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巨响,木门直端端的向后倒,砸出了一层薄灰。
那门就跟砸在怀夏心尖尖上一般,他默念了好几遍“坏事了坏事了”,心中却忍不住的发火,天明之后他定要把院子里当值的狠狠骂一顿,以解一路担惊受怕的愤懑,没教院里跪迎已是格外开恩,现在居然连门都不知道开了。
而当值的那人笔挺的站在烟尘里,如此大的声响也没让他挪动一步,待雾蒙蒙的灰尘慢慢回落,才露出身形轮廓。
“冬哥?”怀夏惊疑不定的叫了一声,不耐烦的挥手在面前扇了几下,妄图快速驱散呛人的白烟。
那管家是干什么吃的,主公的院子里怎么能落这么多灰尘!
也就是霍元帅留下来的人敢这么懈职,若是换成他,那不得...
他甩了甩头,想都不敢想。
霍祁抱着人直接踩上门板,“咔嚓”一声。
管家听着这般大的动静,也转头望过来,一刹那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捧着的东西,如此金贵之物让他这般低微之人拿着,属实是折他的寿。
再加上上次长公主来羞辱过珩小姐之后,主公就下过死命令,不许随意放人进霍府的门,更别说是进到院子里。
可这几次来的个个都是大人物,他拼上性命也是拦不住的啊,就如现在正在偏房坐着的这位,他便惹不起,贵人也不要人伺候,他便巴巴的守在屋外。
好不容易等到将军回来了,但似乎并没有要来偏房见一面的意思,直直的抱着怀里的人儿就朝主屋走。
他欲哭无泪,醒着神的给怀夏递眼色。
怀夏本就是个人精,跟着霍祁时间又久,一接着管家的信号,就明白过来皇后还在偏房等着。
偏偏他这一晚上惹了霍祁好几次,主公没有罚他半夜去巡营就算开恩了,他哪里再敢开口劝什么?
不过他眼珠子一转,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家哥哥身上。
众所周知,怀冬脑子一根筋,时常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人可以说是忠心无二,甚至可以把主公的一句话放在自己的性命前面。
因着这点霍祁对他的容忍度也极高,就没见过主公怎么罚过怀冬,这和怀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若是怀冬开口,就算激怒了主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怀夏挤眉弄眼的冲怀冬暗示半天,或许双生子有那么些许的默契,怀冬总算看懂了,妥帖的拍拍胸脯,包在他身上。
霍祁才没有管院子里几人打的什么哑谜,他自然是知晓偏房里住的谁,等他把司星珩哄睡着,再估摸见或不见吧。
若姨母又是来替皇帝当和事佬,或者拿陈年旧事来不停劝他,那就没有相见的必要。
她一届女流为了霍家赌上了半生幸福,霍祁又怎么忍心将有些事也压在她的娇肩上。
怀夏已经开始一步步往后缩,怀冬顶上了他的位置,开口便是惊骇世俗。
“主公,珩小姐的房间收拾出来了,属下送珩小姐过去。”
在他潜意识里,主公就是放心不下珩小姐,所以才没有立马去见皇后。
听说怀夏要去司星府寻主公,他自认为没有将主公劝回来的本事,便自告奋勇的留在府里打点,怀夏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主公必是要将珩姑娘带回来,让他收拾好卧房。
于是他便收拾了两间出来。
此刻他便可以安稳的将珩小姐安顿好,主公便可心无旁骛的去和皇后谈正事了。
怀冬深知自个脑子钝,自小便是做着外派任务,不似弟弟那般八面玲珑,时常伴着主公,所以他在接手收拾卧房的任务时,简直是以搏命的心情来对待的。
怀夏已经溜到了安全距离内,猛然听到这句话,也被吓的挪不动脚步。
还好,主公还挂着笑呢。
怀夏看怀冬那架势,胆大包天到想直接上手去接主公怀里的姑娘。
“珩姑娘回来,当然是睡主公的卧房,别在这多此一举。”他怕下一秒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要被怀冬的无知连累着滚蛋,于是快速上前打诨,“主公你看...”
边说边想偏房那边瞄,管家也适时的瞧过来,膝盖一软就快跪下了。
“知道,会过去。”说完就进了房。
“皇后也坐了许久,属下送点东西进去?”霍家只剩他们二人,已是至亲的骨血,但把当朝皇后晾在偏房那么久,无论什么关系,都实属大不敬。
“当然,那是皇后。”言下之意是不能怠慢了。
怀夏把怀冬拖出了门,赶紧就去膳房吩咐了些点心给两间房都送去,又提了两壶好茶,交代侍女候在门口等时机再进去。
“这等时候,皇后娘娘找你必是急事,快去吧。”司星珩揭下盖在身上的披风,借着床沿的高度够上霍祁,给他披上。
“都是你招惹出来的。”霍祁轻拍了下在胸前系衣带的纤纤玉指,宠溺的搂住盈盈腰身往前一提。
司星珩的下巴磕在霍祁锁骨上,她眉头一低,用掌心揉了揉,“怎么还怪我了?”
话刚说完,便想起当初宫宴后被皇后接到宫里,貌似偷听到皇后要为她与霍祁指婚来着。
这事啊...确实怪她。
霍祁睨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不是这事。”他拆开文文弱弱的蝴蝶结,兀自打了个活结,“亏还过了夫人的眼,连那圣旨是真是假没分清,就敢接。”
“啊?那圣旨是假的?”司星珩下意识的就摇头,她不信。
可从霍祁嘴里说出的话,哪由得她不信呢?
“这可怎么办。”难怪这么短的时间就弄到手了,如此胆大包天,来日东窗事发,整个司星府都要被太子给连累了。
霍祁就是有意让她急上一急,待她情不自禁的望向自己,依靠自己,他才慢悠悠的开口。
“不妨事,我会处理好。”
第47章 一而再
“娘娘。”霍祁推开门, 管家捧着着物什跟在他身后。
青木托盘里盛着赤金牡丹凤钗,顶端镶嵌着双层鎏金白鸟玉盘,两只红宝石百花点翠步摇正对在旁, 正中央是闪闪发光的赤金尾玛瑙琉璃金冠,可见皇后是从正式典仪后就直接来了霍府。
“我既摘下凤冠, 就不是以皇后的身份来的。”皇后自顾自的拿起灯台,斜着去点燃另一台。
她除却身上的配饰, 却还挽着沉重的朝凤髻, 垂肩拖曳三尺, 母仪天下的姿态浑然天成。
跳烁不明的烛光照亮了本就不大的偏方, 倒让她想起从前在霍府生活的日子。
“姨母。”霍祁低低的唤了一声,继续说道:“姨母这般夜里会外臣,不妥。”
“原是说两句话就走,哪知阿祁现在架子这么大, 竟还要相等许久。”皇后让管家将头面放在桌上,摆摆手令他出去。
皇后未出阁前本就是霍府的人,府上自是很听她使唤, 只不过尊位一再抬高,听从里就更掺杂了些恭敬。
老管家出门和怀夏碰了头, 招了两个机灵的小丫头去主屋里侯着司星珩使唤, 其余的都带着退到了院子外。
怀冬正欲叫两个人修好倒塌的大门,怀夏连忙止住。
“珩姑娘里屋睡觉呢, 你在这整得咚咚响。”
不等他反应过来, 怀夏一手架住一个, 都赶回了各自房间里, 又听闻司星珩找婢女要了壶烧开的白水, 他不敢怠慢, 连忙叫人提了去。
司星珩开了个缝,连面都没露,伸出手指勾住壶柄,从小婢女手中接过烧好的水壶。
“行了,我要睡了,你们都退远些。”
两个婢女相觑一眼,也都知道司星珩在霍祁心中的地位,依言退到了院子里,却没有再挪动一步。
星光点点乍现,暮霭逐渐压低,窸窣的虫鸣细声吟唱,天地缝合无边,融合在温馨的夜色当中。
“皇后若要问话,大可下召传臣进宫便是。”霍祁捏着碗盖,慢条斯理的拨开漂浮在上的茶屑,香气袅袅,飘在二人中间。
“你啊,故意气我。”皇后对这侄儿的态度习以为常,深知他并非刻意忤逆,“阿祁现在连皇帝和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还会听从我的凤旨?”
这些年来皇后把霍祁的举动看在眼里,有关的风言风语也听了不少。
十几年间霍府发生的那些事,她不是没有怀疑过。
父亲封了侯,姐姐和姐夫都拜了将军,连失踪许久才找回的小侄儿在战场上也开始初露锋芒。
前朝如此,后宫有她这个皇后,霍府该是如日中天才对,怎的落到如今只剩两人在世的惨淡地步。
只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并没有可以插手调查的可疑地方。
霍元帅时常把为国捐躯挂在嘴边,霍府三代皆为武将,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有人能百分百保证毫发无损的回来?
就是为了父亲嘴里的以防万一,她才毫不犹豫的取消了和医师的婚约,在公主府拔尖露了脸,决然的披上凤霞进了宫。
霍祁端起茶盏,修长的手指搭在青花瓷的杯盖上,目光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有些疏离,静静的回了句“怎敢”。
虽不至于说不恭敬,但他心里挂念着一墙之隔的司星珩。
女孩独有的柔软触感还停留在指尖,香甜的沐发味道逐渐抵消掉他身上的沉木香,也在一点点侵入他的内心。
“你究竟要做什么?”皇后终是忍不住开口,她不是非要今日来,可就是压不住心中的恐慌。
常年浸淫在后宫的警觉,让她感知到最近定会有大事发生,而宫中派系简单,两位皇子表面上都相安无事。
霍祁也没打断瞒她,区区一个皇后,阻止不了他要做的事,“十四年前的事,姨母便要我全部忘了?”
果然知道了!皇后暗道了一声。
其实她也料想到,以霍祁的地位和手段,打听当年的事轻而易举,甚至不用他动手,就会有逐流之辈把四处搜刮来的讯息拱手送上。
“阿祁,太子动不得。”皇后微微抑下眉头,语气略沉。
霍祁抬掌抿了一口茶水,翠绿的冬茶根根倒立,品质上乘,谁能想到如今锦衣玉食的他,十年前会有过那般阴暗的时光?
若不是司星珩救下他,将他送往青臧大师那里,说不定他早就在不知哪家的阴谋诡计中尸骨无存了。
“本没打算动他,是他得寸进尺。”霍祁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杯盖,拿惯刀剑的手掌苍劲有力,指节更加分明。
“值得吗?”皇后的话没头没尾,但两人都听懂了。
太子是霍元帅埋在皇帝身边的暗雷,若是为了司星珩便要放弃这般大的把柄,不值。
霍祁没有接话,静静的与皇后对峙着,动作里外都是对她此话的不认同。
“罢了,到底你才是我的亲侄儿。”皇后从雕花窗栏遥望出去,叹了声,“我保了他的太子之位这么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说罢她便起身,双手短暂相搓,然后松开。
她也就是来敲打敲打霍祁切莫因小失大,要注意分寸。
言下之意,别因为司星珩,破坏铺了多年的路。
“阿祁,别陷太深。”
霍祁嘴角勾起,眼神顿然软了下来,散发着美好而收敛的柔光,照进了平时深邃无怒的黑瞳里。
好似只有在提及司星珩时,他才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而非不喜不悲的高位权臣,他轻抿了一口杯沿,沁人的清香铺满了整个口腔,暖阳般的热流霎时流窜全身。
霍祁仿佛能听到自己苏醒的心跳声,遵从本心的淡淡开口。
“已经陷进去了。”
——
“怎么还没睡?”霍祁送完皇后回房,司星珩还坐在软榻上,冲洗着茶兽,袅袅的茶香填斥着各处,盖住了其余异常的味道。
一只小指关节般大的灵猴茶宠趴在褐色矮南瓜上,随着热水的冲沏层层变色。
“诺,给你的。”司星珩朝右手边的茶盏努努嘴,那是她新冲泡的峨眉雪茶。
霍祁没动,瞧着司星珩娴熟的将茶具一件件收拢,摆进翠竹编制的方篓里。
三千青丝逶迤在圆凳后,流云似的乌发散发着清淡的甜味。
耳后夹着一只琉璃宝珠的蝴蝶发饰,撩开了遮眼的锦缎瀑发,却也把她的面部线条衬托的更加柔和可人。
司星珩没有掌灯,面前摆了个精巧的莹烛,燃尽的蜡油顺着狭长的金杆落到盘中,久而久之堆积起来,就像莹白的雪山般剔透无瑕。
霍祁不知为何,情不自禁的便想靠近司星珩,就像在雪地里行走多时的路,自然而然的想接近火炉那样,他静静地坐在司星珩旁边,那杯茶正当的放在他前面。
微凉的晚风透过窗隙飘进屋里,烛台的上焰忽明忽灭,连带着霍祁的发丝都在微微晃动。
他左手放松的搭在桌面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扣动着,连带着司星珩的眼神都跟着上下跳跃,亦如她那快要蹦出胸口的心脏。
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司星珩将双手攥成拳,乖巧的放在膝盖上,垂下眼连呼吸都尽量放轻。
不应该的。
她脑海里另一个声音不停的宽慰道。
按理说并不会留下破绽,连她找婢女要水都小心翼翼的,霍府的下人教导的极好,不敢用这些小事去叨扰霍祁。
她知晓她遣走留在房内的婢女,怀夏定是知道的,但总不至于这点事怀夏都要跟霍祁汇报吧?那他这副将也当的太尽职尽责了些,老妈子似的。
直到手心里冒出薄汗,她才微微僵硬的舒展了一下五指,又开始摆弄茶宠分散注意。
屋内只剩下司星珩收拾茶具的声音,时不时磕碰一下,瓷器发出的锃鸣声连她自己都觉得碍事,可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偏偏舍不得放下。
她抬起眼,从长而翘的上睫毛缝隙里瞧霍祁,也许是她心中装有亏心事的缘故,两人虽是挨着就坐,可她总觉得自己是坐在霍祁高大的阴影里,压迫感十足。
习惯了温和清润的霍祁,此时司星珩都没察觉到,她自己手中的动作已然停止,眼皮眨也不眨的勾着面前挺立的俊颜,咽了下口水。
“咕嘟”一声。
这响声就像是信号,霍祁脸上蓦地裂开了笑容,伸出右手勾起一个弧度。
司星珩松了一口气,顺势被揽着坐到了他怀里,清幽的沉木香扑鼻而来,熟悉而踏实。
她察觉到霍祁情绪似乎有一些不对劲,皱着鼻头用鬓发蹭了蹭他的肩膀,越发把自己佝成一团小兽,安分的缩在他怀里,闭紧嘴巴没说话。
霍祁轻柔的在她背后拍了拍,司星珩的身子放松了些。
她耳朵贴在霍祁胸前,准备看一眼还晾在桌上的茶盏,心中想的是茶水若是凉了,就更没有机会哄霍祁喝下了。
正当司星珩走着神,霍祁撑在她的大臂下,另一只手拽住她的大腿,轻轻松松的就将她调转了姿势,面对面跨坐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