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公主和亲并非自我朝而始, 不算坏了祖宗规矩。”不愿出兵的占多数, 提出封贵族之女远嫁的对策。
下面立马就有武将不乐意了,“我等不是胆小惜命之人,哪能躲在姑娘身后?”
说话的是年轻武官,嗓门又大又亮。
他们向来看不起满口孔孟的文臣, 他们在前方舍命拼杀,而这些鼠辈躲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还不安分地劝皇帝缩减军需, 安稳人心,简直是满肚子坏水。
“一个女人就能安定一方, 何至于大费波折, 劳神伤财。”老者头发花白,开口闭口间胡须跟着乱颤。
国库已日渐亏空, 再经不起折腾。京城贵女既享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荣华, 就要承担理应承担的责任。
“外族骑兵大肆侵犯我边境百姓, 这岂能容忍?岂不是寒了边境百姓的心!”
“区区千人, 难道值得上万条性命去报仇?”
“区区?”武将们坐不住了。
皇帝把茶盏往御座上一放, “宋卿, 慎言。”
宋越乃皇帝幼时启蒙教师,威望极高,这些年见着皇帝征战疆域,数次发兵,曾自发告老还乡,当了边域自由自在的教书先生,教化两地百姓,促进互通互市,在当地名声极好。
他亲眼见过遍地饿殍,对皇帝的征战大略数次上表反驳,成效微乎其微。
成大事者,虽不拘小节,可也要在乎史书工笔,万代名声。
他怨皇帝不顾后世评说,一意孤行,索性在北地开了学堂,大有远离朝堂之意。
后来皇帝亲笔,将他请回来规劝左右,他自然自诩甚高。
此时意识到冲动之后的失言,他做了一辑,可依旧不赞叹皇帝的想法,“既然契戎可汗还在我朝,又何须深入边地?”
既要擒贼,那便先擒王,哪至于追到陌生的地方去,训鹰之人,反被鹰啄了眼可怎好?
“契戎残部伙同草原部落,数次虏掠妇女,抢卖粮食,若不是京城这位可汗授意,他们怎敢?”卫将军早早就拟出了补给方案,却一直被扣而不发。
若没有妥善安排行军路线和粮草马匹,他们也无可奈何。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错过一个时机,埋的可是上万人的尸.骨,而这些文臣远居庙堂,竟用些纸上谈兵的谋略来劝服他们,“不打此仗,可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当然有。”右相呈上一叠奏章,简明扼要陈诉,“若能让两境通婚,双方互通贸易,传儒家大道教化蛮民,便可逐渐驯服他们。”
武将们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您这驯服,一百年?还是两百年?不如直接把他们打服气,一劳永逸!”
“我朝士兵不知尔苏等部落地形,草率用兵只会成为草原人的瓮中之鳖。”文臣们话里话外,都是暗讽在草原上失去方向的两翼大军,还都是经验极为丰富老将带队。
“你们!”
年轻将领们不善言,吵不过整日辨讲的文臣们,刚刚说话的李姓小将气的浑身发抖。
他们虽愤愤不平,却说不出什么好辩驳的漂亮话出来。
“现在说的振振有词,那谁做先锋?大可自荐!”
前些日子,连身经百战的公孙将军都在草原上迷了路,失了先机,也是皇帝开恩,免了死罪,只是贬为庶人,好歹保住了命。
他们有些出身寒门,都是冲着战功来的,谁也不想出头冒尖的,领一队不中用的,白白丢了性命。
“怎么不说话了?说着出兵个个有理,一说到带兵,就哑巴了?”文臣们哄堂大笑,他们大多世袭大家,出身世族,在官海里浸.淫了数十年。
这些武将的心思在他们面前属实跟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幼稚的一眼看到头。
不过是些没脑子的莽夫罢了,何必跟他们较真?
“霍骠骑当年领着八百骑兵就敢深入腹地,难不成你们还要指摘霍将军?”初亭原是替司星冥来接旨,一再被司星冥告诫要少言谨言。
但他实在忍不住开口,“还是说等你们几个在朝堂上争论出结果,骠骑再出兵?”
武将们口气又硬了起来,文臣不过是看在他们品阶低,欺软怕硬罢了。
此刻若是大将军和车骑他们在,这些文官怕是低眉顺眼的,才不敢一句顶一句的叫嚣。
更别说骠骑一来,只怕这些人气都不敢大声喘。
“你是哪来的副将,怎可来此指手画脚?”文臣中群起激昂,皇帝奢战,大大拔高了武将地位,搞得这些人目无礼法,什么人都敢顶撞。
在他们看来,也许皇帝就是被这些愣头青屡次怂恿,才会不顾国力,强行出兵,现在百姓们不堪重役,怨声载道。
“臣是司星将军的副官。”初亭没有隐瞒,凭他的本事早可往上再进一步,但他自甘曲于司星冥之下,至于原因,许多同辈之人皆是了然,经常以此事来打趣。
“女人领兵本就犯忌讳,尔等居然缩在女人身后,助长此等不良风气!”文臣们议论纷纷,恨不得上前去戳初亭的脊梁骨。
“说什么呢!”好几个将领直接剁脚,梗着脖子就要冲过去,“司星将军是霍元帅义女,若不是霍家三辈镇守疆域,你们还有命站在这里吗?”
“恐怕早就是契戎的阶下囚了,你们的这些大道理,就泉下说给阎王爷听罢!”
“行了,别吵了。”武帝头撑在指尖,用拇指按压着太阳穴,众人惺惺闭上嘴,落针可闻。
“霍祁人呢?”
这小子,进个宫磨蹭到这个时候,属实是没规矩。
“骠骑将军到——”说曹操曹操到。
霍祁刚露出个模糊的身影,太监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进殿。
两派也不吵了,偏头看向殿外。
霍祁两指一勾,取下双凤玄色大氅,随手递给旁边伺候的小太监,露出里面华美的紧身长袍,胸脯衡阔,身躯凛凛。
玉肤黛眉配着高束起的墨色长发,眉宇间是数不尽的英气风发。
颈周的半领纹着细致金边,给清冷俊美的脸庞添了分淡漠,整个人如同皎洁的明月般,让人心生敬畏,可又像烈日下的骄阳,只能远远膜拜仰望,而不可近观。
众臣见礼,霍祁微微颔首,闲庭信步的走到皇帝座下,“臣请陛下安。”
“你少气朕两次,朕才能安!”皇帝的语气很重,身子却明显放松,倚在靠背上,一身慵懒。
霍祁起身给右相等回礼,面容清朗,似乎没有感觉到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
“阿祁来的正好。”皇帝简单说了几句刚才的情况,语气颇有无奈。
霍祁走到武将队列的最前面,问了就近的小将几句话。
可他磕磕巴巴的也没有说清楚,初亭上前又解释了一番。
“可汗在京,贤王和小王他们在定襄以北,会是大隐患。”霍祁带着一身雅致,安静的递给皇帝一句话,“分兵合击,方为上策。”
“骠骑这是何意!”
霍祁瞟向开口之人,无声而凌厉,仿佛隔空就将那人直接劈开。
那文臣缩着脖子,其他反对的声音渐弱,没过多久,大殿上就剩下霍祁与皇帝一问一答。
慢慢的,众人也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那一千多枉死的百姓仅仅是出兵契机,更重要的是修屠各部虎视眈眈,此仗非打不可。
但用兵方面仍需斟酌,“右相拟道旨来看,退吧。”
群臣见劝诫无果,愤懑的一甩衣袖,走在前头离了殿,而年轻的武将们擦拳磨掌,都期待着这场历史上前无古人,规模最为宏大的远征。
“阿祁留下。”
——
“贤王兵力远胜过小王,既要分兵,谁去合适?”大殿空荡,皇帝也没了规矩束缚,坐到御座前的台阶上,拍拍旁边位置,让霍祁去坐。
霍祁解开配件扔到一旁,衣摆一掀,“臣去合适。”
“你合适什么?”皇帝把霍祁脑袋推的一歪,“你去小王那,安全些。”
要是哪里伤着碰着了,皇后那里可没法交差。
“咱们说好了做戏,就要做全套,陛下休要偏袒臣。”霍祁去理腰带上的褶子,“否则前些日子臣那些军杖,可就白挨了。”
“什么白挨?”皇帝睨他一眼,“可给司星家那姑娘心疼的,长公主回来就给朕告状,说那女子小门小户,倒缠着你不放。”
再说那伤,好的也忒快了,他都要疑心是行刑之人放了水。
听见司星珩,霍祁准备起身回府了,又被皇帝拖拽着坐下,“出征之前,咱们爷俩难得坐在一起聊聊,跑什么?”
“陛下宣旨时,还有的是时间聊。”
“那是国事,朕是想和你聊聊家事。”皇帝几乎是攥着霍祁小臂,将他上半身扣在身边。
这侄儿脑子里,除了打仗,就是司星姑娘。
霍祁无奈的又坐下,双腿放松的身在阶梯上,“姨母又不让您进寝殿了?那臣也没辙。”
“不是朕的家事,是你的!”武帝叱霍祁一眼。
霍祁便已经知道皇帝要说什么了,无非是哪家的贵女爱慕多年,心甘做一个通房,又或者是,要给司星姑娘名分也可以,但身边总要有个伺候的人,云云。
皇帝寻思了半天,终于找到个自认为霍祁容易接受的方式,“寻常人家的男丁到了二十二,不说儿女成群,但也有了长子,你瞧瞧你府上冷清的...”
霍祁立即打断皇帝,“陛下如此操心袒护臣,若被人看见,于大计无益。”
第55章 前夕
武帝最终决定, 出兵二十万,将契戎彻底赶出边境,主和的大臣在殿外跪了一夜, 也没能让皇帝改变心意。
淅沥的雨仿佛把众人的任督二脉浇通了,认定是霍祁怂恿皇帝, 于是齐齐调转了方向,一起拥到霍府门前。
霍祁一夜未回房, 司星珩也没多问, 托侍女寻了几个绣品样式, 津津有味的研究起来。
旨意到时已是第二天, 司星珩正在园子里捏雪球,霍祁独自在前厅接了旨。
领骑兵五万,各部将领皆可由他自己挑选。
院子里喜气洋洋的议论着此事,好似已经看见霍祁班师回朝、加官进爵。
司星珩有意打听有关消息, 又不想过于刻意,窸窸窣窣的碎语传到了她耳朵里,像是有只手把她摁进水中, 喘不过气。
后脊上一股凉意渗入血液,流淌过身体的每一处。
她愣然杵在原地, 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了, 恍恍惚惚间雪球被她一个个整齐的排在屋檐下,圆滚滚的倒像是站岗的守门列兵。
直到霍祁踏进院子, 她才遮遮掩掩的拍拍融在手心的雪花, 亭亭站在梯前, 等他走近。
雪花翩飞, 霍祁肩膀上落着些零散的白花, 透着清冽甘甜的泉水味道。
“怎么站在外面?”他停在离司星珩两拳外, 脱氅衣要给她披上。
寒冬天气,司星珩穿着莹纱衣裙,像一团绽开的百褶牡丹,皎洁娇丽,有股清幽轻灵之气。
她站在三阶台阶上,才勉强和霍祁平视。止住他解衣的动作,伸手握住他的拇指,把他牵进屋里。
“多久出发?”她瘪着嘴,抑住嗓音里的颤抖。
霍祁反握住她的手,牵引着搭在他腰上,扶着她的脑勺将她按在怀里,厚实的掌心贴在背心,传来丝丝暖意。
“就这几日。”
“嗯。”司星珩的声音堵在嗓子眼,闷闷的。
“好啦。”霍祁半宠半就,“这几日陪你。”
“一直都在家?”司星珩眼睛一亮,她正好想给他做条腰带,奈何她实在是不喜绣工。
要是霍祁在家的话,倒不会那么烦闷。
“也还是要抽出时间去练兵的。”霍祁下巴抵在她头顶,跟她开玩笑。
司星珩不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可她还是装作不高兴的样子,扭过头去哼了一声。
霍祁见她嘟着嘴,轻轻的笑了。
“走,带你出去。”
说着便抖开披肩,仔细的给司星珩系好,他的指尖偶尔碰到她锁骨,那的皮肤薄而细滑,有些敏感。
他快速打了个结,歪身去够煨在炉边的汤婆子。
“你怎么挣开我,不要我抱…”司星珩手臂还圈在霍祁腰上,抬起头委屈巴巴的望着他,对他松开自己的行为十分不满。
“好好,那抱。”霍祁把披肩上的兜帽拉到半空中悬着,低头啄了下。
原本的浅尝在双唇相触的瞬间失了控,旋涡般的吻拉着二人越陷越深。
司星珩宛若着了迷,竟微微踮起脚,主动去迎合霍祁的节奏。
安静的氛围总能将感官无限放大,她听见自己胸腔内,那剧烈的震动声。
“砰—砰—”
一下一下,坚定的让人无法忽视。
抽离的一刹那,霍祁撩好帽子把她完整盖住,遮住她逐渐湿润迷离的双眼。
司星珩用光洁的脸颊蹭了蹭披肩里的绒毛,披肩里充斥着沉木的香气,还有霍祁的体温。
毕竟两人身量差距过大,披风罩在司星珩身上,下摆大部分都拖曳在地上,她抬脚踢开后摆,“太长了,我都没法走路了。”
霍祁微微弯了一点身,把小臂垫在下面,让司星珩坐在他的臂弯里。
“我抱你走。”
司星珩猝然腾空,双手蓦地一松,紧接着又搂到他脖子上,“青天白日的,叫府里人看见,不成体统。”
“自己府上,哪那么多讲究。”
“那府外呢?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司星珩忧心忡忡,担心流言蜚语会损毁霍祁的名声。
“他们不敢。”
霍祁执意,司星珩瞧着身上遮的严严实实,基本看不出她的样貌。
她还嫌不够,把头埋霍祁颈窝里,呼吸不远不近的喷洒在他喉结上。
“阿珩,这样我可出不了府了。”何止出不了府,要是他定力差一些,连门都出不去了。
司星珩侧脸,靠在霍祁肩头。“祁哥哥嫌我重,抱不动了?”
“不行的呀!”她俏生生的自言自语。
霍祁脸一垮,另一只手就去掐她腰上的痒痒肉,直到她拱的不行才作罢。
“怎么了?”司星珩见他没说话,噘着身子往他腰上挂。
霍祁抬手将她垂落的发丝拂到耳后,警告似的咬她嘴角,“不许说这样的话。”
两人咬着耳朵,笑笑闹闹的龟速前进到了院子门口。
管家以为他们俩只是在自家院子里胡闹,守在远处等着吩咐。
此时见二人有出府的架势,他也不好再装看不见,迎上去,“主公这是要带珩姑娘出去?”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管家苦笑,“那几位大人跪在府门前,不肯走。”
他先是找人请几位到外院里喝点热茶,人家并不买账。他也不泄气,命人抬了桌椅摆过去,火炉、点心一应俱全,这样总不至于落人口舌,说霍府对同僚孤傲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