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坊出了个状元郎!
街坊邻居们喜气洋洋,七手八脚地把她从院子里拽出来,魏琳被人群挤来挤去,眼冒金星。
直到老内侍牵着马出现,这群人才稍稍让开一条路。
魏琳跟着人流出去,老内侍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耳边全是嘈杂的贺喜声。
她晕晕乎乎地被抬上马,脑瓜子嗡嗡响,直到走到宫门前才反应过来。
欸?我好像中状元了?
魏琳跟着老内侍进殿,还看见了另外两个人,已经在准备换衣服了。
她接过旁人递来的红袍,跑到房间内迅速换好了衣服,老内侍给他们在幞头上簪好鲜花,又将马牵来。
得亏她被齐二郎拉去学过骑马,此时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惹得老内侍谄媚地拍手鼓掌。
魏琳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金榜题名,帽插宫花,打马游街。
等她骑着马哒哒哒跑到朱雀大街上,才终于有了点真实感。
朱雀大街纵横南北,宽阔无比,将星罗棋盘般的长安城一分为二。
国子监的学生们早就站在宫门前等着了,等她一出来亮相,就捧场地拍手撒花。
没错,他们真的准备了花,直接往魏琳身上洒,看也不看后面两个人。
此次省试的榜眼和探花:……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热闹都是他们的。
花瓣纷纷扬扬,魏琳被迷了眼,等缓过神来,她得意地晃了晃自己地幞头,还故意往学生们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在学生堆里的姚成宣木着个脸,好了好了,知道你了不起了。
朱雀大街两旁都是凑热闹的人群,有小孩子被抱在怀里,指着马上的人问道:“阿耶,怎么后面那个叔叔比前面的大哥哥老那么多啊?”
被指到的榜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中了我该高兴我该高兴我该高兴……
新科榜眼并不算老,只有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但魏琳实在是太年轻了。
有学生蹦跶到那小孩面前,笑嘻嘻地告诉她:“今科状元郎,才十六岁呢!”
十六岁的状元郎!
于是人群愈发沸腾,不少人凑热闹,买了花向魏琳掷去。
“那是……那是魏琅!国子监那个魏琅!”有几个小娘子认出她来,突然躁动起来,声势越传越远。
按理来说,小娘子们最关注的,当然是今科的探花郎,只因为探花郎一定是最好看的那个。
架不住魏琳在庙会上的神女一现,惹得长安女娘们春心萌动,国子监现在还在收到不了解情况的小娘子寄来的情信。
刚才还能收到鲜花的今科探花吴小郎君,受到了一瞬间的冷落,几乎所有的香囊丝绢都向魏琳投来。
魏琳眼花缭乱,只觉得前方的路都看不清了。
状元游街,自前朝起,就是受到全民热爱的喜事,家家户户都跑出来一观这盛事。
魏琳微微抬起头,将长安盛景尽收眼底,两旁的人都向她投来热切的目光。
她身着锦衣红袍,牵着缰绳纵马向前,酒肆的老板娘探出身子向她挥手,马蹄声嘀嗒,隔着漫天花雨,魏琳一双桃花眼,风波流转,朝她泯然一笑。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
游街过后,魏琳又被拉去参加探花宴。
同榜进士们要凑钱举行庆贺活动,大家都知道她的出身,国子监的学生们帮忙给她凑了点。
魏琳感动于他们的情谊,拉着同榜中的国子监学生吃吃喝喝。
探花宴在杏园举行,正是初春时节,吴小郎君探采名花,与众人一观。
魏琳坐在自己的案几前,被同榜们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她满面春风,兴致盎然,和榜眼一起敲击瓷碗,有人站起来,以歌相和。
“状元郎!”太子兴冲冲地跑到她身边,把魏琳吓了一跳。
魏琳身上还带着酒气:“你怎么来了?”
“我来玩玩!”太子不知道又用什么办法偷偷溜出东宫,拉着魏琳的手跑到花丛中,又牵过旁边人的手,围着名花兴高采烈地跳起舞来。
此时的人们遇见高兴的事情,都爱以舞蹈表达情绪,太子和魏琳扭动着身体,在他俩的带动下,场面逐渐火热起来。
不少人拎起衣摆,舞动手脚,在场中蹦蹦跳跳。
吴小郎君也坐了下来,和榜眼一起敲击杯碗,有人取了琵琶来,横在身前,将这首不成调的曲子弹得激昂热烈。
太子高声问她:“状元郎!高兴吗!”
正是少年得意时,魏琳跟着音乐舞动,放声大笑道:“高兴!”
“呜哇!小魁星!你果然中了状元!”有人蹦跶到她面前,举起她的手晃来晃去。
魏琳被晃得头晕,摇摇头清醒片刻,才发现是那名在考场上借她手炉的学生。
“你也中啦!”她高兴地冲那名学生喊道,两人挽着手转圈圈。
那名学生跳着跳着便泪流满面,噫!我中了!
魏琳给他擦擦眼泪,又大声嘲笑他的模样。
宴会结束后,他们又手拉手结伴去慈恩寺的雁塔下,挨个提名。
魏琳往前看去,果然看见了赵务的名字,恶趣味地在旁边画了个爱心。
“我也要画我也要画!”同榜中有不少国子监的学生,纷纷往自家博士的名字旁边画爱心。
不知道那群平日里总板着个脸的博士们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一群人又跑去登高作诗,魏琳结结巴巴半晌,也作不出一句完整的诗来,众人发出嘘声,把她赶了下去。
这群新科进士们哄闹了半天,直到宵禁时刻,才四散归家。
等她回到家中时,看见一架华丽的车马停在门前,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看永安坊的建筑就知道,坊内居住的大部分都是庶民,没有谁能买得起这样的一架马车,只可能是从坊外来的。
都快宵禁了,怎么还有人来拜访自己,不怕回不了家吗?
马车上下来一位锦衣华服的妇人,轻轻朝她点了点头。
“阁下是?”魏琳拱手问道。
妇人笑了笑:“司湘。”
魏琳听到这个姓氏,酒意陡然清醒,抬起眼问道:“殿下找我何事?”
“你很聪明,”妇人的笑意更深,“魏小郎君果然名不虚传。”
妇人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走到她面前,凑近她道:“我有一女,想与魏小郎君,合二姓之好。”
魏琳瞪大了双眼。
姓司,又有一个女儿……全长安城只有一位贵人符合这两个条件——
太原范氏,范家大郎尚的那位明阳公主。
魏琳不明白明阳公主的想法,也不清楚她是否和范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两年前论道一事,由于报纸的传播,在长安城内闹得沸沸扬扬,自己算是打了范家的脸……他们就这么大度,能把女儿嫁给我?
魏琳脑筋转得极快,只推辞自己年岁尚小,又说自己的出身配不上小郡主。
她几乎要抹泪,这些人怎么老不消停,怎么就都盯上她了?
“哦?”明阳公主挑了挑眉,“那真是可惜了。”
她看上去并不打算死咬这一块“肥肉”,只是简单问候了几句,就又上了马车,踩着宵禁的点驶出了永安坊。
魏琳松了口气,回到家倒头就睡。
虽然明阳公主突然上门拜访,看上去与太原范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疑点重重,但她今日又是游街又是赴宴,累了半天,来不及想到那么多,沾到枕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就看见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站在门前。
她偏头问道:“你是?”
“我阿娘昨日来找过你。”小女孩脆生生答道,“我是广德郡主。”
魏琳:?!
广德郡主,正是明阳公主唯一的女儿。
她如遭雷劈,大半个身子躲在门板后,小心翼翼问道:“郡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魏琳在心里祈祷,别是那件事别是那件事别是那件事……
天不遂人愿,广德郡主笑着地告诉她:“我阿娘说,我们以后要合婚!”
昨天刚刚游街归来,年仅十六岁的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此刻正被小郡主堵在门口,进退两难。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魏琳摸摸鼻子,道,“我并没有答应你阿娘呢?”
哪有人一上门就要跟自己结婚的啊!
魏琳保持着笑容,悄悄将门关上一点,她今日还要去吏部报道,明阳公主也是够狠心,让自己女儿来堵门。
“阿娘说,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争取,所以我来了。”广德郡主抓着门板不放手。
魏琳大惊。
什么?!竟然是小郡主自己看上了她吗!
“我今日还有事,”魏琳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牵出自家的马,直接破门而出,“和郡主有缘再见!”
她可没有要和初中女生结婚的想法!
她急急忙忙骑着马往吏部跑,不敢回头再看。
“喂!”广德郡主在她身后气得大叫,急忙唤人道,“给我也备一匹马来!”
魏琳听见她的声音,被吓出一身汗,骑着马的速度更快了。
怎么每个人都来她家门口堵她!明阳公主是,她女儿也是!这个家是不能回了!
魏琳跑到吏部的时候,几位同榜进士已经在这里等候了。
吏部掌管官员的任免考核,考中进士,只是初步具备了做官的资格,还要经过吏部的选试,合格后才能被授予官职。
今科进士统共就只有四五十人,而吏部还要从中筛选。
魏琳翻身下马,有相熟的人瞧见她急匆匆的模样,打趣道:“状元郎,时间还早呢,就这么急?”
“啊哈哈……”魏琳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第一个嘛,怕赶不上……”
吏部选试从状元开始,选试包括身、言、书、判四个方面,先考书写工整、文理通达的成都,再观察相貌是否端正,口齿是否清楚。
整个流程比省试要短许多,魏琳将自己的文章交上去,又被吏部的官吏捏着下巴端详。
魏琳和他大眼对小眼,感觉自己像菜市场的猪头肉,正被检查够不够新鲜。
官吏观察了半天,又在纸上记录下她的相貌特征,问了几个问题,魏琳皆对答如流。
“可以了。”吏部官员将她的档案存放好,“你可以走了。”
魏琳在吏部门口磨磨蹭蹭,其实可以的话,她也想在这里待一整天。
长安女娘们的热情,她消受不起,生怕一出门就看见广德郡主的小脑袋。
吏部官员狐疑地看着她。
魏琳无法,抹了把脸,悄悄探出头,并没有发现小郡主的身影后,才试探地牵着马走出去。
她在大街上站定了好一会儿,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广德郡主没跟上来。
她正踌躇着要往何处去,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魏琳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过身,发现是姚成宣和符满,提起的心又重新落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抚着自己那颗脆弱的心脏。
“干嘛!”她没好气地道。
姚成宣阴恻恻地笑道:“名满长安的状元郎,被人撵着跑的滋味怎么样啊?”
魏琳不想理他,看向符满,老实巴交的符满告诉她:“今早大家都看见了,广德郡主追了你一条街。”
“她还说你不敢回应她,你算什么男人。”
魏琳:“……”我本来就不是男人。
“许多女娘效仿,都堵在你家门口呢,你大舅说你不在,她们也不肯走。”符满挠了挠头,没想明白为什么魏琳这么受小娘子们的欢迎。
难道考中状元就可以吗?也没见同榜进士这么受欢迎啊?
符满比魏琳年长几岁,但为人木讷,从来没考虑过婚配一事,在这方面还没有开窍。
如今的长安城,谁人不知新科状元郎,是个还未婚配的小郎君呢?而且生得风流倜傥,俊秀非凡,女娘们都梦想着当一当这状元夫人。
大夏民风开放,不太讲究男女大防,魏琳依托于此,以女子之身混进了国子监,此刻却又像一把吊在她脑袋上的大刀。
“我是不敢回家了……”她神色怏怏,愁得揪自己的发尾。
哪怕有一两个眼尖的人,看出来她的身份有疑,对她和大舅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啊对了,司六郎说下次的旬报要报道你的事情。”符满又说道。
魏琳:?
报道什么?
流言蜚语总是传播得最快,她还在吏部参加选试的时候,就已经被长安的八卦群众编造出了一套完整的,关于她和广德郡主之间的爱恨情仇。
太子殿下决定暗搓搓地加一个版面,报道这些事情,以供长安人士吃瓜。
从另一种方面来说,太子也许天生就具备商业才能。
魏琳尚不知道这些事情,吏部选试还要过几日才能出结果,魏琳愁自己的落脚地,姚成宣瞥了她一眼,问道:“你还记得两年前乞巧,那个给你算命的老和尚吗?”
魏琳摸着下巴想了想,记起来那位让她女装的老和尚。
她狠狠锤了姚成宣一拳,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个老秃驴还说什么她有血光之灾,哪儿来的血光……等等,那年自己好像刚刚来葵水?
姚成宣捂着胳膊,冲她翻了个白眼:“你不如去借宿。”
长安城内的佛寺和尼姑庵都接收来往游人住宿,只要能够提供身份资料,证明你这个人来路清白就可以了,只需要付出一点低廉的借宿费用。
在省试前,也有不少外地考生在此借宿。
魏琳顿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揽着他的肩膀道谢:“还得是姚家十一郎啊!”
姚成宣黑着个脸,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魏琳拉着他俩往乞巧当日的佛寺走去,佛门乃清净之地,想来那群女娘不敢再来骚扰她了。
几人走进寺庙,还是那个老和尚,端坐在桌子后,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心理,魏琳又坐在他面前,伸出手摇了摇签筒,捏着签文问道:“大师,再帮我解一签呗。”
大师抬起头,心里纳闷道,这人好眼熟啊。
大师在这座寺庙里工作了三十年,什么客户都接待过,但总有几个客户让他印象深刻。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干脆接过魏琳的签文,状似在仔细思考,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说道:“施主,你今年有血光之灾啊!”
妈的!魏琳撸起袖子,又准备要砸他的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