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受教于祖父,修习降妖之术,彼时并未觉察自身有什么不同。但今日妖怪降世,她忽然就感受到自己体内有微弱的灵力在运转。她就是借由这微弱的灵气与妖怪斗法救助村民,忙活大半日已然力竭且灵力耗尽。而村口的庙观虽破败,外头墙上涂抹的聚灵阵法依然有效。借由庙中阵法,她在此中修炼必定事半功倍,假以时日,等她修为渐长,到时斩妖庇护村民不在话下。
春桃只觉得心中感激万分:“伯母,你人真好。”她是村长之女,王家是张家村外姓人,可她爹娘却十分支持她与王时的婚事。除了看中王时的人品,说实在话,和慈姑这个待人和善的妇人脱不开干系的。用春桃她娘的话说:“婆婆为人和善,做人媳妇的,才能有好日子过。”
现下情势危急,村民们都需要倚仗慈姑,慈姑却并未借此作威作福,热心助人依旧,可见品性可靠。
慈姑闻言只微微一笑:“都快成一家人了,何须如此客气?”一句话羞红了春桃的脸。
当夜,慈姑便在儿子的陪同下,留在庙观。
春桃回到家中,娘亲罗氏焉焉地靠着八仙椅,见她进门,忙要站起来:“如何?慈姑应了没有?”
春桃将她扶回椅上:“娘,你身子不好就好好休养吧。”
“你这孩子,你是要急死我吗?你快跟娘说说,慈姑答应去接你爹回村吗?”
春桃给罗氏倒了杯热水:“娘,你别担心。爹的事伯母已经应承下来了。”
罗氏这才露出个笑:“应承就好,应承就好,你爹有救了!什么时候去接,是明日一早就进城吗?”没见到丈夫,她总是不能安心。
春桃忙将慈姑在村口所言一五一十地告知罗氏:“……事情就是这样子的。娘,原来慈姑竟是玄门后人。”
罗氏吃了一惊:“玄门后人?”自己女儿年轻不知事,可她却是知晓的。打她小儿时候起,一提起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家中长辈都会立时制止。及后慢慢懂事起,就懂得了,玄门之事在自己家里偶尔提一嘴还没什么,但若是到外头提及,那可是会因为“妖言惑众”而获罪的。
她一脸纠结地看了看女儿,虽说如今世人大多数都不了解玄门为何物,但凡事就怕万一,万一官府哪天想起来追究,自家女儿又嫁进了玄门后人之家,岂不是福祸难料?如此一来,女儿的婚事是不是还需斟酌?
转念又一想,如今妖物莫名降世,村里幸得有慈姑庇护,而且自己丈夫还需要慈姑亲往城中接回。若是自己提出解除婚约,跟戏文里那些忘恩负义之徒有何区别?
她一时想到这,一时想到那,心中思绪万千,七上八下的总没个着落。
翌日春桃正要做饭菜送往庙中,罗氏忙将自己收好的大米、腊肉拿出:“你爹的事还要仰仗着慈姑,咱们也别小气,多做点好吃的送过去。”
春桃应了一声,切肉炒菜忙个不停。
等庙中的慈姑母子用完饭菜,恰好是司月到来之时。
她观夔王降妖,兴之所致动用道灵帮忙,以致自身灵力缺失。她骑着马沿着小路行走,刚好走到张家村,见到这处破庙。庙宇残破不堪,但外头画就的符灵阵法依稀可见,那符文墨纹弯曲玄妙,玄纹诡异难辨,双色交替,既是护佑村子的阵法,又有可供玄门中人修炼聚灵阵。
这可是恢复灵力的好地方。
司月不禁感叹自己的好运气。
谁知进门一看,这破庙早就有人占据了!
“你……你不是我们村的人,看你衣服怪模怪样的,就跟那些北蛮子一样!你是谁?”
她还没问出口呢,对面三人中的妙龄少女就开口问她了,看对方那样子还挺警惕的。
司月打眼一瞧,三人中的慈面中年妇人盘腿坐的姿势很像玄门修炼时的打坐方式,心中了然,她终于找到组织了。
“天容观,司月。”
“什么天容观,听都没听说过。”春桃轻哼。
天容观?天容观……天容观!
春桃没听说过,但慈姑却是心中一震。她打小就听祖父跟她反复念叨着四大观,自然也知道四观中的天容观中皆为女子,因不满中原男尊女卑,不甘屈于男子之下,便举观搬迁至塞外。
“原来姑娘亦是玄门中人。”慈姑观司月衣饰打扮,心中信了几分。外头妖孽横行,这姑娘却敢孤身一人上路且毫发无伤,若不是玄门中人,如何有这般能耐?
“正是!”司月正打算打听一下四大观之事,见慈姑是个知事人,哪里会放过。忙问,“我看道友亦是同道中人,敢问道友出自何观?”
慈姑那张平凡的脸上流露出淡然的笑容:“中原的四大观,除了贵观搬迁至关外能够延续至今,余者皆在前朝的战乱中没落了。我也只是玄青观门徒中的后人而已,算不得观中人。”
“啊!”饶是司月心中早有猜想,此时也不由轻呼出声。看来并不是她手记有误,而是祈绵山地处偏远,阻断了中原的消息,才使得失忆前的她不清楚中原这边玄门的世事变迁。
既然同是玄门中人,慈姑热切地邀请她留在庙中修炼。
庙中破败阴暗,村民听说慈姑待在庙中,忙从家里拿出吃食,香火烛台送过来。他们怕打扰到慈姑,不敢进庙,托春桃送进去。
“春丫头,那妖怪莫名其妙地出现,咱们也是没办法了。咱家的地还没有耕完,若是不及时耕种,来年吃啥?就请你帮帮忙,问问慈姑有什么办法?”
“就是就是,春丫头,你就帮咱们问问吧。”
慈姑留在庙中修炼,春桃作为将入门的儿媳妇,自然被村民视作传话筒。
村民的顾虑,春桃也了解。作为靠地吃饭的农人,每年的四时耕种皆是关键,一时不慎,耽误了一年的口粮,无需妖怪索命,村民自己就过不下去。只是,外头妖怪猖獗且数量繁多,慈姑只有一人。春桃年纪虽小,可也懂得“纵是良将单枪匹马也无法力敌人数众多的大军”这个道理。
村民们把希望都寄托在慈姑一人身上,这担子,实在太重了。
慈姑是春桃未来的婆婆,她怎么忍心开口将这份负担压到慈姑身上。可村民们若是不能出村耕种土地,最后是死路一条,这些人,有好多都是看着春桃长大的长辈,她同样不忍心让这些人失望。
正当春桃左右为难之际,慈姑走了出来,向村民们承诺过两天一定会书画符箓,以克制妖物。
这一心为人的善心,直把躲在一旁吃瓜的司月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中原的玄门后人竟如此良善!”换作是她不收银子就如此劳心劳力帮人办事她可做不到。
在众人的感激声中,慈姑并不居功。她回到庙里,见里头光线昏暗,恰好村民们送来烛火,她便找出火折点燃蜡烛,听到司月的夸赞,淡然道:“我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哪里称得上‘良善’二字?”
“你这话说得可真是太谦虚了。”司月性子是有啥说啥的,“不过书画符箓都是需要道灵的,画一道符就需要一份的道灵。道灵又不是江河之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那么多的村民,你在这破庙里再怎么拼命修炼,也吸收不到那么多的灵力吧?”
可别不顾自己的身体一心为公,最后累死了,那多得不偿失。这世上当真有这种圣人吗?司月看着慈姑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然而慈姑还真就是那种不顾自身安危一心助人的良善人:“佛门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既然有能力,就当负起这个责任。”
她说这话时,刚好蜡烛点燃了,她转过头,司月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不由微微一愣。
这慈姑,怎么周身笼罩着一层黑气?
--------------------
第4章
=================
之前在庙里看慈姑就感觉到轮廓有些奇怪了,但当时只以为是光线昏暗之故。如今蜡烛一燃,才将慈姑周身薄薄的一层黑气映照得更加清晰。
怎么回事?
司月眨眨眼,视线稍稍移开看向慈姑左右的春桃和王时,赫然发现他俩身体周围同样也笼罩着黑气,只不过他们俩的黑气比之慈姑更加淡薄。
不太对劲!司月忙走出庙外,望向庙外还未离去的村民,果然不出她所料,那些人身体周围同样也笼罩着黑气。
不过,看这些人除了愁眉苦脸外,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司月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低头目视自己的双手,十指修长,肌理白皙,并无黑气,稍稍放下心来。
看来沾染黑气的只是张家村的村民,而自己不是,便无异样。
再抬头仔细观察庙外的村民,终于让她察觉到一丝异常之处。庙外的村民大多朴素,衣着多是粗麻布,颜色或是灰色,或是褐色,或是蓝色。只有立在村民后的一锦衣男子,服饰干净整洁,头插玉簪,腰挂玉环,面貌迥异于村民。更重要的是,他身上并没有笼罩着黑气。
刚才司月忽然间反应这么大,把春桃吓了一跳,她跟出来问道:“司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自从妖物现世,她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司月转头,目光落在春桃那张笼着淡薄黑气的脸上,轻轻地回道:“没什么。”
春桃放下心来:“没事那就好。”面上不显,可心中难免责怪这北蛮来的司姑娘一惊一乍的,倒唬了她一跳。
“不过,”司月指着村民中那位鹤立鸡群的锦衣男子,“他不是张家村的吧?”
春桃又吓了一跳,忙忙地将她指人的手握住收回来:“司姑娘,你这样子无端拿手指人很不好。”北蛮来的就是没有教养,“他确实不是我们村的人。你别看这人锦衣华服像个贵人模样,其实,他只是大官家的一个家奴。”
说到这个,春桃瞪大了眼,若不是真见识到了,她还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有奴才穿得那么好。自己爹爹是村长,在村中也算是富户,但家里所有的衣裳没一件比得上那个大官家的奴才。
天老爷!这谁能想得到?
这些话她不方便和村里的姐妹们聊,她好歹是村长的女儿,怎么可以在村里的姐妹们面前暴露自己愚昧无知的一面。不过对司月这个北蛮来的,脸面问题可以暂时放一放。
“大官?大官怎么来这了?”这里穷乡僻壤的,哪个达官贵人都不屑于来这吧。
“谁说不是呢。”春桃点头,“虽然我也没见过那个大官的面,不过他并不像外头的那些个富商老财主,出入一大堆仆从伺侯,身边只跟着刚才你见到的那个下人,极没排场。不过花银子倒是舍得,才来我们村四五日,又是在村里买米买鸡买菜,又是雇人做活计的。我们村里的十七娘不过去帮忙洗几天衣裳,就能拿到五两银子的赏钱。啧啧……那可是整整五两银子啊!我听我爹说,那个大官之所以来村里,都是为了九叔。”
春桃口中的九叔原是张家村的郎中,他家日子原比村里人好过许多。只不过十年前,他女儿忽然失踪,自此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快不惑之年才得了那么个女儿,一家子爱若珍宝,养到十四五岁陡然失去,真真尤如剖心噬骨。九嫂因为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没几年就去了。而张九叔之后也提不起精神给人看病,家门也渐渐败落,日子过得竟连村子里的贫户都不如了。
村里人说到九叔,皆是唏嘘连连。九叔早年给人看病,有那实在贫寒出不起银子的,他也大度赊医赊药,从不计较。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这是天老爷不怜悯好人呐。
“好在如今来了那位大官,大官早年受过九叔的恩惠,听说这次回来专程为了报答他老人家的。我爹说,这大官地位极高,说不定他一声令下,连九叔早年失踪的女儿都能找回来呢。”
司月对村里的八卦不感兴趣,只听了个耳朵,又回到庙里打坐吸收灵气。
傍晚春桃又送了餐食,多备了司月的一份。司月不肯受人好处,付了银钱。
春桃拗不过,只好收了,脸上怪不好意思的:“司姑娘你这个人真是太客气了。”一边说,一边收拾碗筷。
司月看着她提起食篮回家,忽然开口:“晚上若无必要,尽量不要出门。”这个村,人人身上都笼罩着黑气,肯定有古怪之处。只她也瞧不出来是什么名堂,毕竟破庙的阵法护佑着整个村子,本应是妖邪不侵的,也不知那黑气是怎么进来的。不过,万事小心点总是不会错的。
春桃回过头,脸上神色有些不解。她用困惑的眼神询问慈姑,慈姑也不明白司月说那话是何意,只当这位道友小心惯了,便对春桃轻轻点了点头。
春桃一脸凝重地从破庙中走出来,慢慢地踱着步子回了家。过了今晚,明日慈姑就会出发到城里去接她爹爹了。
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一个男子的身影沿着她所走的另外一条小路而去。暮霭的微光中,映照着男子的轮廓,赫然便是日间司月春桃见过的那位大官家的下人。
男子面白无须,身子骨瞧着有些赢弱。他在村里小路七拐八绕的,终于在一户农家门前停下,推开柴扉,抬步走了进去。
这户农家正是村里张九叔的处所,虽然男子已然按照主子的吩咐雇人打扫修整,但屋内的颓败之气依然可见。
“公子。”男子到了屋中,将自己打探到的情形报给自己的主子,末了还推测道,“……听那少女的语气,村里今晚怕是不太平,今时不同以往,公子可得小心防范。”
然而他的推测却并未奏效,是夜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只除了夜里有些寒凉。不过此时尚是春日,春寒料峭也是有的,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翌日一大早,刚起床的春桃就感受到了寒风阵阵。
“起风了,娘,你多穿件衣裳。”
罗氏披了袄衣洗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待女儿:“今日慈姑去接你爹爹,家里的牛车在你爹那,好在慈姑家里也有牛有车,倒是不怕没车坐。虽说咱村到城里的路不远,牛车走一个多时辰便到了,但路上的吃食,咱也得给人好好地备着。唉,我现在就盼着你爹爹平平安安地回家,咱一家人团团圆圆,就美满了。”
春桃拿布巾子擦擦脸:“娘,你放心吧,爹一定能平平安安回来的。”
做好膳食后,罗氏打算跟着春桃出门:“我就到村子口等着你爹回来。”
春桃劝住她:“娘你身体不好,爹要看到该心疼了,不如就在家里好好养着,爹那里我帮你等。”
“你这孩子,等人哪能帮的。”罗氏脚步不停,“你爹早点见到我,他心里高兴。”
娘是想爹了吧。春桃只敢嘴上嘀咕,扶着罗氏往庙里去:“今日风大,娘你可不能待在外头吹风,就留在庙里吧。等爹回来,你再出来,保管爹回来见到的第一人就是你。”
罗氏被自己女儿打趣,脸色微微泛红,强撑着不让女儿看出自己的羞意罢了。
用过膳食,慈姑在罗氏母女殷切的目光中出发了。她坐在牛车后面,儿子王时在前头赶车。
春桃坐在庙门口,从早上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不止没等到自己爹爹,连慈姑母子也并未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