,不知所措的收在袋子里。
这时候天色已经转暗,西方的天角像是破了一个洞,漏出大片大片的橙黄,映的漫天的云霞都是不正常的血红色。
“有人替你们找到了!”可汗匿在人群中,心中的怒火“噌”一下窜到了天灵盖,两排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他找寻了许久的东西,偏偏出现在了他这个好姐姐的流言旁边,若说不是刻意放给他看的,那就是这人已经完全摸清了他的行踪。
亲侍使劲儿咽着吐沫,肩膀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属下这就去查。”
“还查什么?”可汗气血一阵阵的往上翻涌,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憋的亲侍快喘不过气来。
“去河道盯着,别让那两个蠢货坏了本汗的好事。”
——
“报—”
盔甲傍身的守将一路举着黄旗,直挺挺的闯过宫门,穿过阶下的世子小姐们,跪在公公面前。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公公看着气喘吁吁的守将,说教了两句。
连他这个伺候陛下多年的老公公,都摸不清陛下现在什么心思,若是就这么放了守将进去,冒冒失失的,冲撞了该怎么好。
“陛下,末将有要事禀告。”他把黄旗举至头顶,亮开了嗓门冲阶上喊道。
皇帝盯着可汗那处空出来的几个位置,若有所思的调转目光,“上来说。”
守将迈着大跨步冲上阶梯,把带了多时的密报取出呈给霍祁。
司星珩从他丽嘉怀中钻出来,坐到身侧的小圆凳上。
“陛下,先回殿内,再商议。”霍祁二指划过薄如蝉翼的宣纸,原本空白的纸上便显出几行精美的象形字,寻常人无法认清。
皇帝点了宰臣、国公和几位将军一众人等入议事殿,转身便急匆匆的往回赶。
霍祁朝空中滞了一眼,两团黑影兀自出现在司星珩身边,一左一右的护着她。
“阿夏?”司星珩喊了一声,“怎么舍得出来啦?”
距他心直口快说错话躲着霍祁开始,这都多少时辰了。
可怀夏并未答话,甚至收起了平时的嬉笑,一脸肃然的守着霍祁的背影,似是十分不情愿留在司星珩身边。
众臣在殿中站定,霍祁上前把手中的宣纸递给皇帝。
“邪王和屠王意图归顺我朝,不料中途起了纷葛,邪王将屠王就地处决了。”
皇帝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讶然,当机立断的看向几位将军,“邪王若是诚心,朕当派兵前往,助他一臂之力。”
邪王手中十万兵马,若是能统一纳入军队,那必是很大的助益。
将军们领命受恩,可宰臣煞有介事的接过话头,“可邪王若是诈降,那诸位将军岂不是白白送死。”
受降本就不能带过多的兵士,以免招摇动摇人心。
可如果邪王只是联合契戎可汗里应外合,那后果不堪设想。
殿上沉默下来,面面相觑的好像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文臣们心中有无数计策,可终究是纸上谈兵。
霍祁似笑非笑的扫视着众臣,思索片刻后悠然道:“臣愿前往。”
“不妥。”国公首先站出来,木腾腾的行了个全礼,“霍将军视人命如草芥般,恐杀降兵,会折损我朝威望。”
司星冥莫名其妙的道:“霍将军何时把人命当草芥了?”
“陛下不知,霍将军无诏屠杀官员,司星府的侯爷无端丧命,朝堂人人自危啊!”
国公话一出,刚刚还鸦雀无声的殿内竟想起了许多附和声,皆道若是杀降,以后怕是无人再敢归顺我朝。
“请陛下三思!”文臣们齐心,动作虽是不整齐,可也陆陆续续的跪下身。
“我们夫君离心已久,就差一纸和离书,再说他算计幼女,搬弄权术,死有余辜!”司星冥敞着声音,洪亮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霍祁戏谑的瞧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样子,沉默的低着头,好似在想些什么。
直到有些大臣开始以头抢地,他才抬眸,让人看到了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那双凤眼望着人的时候,总会有种,盛满了柔情的错觉。
“那国公的意思,派谁去?”
他的唇角只是微微勾起,那些跪在跟前义正言辞的人,就都吓得打了个寒颤。
“爱卿们思虑周全,是想代朕行旨了吗?”皇帝啼笑皆非的打断众人的争执,扯了扯嘴角,不似生气,“霍将军有成算吗?”
霍祁郑重的面向皇帝,拱手执礼。
“臣带兵一万,必不负圣恩。”
第31章 端倪
司星珩正无所事事的靠在马车里, 煨着汤婆子跟怀夏搭话,听着外面的动静掀开车帘,见霍祁和司星冥一起走过来。
“我们阿珩跟着霍将军, 都乐不思蜀啦?”司星冥听说自打自己出征以后,司星珩一次都没回过府, 于是打趣道。
侯爷身陨后,府上没有主持大事的人, 她是希望乘着此次休沐的好时机, 带司星珩顺理成章的上手府上诸事, “明日霍将军离开后, 阿珩便回府上吧。”
她原本是指着霍祁能教司星珩一些礼仪规典,不曾想司星珩跟着他,又是被劫持,又是被刺杀。
霍祁伸手拂开司星珩滑落到身前的墨发, 笑着回了个“好”。
司星珩疑惑的瞄了眼霍祁,却被他推搡着进了马车。
“你要去哪?”她想到怀夏凝重的眼神,心中陡然窜出一股电流, 直端端的麻到指尖,顿时就蹙着鼻心事重重的。
“去接个人, 很快回来。”霍祁懒懒的应道, 好像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司星珩貌似猜了个大概,颇为严肃的看了霍祁一眼, “祁哥哥, 我给你举荐一个人。”
“是我上次救下的一个契戎小孩, 他对契戎山势地形极为熟悉, 或许关键时候用得上。”
她当时便觉得边境地形弯弯绕绕的, 若是能有个可信的当地人带路, 便可大大节省时间。
“你什么时候救的?”霍祁见她十分有把握,可上次去边境的时候,怀夏一路都跟着她,没见着什么时候救了个小孩。
司星珩没说话,眼神东张西望的瞟了两眼,咬着下唇梨涡轻陷。
她对上霍祁的眼神,便知关于霍祁的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传言并不作假。
此时他眼神锐利,悄然无声的凝视也让人胆战心惊。
狭小的空间里,她怕霍祁看出端倪,幸而他很快就妥协的移开脸。
“总之,别伤着自己就好。”霍祁见她不乐意说,微眯着眼,深邃的瞳孔看不出情绪,“我带你去见个故人。”
——
寺院的钟声绕梁回荡,天空伙着庙里的慈气,透着碧光,望久了使人心迷沉醉。
青臧大师披着旧锈色的佛衣,手腕上挂着玛瑙珠串,双眸暗闭,宛若一尊仙骨,随时坐化而去。
司星珩虔诚的进了佛堂,五指轻捻杨枝水,取了三炷香点燃,伴着青臧大师的梵呗,恭谨的弓了三次身。
“大师怎么来京城了?”她没想到居然能看到青臧,于是向他带了母亲的好,见大师放下手中的事情,几人相伴走出佛堂。
青臧样貌居然和十年前相差无几,只是身材消瘦了许多,裹在沙黄色的宽大袈裟里空空荡荡的。
“皇帝请大师来做新年祝祷。”霍祁似乎对大师了如指掌,特意在出发前带司星珩过来,“你身上的伤,让惠悟大师给瞧瞧。”
这个惠悟大师也是个随心所欲的人物,他原是行走在外的赤脚医官,医术高明了得,却执意不肯入宫。
太医院三番五次着人相请,他为了图耳根清净,索性出了家。
也许是脾性相投,倒和青臧大师成了至交。
霍祁语气很淡,没什么异样,青臧在其身后面无表情的拨着佛珠,没有拆穿。
三人走到房间外,来了个姑子引司星珩进去。
霍祁提步跟了上去,却被青臧抬手拦了下来,“你又不忍心亲手缝针,就别去看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站在树下,目送着司星珩推开门,俏皮的回头冲他眨眨眼。
“眼珠子都掉人姑娘身上了。”青臧抚了抚身着的僧衣,瞬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霍祁倒未瞧他,沐着橘黄的夕晖,“出家人,说话没羞没臊。”
“这非年非节,什么大风,还把霍将军吹来了?”青臧点了点门外的竹椅,将佛珠随手扔在桌上,便盘腿跷坐着,摆弄着石桌上的半局棋盘,一双灰眼斜着瞧霍祁。
霍祁起手取水烹茶,一句多余话也不想同他说,可身子却十分松懈的埋在藤椅里,懒洋洋的。
“没心没肺的东西!”当初他花费多少心思,才和惠悟把霍祁那半只脚踏入阎王殿的命给救回来,保住了霍家唯一的血脉。
霍家......
青臧幽幽的吐了口气。
他遭仇家追杀到京城时,是霍元帅把他荐到石经寺,化作法号隐姓埋名的过了快大半辈子。
那年司星家小姑娘背着人上石经寺时,他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霍元帅的小孙子。
治好伤后,他给霍府传了无数书信,都没有音讯。
他担心霍府有变,不敢招摇,就把霍祁留在了寺里,跟着武僧习武练功,从没有懈怠。
总想着有一日霍元帅若将霍祁带了回去,他传了小公子一身的本领,也不辜负霍家的恩情。
为此他费了大力气,专程托人找了大儒来给他单独教习功课。
可印象中,霍祁一直是个折腾闹心的主,偏偏身体底子好,练什么都比寻常人快数倍,又能吃苦。
小小年纪被练武师傅用棍子揍的浑身是伤,也从来不哭叫一句,但转眼就去把师傅骑来的马一溜烟放跑。
晨诵时,总能听见拟着各种动物的口技声,把佛堂弟子们的心思全拐千千世界里去;傍晚吃完斋,便聚着一大堆年龄相仿的小和尚,给他们灌着书里的黄金屋和颜如玉,为着这些事,不知被他拿着竹条追打过多少次。
那时候他还感慨,要怎么教教他沉稳着读书习武。
两人只相处了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霍祁却再次从寺里失踪,杳无音信,他找寻无果,始终心有戚戚。
但不久之后听说霍元帅在山野寻回了走失多年的霍祁,他也就放下心来,归心佛事。
可好景不长,传承百年的参天大树骤然只剩一人。
再见之时,十七岁的少年安静的卧在床上,武功尽废,几近失语,脸庞却蕴藏着锋利的寒意,漠然的告诉青臧,霍府的仇家并不是契戎人。
青臧伙着惠悟二人,在暗处默默守着霍祁,见他杀.尽了当年的知情人,一点点接近真相,却又一次次失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青臧心里一叹,瞟一眼坐在面前的少年,瞧着是陌上如玉,可那双黯然无光的黑眸,孤傲清冷却又阴霾狠厉。
他双掌合拢,忍不住闭眼祷了一卦。
“阿祁,你从前不是说,只把这丫头当做妹妹吗?”
夕阳将坠未坠的沉在一团云里,使得周围物体都蒙上一层薄薄的金光,连带着霍予安身上也似罩了层静谧的柔光。
他有种怪怪的感觉,前段时间他总是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到司星珩被淹到湖底,或者是遭到宫里的刺杀。
再加上府宴之后,司星珩懵懂的靠近,让他心里不踏实,觉得她像是变了个人。
可即是这样,他也不愿意放手,宁愿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溺下去。
青臧见他不搭话,开始缓缓入定,霍祁便知几十年的佛寺习惯到底是冲淡了他急躁的江湖脾气。
几十年......
“师傅,你信前世今生吗?”
——
两个时辰之后,惠悟大师推门而出,和注视着门口的霍祁对了个正着。
姑子端着浸满血迹的湿帕,跟在大师身后走掉了。
霍祁动了动略微有些僵硬的四肢,与二人错身进了屋。
司星珩闭着眼趴在塌上,房门开合的微风荡的她轻哼了两声。
微红的眼皮还带着湿润的光泽,浑身细嫩如玉,在轻微的颤抖下显得白透起来,那道刺眼的伤疤在背上显得格外刺目,整个房间内只剩下她短促的呼吸声。
“我抱你回院子里睡?”霍祁说着,手臂穿过腿弯和后背,避开刚抹上的药膏将她抱了起来。
外面刮着风,霍祁拢着她到了雅居。
“大师人呢?”司星珩听说这是青臧的住所,打量了一下周围,出声问。
青臧大师德高望重,院落自是没有人打扰,只有个四五岁的小和尚,探着脑袋往里面瞅,又怕两人察觉,躲在门柱后时不时一缩。
见那位韶颜雅容的姑娘问起大师,他瞬间想起师傅交代的任务,胸脯都挺直了。
“夫人,大师领着师兄们去炼心了,说雅居让给两位。”小和尚学着大师的模样合着手,眼珠子却滴溜溜的往霍祁身上撂。
“青臧还说什么了?”霍祁见着小和尚,便想着他这位师傅,总喜欢养个小孩子在庙里,六根都净的人,偏偏喜欢耳边不清净。
小和尚拿藤编的草鞋踹着地上的草皮,“大师说庙里房间紧俏,只剩他这一间,尚可住人。”
“还有呢?”霍祁淡淡道。
小和尚想着师傅真是料事如神,竟连那位冷面公子的回话都预见到了。
“大师还说,山中常夜雨,让夫人夜里别出房门。”
霍祁唇轻勾,随后目光落在顾遇君赤.裸的玉足上。
他一用力,就将怀中的人颠直了身子,双手自然而然的搂在她腰上。
司星珩不防他突然的动作,双腿紧紧绕在他腰上,小臂牢牢缚住他的脖子以免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