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岁尚小,还未经人事, 不知道其中滋味。
魏琳听懂了他的意思,气得捂住他的眼睛:“小孩子家家的!想什么呢!”
“你就比我大一岁!”太子扒拉她的手,“下次我也要去!”
魏琳怒吼:“不准去!”
一国储君,跑去瓦舍寻欢作乐, 像什么样子?
再说了, 太子要是真的跑去平康坊, 那她可就不只被禁止进入东宫,而是要被林少傅打断两条腿了。
她放开捂着太子眼睛的手,认真解释道:“鸣沙县离长安太远,我既肩负这一县之责,总得先了解了解那边的情况。”
虽然鸣沙县只是下县,但她既然接受了吏部的安排,就要自觉担负起父母官的责任。
“我清清白白,不信你去问姚十一郎。”魏琳丢出一句话。
太子努努嘴:“他和你一起去的,你们肯定要互相掩饰。”
魏琳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灵光一闪道:“那你去问顾五郎,他肯定知道我是清白的!”
顾慈作为为数不多知晓她身份的人,肯定明白她的硬件条件跟不上。
太子看她极力澄清的模样,过足了瘾,也不再继续逗她,又想起鸣沙县的位置,纳闷道:“吏部怎么会把你安排到那么远的地方?”
魏琳歪头:“啊?”难道不是皇帝把她坑去吃沙子吗?
“阿耶说你是大夏的第一位状元郎,让吏部给你安排高一点的官职呢。”太子想到她马上就要离开长安,耷拉着眼趴在桌子上。
魏郎走了,我得少多少乐趣!
吏部给她安排的职位确实比寻常进士要高,也确实把她扔到了偏远的边境。
魏琳摸摸鼻子,原来是吏部坑的她。
对于吏部来说,那些轻松的职位,当然是要留给世家子弟了。
她自己倒是很快想开了,看着闷闷不乐的太子,思索道:“嗯……我给你寄风干牛肉?”
太子捂着耳朵:“不听不听!”
上次齐沐给他寄来的风干牛肉,差点把牙都崩掉了!
魏琳忍不住笑了起来。
……
长安下了一场细细绵绵的春雨,魏琳打着伞,伫立远眺在田间干活的农人。
作为受到朝廷册封的正经官员,魏琳有享受到坐马车的待遇。
车马从长安出发,准备往西去,长安城西侧有开远门、金光门、延平门三个城门,她将从金光门出发,走上一个多月才能到鸣沙县。
她和朋友们陆续进入金光门外的小亭,将伞搁置在一旁,雨水顺着流到地面。
按理来说,他们该给魏琳准备一场践行宴,但魏琳怕自己吃多了,被马车颠得反胃,于是强烈要求不吃东西。
但他们还是自带了茶具,在亭中煎起了茶。
姚成宣喝茶喜欢往里面加料,他掏出自己的干货,给自己煮了一杯粥一样浓稠的茶,又给魏琳煮了杯清茶。
魏琳低头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
大夏的官员任期没有固定时间,如果皇帝还能想得起她来,那她就能早一点回到长安,如果想不起来,那她也有可能在犄角旮旯待上十几年。
此去经年,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众人举起自己的茶杯,向她道别。
魏琳与他们碰杯,又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何大郎:“大舅,这是我给阿娘写的信,你帮我烧给她。”
虽然魏琳觉得自己烧也行,但何大郎在这方面异常执拗,一定要在妹妹的衣冠冢前烧才行。
魏琳急着赴任,来不及去阿娘的坟前烧信。
何大郎点点头:“好。”
王二郎一口气喝完了茶,以茶碗为具,敲击着桌面。
顾慈看了看她,难得开口,第一个合着节奏唱起歌来。
几个学生站起身,放声高歌。
魏琳也用自己的指节叩响桌面,和他们一起唱起来。
她看着他们手拉手唱歌的模样,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有一首送别诗,你们肯定没听过。”
“不可能!”符满拽着她的手道,“什么诗俺没有看过!”
他在国子监读了快十年的书,自认为将名家诗篇都看完了。
魏琳拉开他:“你们肯定没听过!”
“我教你们唱!”
她站起来,牵着身边人的手,开口唱道:“长亭外——”
春雨绵绵,应和着他们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魏琳从小学的时候就学会了这首歌,长大了又教给她的学生,现在,又将这首歌教给她在这个时空的友人。
除了亭子里的人,还有不少国子监学生打着伞,站在金光门前,魏琳还看见了李小娘子她们。
她举起手,冲着人群挥了挥。
“魏小郎君——”众人也向她道别。
魏琳在长安城内生活了四年,对于她来说,这就是她的故乡,临别时刻,也生出了几分不舍。
“走啦!”她最终还是走出亭外,爬上了即将远行的马车。
“小魁星!小魁星!”有人冲到她的车架前,将一个小包袱递给她,“春满楼的糖糕!”
魏琳摸摸鼻子,其实她自己也带了的,不过盛情难却,她还是收了下来。
“你也通过了选试,被安排到哪儿了?”她问向那名借给她手炉的学生。
学生高兴地答道:“我要留在国子监当助教!”
“那也很不错,”魏琳拍拍他的肩膀,“教书育人,是很好的事。”
那名学生又露出自己的臂膀:“学生要是不听话,我就揍他们!”
魏琳:“……”难得升起的伤感情绪马上就被破坏掉了。
她哭笑不得,推推他:“行了,我马上走了。”
“那小魁星一定要保重啊。”
“嗯。”她点点头,朝身后的众人笑了笑,“不送了,走啦!”
……
因为是去赴任,魏琳有朝廷的通关文牒,自然是要走更宽敞的官道。
但她还是高估了这个时代的道路。
即便是官道,也都是黄土路。离长安不远的地方还好,官府时不时的修整过,等离开长安城三十里后,道路变得坑坑洼洼,她的屁股就开始遭罪了。
魏琳捂着胃,靠在车壁上,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这才三十里!三十里啊!怎么路就变成这样了!
如果皇帝能听到她的心声,一定会回答她:没有办法,我们太穷了。
现在第一紧要的事情就是给边疆将士们提供军饷,修路什么的,实在是没钱,往后稍稍吧。
毕竟当年雪灾,都要靠着她的香皂在贵族手里坑一笔钱,才能缓得过来。
随着车架走远,她探出脑袋,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观察道路两旁的情况。
虽然离战乱过去已经好几年了,长安越来越有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但那些景象,也仅仅只是存在于长安城之内。
魏琳看着路旁的骸骨,衣服都已经被扒光了,只剩下一具骨头架子。
也许是几年前被饿死的流民,也许是未能平安抵达长安,死在途中的奴隶。
她在途中并不是孤身一人,偶尔能碰见前往长安的商队,有的是做货物买卖的,有的是奴隶贩子。
她偶尔会下车同他们交谈,了解路上的情况,商队得知她是朝廷册封的县令,都对她很是尊敬。
但他们都对路旁的骸骨视而不见。
魏琳将身子缩回马车,叹了口气。
这才走到一半呢,就已经是这幅景象了,那西会州,又会是什么样呢?
正当她在沉思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她一个趔趄,差点被撞到头。
车夫敲了敲车壁,大吼一声:“有贼!”
魏琳被吓了一跳,探出身子,只见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跑远不见了。
她抬头看着眼前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
没关系没关系……她安慰自己道,朝廷还给她配备了一个随行侍从呢。
侍从还带了刀,二对三,他们也不是没有胜……
靠!那小子也跑了!
魏琳扒着车架,在心里骂娘。
这可是官道啊!怎么随便就能劫道!
还有车夫和侍从,可以随便丢下朝廷命官跑掉吗!
她脑海中浮现寺庙里老秃驴那张可憎的脸。
不会这么巧吧……
好一个血!光!之!灾!
作者有话说:
大师:你认为,我是凭什么在寺里干了这么年的呢?
第26章 奴隶商队
◎二更◎
魏琳和几个匪盗面面相觑。
他们拽着马的缰绳, 铜铃般的双目瞪着她。
她小心翼翼地笑了笑,悄悄摸索着自己的包袱,将存放通关文牒和重要资料的那个挑出来, 然后将其他的包袱猛力丢出去。
她撒腿便跑:“都留给你们了!!!”
三十六计,跑为上策!
被砸了一脸的三个匪盗:……
虽然那里面有不少学生们送她的东西, 还有她自带的干粮钱财, 但魏琳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
天大地大人命最大!
那几个匪盗看着便不是好相与的, 又个个吃得油光满面, 人高马大,腰间还佩戴着铁刀。
瞧着便不是什么活不下去,只能落草为寇的人, 说不定是哪家的私兵。
当然,在大夏的规定下, 他们都不算私兵,私藏兵器并不算什么,私藏兵甲才算是重罪。
如果她在路上遇难,只能被咬死是匪盗所为。
魏琳自知在大路上跑不过他们, 转身往山林里奔去, 寄希望于那些行李能拖延一些时间,让她能找到足够隐蔽的地方。
她的心跳快得像阵前擂鼓,一路奔袭, 不敢停下脚步,差点喘不上气。
魏琳在危急时刻,脑筋转得很快,官道上突然出现的匪盗, 直接跑不见的车夫和侍从, 桩桩件件, 全是疑点。
直觉告诉她,这群人是冲着她来的。
妈的!魏琳在心里破口大骂,我不过就是搞了你们家的老头子,又没要他的命!
至于吗?!
冤有头债有主,贬职吴康宁的人是皇帝,又不是我,找我干嘛!
她在心里已经把这口锅扣到了襄阳吴氏的身上。
魏琳跑到山林中,熟练地爬到了一棵树上。
她看了看周围,发现那几人并没有追上来,才松了口气。
山林间地势复杂,想来一时半会是找不到她了。
她从树上跳下来,继续往高处走。
魏琳还记得,她刚过西平郡不久,甚至昨天还在镇上买了几块糖糕。
春满楼的糖糕早就被她吃完了,她一嘴馋,又跑去买,但是没有春满楼的好吃。
魏琳走到坡顶,从怀中掏出因为撞到了车壁,碎成渣渣的糖糕粉末,往自己嘴里倒。
远方有一道碧绿的线。
她上辈子去青海湖旅游的时候,人挤人挤人,拍照离远一点就会露馅儿,难得见到这么安静的湖面。
魏琳打算在这里待一晚,等到确定那几个匪盗没追上来后,再下去碰碰运气。
等了许久,天色逐渐昏暗,她从地上捡了些枯枝,准备生火。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熟练得不可思议,又很快给自己搭了个庇护所。
魏琳:你以为我是靠什么在流民堆里活下来的?
她躺在草叶铺好的地上,头枕在胳膊下,叼着根草望着夜空。
月明星稀。
魏琳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空,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流民堆里。
她都快记不清那个时候的事了,只记得饿了很多天,胃都快饿没了,没有足够的营养,脑子浑浑噩噩,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的阿娘去换粮食,但还是不够吃,于是把所有的粮食都留给她和她的哥哥,在自己快要饿死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又去换了粮食。
人吃人,在他们那个流民堆里是很常见的,所以她的阿娘成功了,她和哥哥短暂的活了下来。
魏琳不太爱回忆这些事,不如说,她在逼着自己忘掉这些往事。
但她又不想忘掉阿娘和哥哥。
真正的魏小郎君魏琅,在他们吃完了阿娘留下的粮食的第五天,在魏琳哭着咬手指喊饿的时候,冲出去和其他流民抢食一碗稀得看不见米的粥,被疯狂的人群踩死了。
魏琳又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事。
也只是五年前而已。
……
第二天一早,天光乍破,魏琳就往湖边赶。
越往西走,来往的每个商队带的人就越多。
在长安附近,还能看见那种拖家带口的小商人,到了这里,就只剩纠集了大批人马的大商队了。
魏琳顶着黑眼圈,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尝试向这队人打招呼。
“您是从中原来的吧。”商队领头人向她问好。
这队人大多都是异族人,高鼻深目,牵着几个奴隶,魏琳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有些异族尚处于奴隶制社会,他们知道大夏人出手阔绰,都喜欢来中原做生意,卖掉他们手中积攒的“货物”。
魏琳点点头,只说自己要前往西会州,自己与西会州刺史有旧,要去投奔他。
领头人与中原人做了很久的生意,熟知中原的情况,于是对她大加赞赏:“啊!刺史!好大的官啊!”
魏琳:“……”怎么听着怪怪的。
她请求商队能将她送到西会州,领头人爽快的答应了。
“你们已经去过长安了吗?”魏琳摸了摸商队的骆驼,又好奇地瞥了一眼跟着的奴隶们。
“是的,”领头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告诉她道,“那些都是贵人们不要的残次品。”
领头人的中原话夹杂着浓重的口音,偶尔会出现用词不准的情况。
他告诉魏琳,自己是一个小部落的王子,费了很大的劲才从他八十八个兄弟中夺取到这一条商路。
八十八个……魏琳抽了抽嘴角,想不出如果太子有八十八个兄弟,会是什么样。
魏琳只能笑眯眯道:“令尊的身体……挺好。”挺能生的。
“啊不不不!”王子是个很热情的人,连忙解释道,“现在的国王是我的叔叔,但是,我也是王子!”
必须要先强调一下自己的王子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