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檀反手蹭了蹭李明德的手掌,脸上多了一丝餍足。
“还有最后一张,那是什么?”李明衍还看见到了陆云檀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纸。
“哦,这张啊,”陆云檀直接摊开给李明衍看,“是我和殿下。”
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小人,简简单单的一个拥抱。
李明衍眼神一下变软了。
自从昨晚捅破窗户纸后,云檀是一点都不掩饰了,早知如此,他应该早点将一切说破。
陆云檀又将画纸举高,遮住了自己的嘴巴与鼻子,只剩那双涟漪的眼眸。
她声音放轻,又有点委屈道:“我想殿下了……”
李明衍心都快化了。
他看了一眼上面的牌位,又垂下眼,手拂了拂陆云檀的发,又移到她的耳畔,轻捏了一下她的耳珠,低声道:“我也想你。”
他今日心心念念的都是她。
陆云檀听到殿下这么说,不知怎的,眼眶泛红,眼泪直接掉了下来,她胡乱用袖子擦去,边擦边道:“殿下不应该想我,要不是因为我,殿下今日怎么会到这地方来受罚。”
三日罚跪,还没有任何吃食,只有几碗清水喝。
陆云檀听尤姑姑说的时候都快心疼死了。
可她知道规矩就是这样,她也不能送任何东西过去,只能画点东西逗殿下开心。
她清楚得很,陆珏犯下这样的事,平南侯府逃不脱干系,她也会受牵连,而殿下是替她背负了。
李明衍见陆云檀哭了,脸上还都是擦泪擦得狠了,留的点点红印,他用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抚了抚,继而缓缓道:“我娶你,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来此处受罚,也是自己的选择,断然没有怪到别人身上的道理。
而且,我确实心有愧疚,除了杨雎的侄子,还有那数名穷人家出身的儿郎,或许要是我再上点心,查一查陆珏,恐怕有些事就可以避免了。
比起他们,我跪在宗祠三日算不了什么。
至于我方才说的也是真的,我确实想你了。”
陆云檀听后,方憋回的眼泪又要涌了出来,可这时,她突然听到宗祠外有人过来的动静。
她径直慌乱起身:“殿下,殿下,我先去躲一躲。”
第70章 偷听
◎感受到了。◎
李明衍都没来得及叫住陆云檀。
她过来看他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需要躲起来,但很快人就已经躲在罗帐后面了,他也作罢。
来人是李成乾。
他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来, 连个太监都未带, 只是走进了宗祠,自然地去祀桌上了拿了三炷香,于烛火上点燃。
继而走到李明衍旁边, 举香对着众多排位鞠了三躬,同时缓缓说道:“其实今日这情况,你倒也不必请罪来宗祠受这罪,你要是现在回去, 也就当没这回事了。”
李明衍回道:“我做错了也便是做错了,做错了就要请罪, 既请了罪,也没有就这么回去的道理。”
李成乾将三炷香插进香炉中:“世上的事, 怎么可能面面俱到, 拿陆珏一事来说,谁又会查平南侯府,何必给自己加这层枷锁。”
“事前不能面面俱到, 但事后已经知晓, 那自然就要弥补,”李明衍淡淡回道,“再者,我心里有愧。”
李成乾插完香, 看着面前的牌位, 眼神复杂:“你像朕, 又不像朕。但你娘是真的将你生的好啊。”
仿佛生下来, 就是为魏国君主之位而生,是天生的太子。
李明衍没有说话。
李成乾继续道:“虽说外人都说你我二人父子不合,说朕不疼你,只疼这个王爷那个亲王的,但衍儿啊,你知我知,未来的王位朕只会给你一人。”
李成乾转过身:“如今朕的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有时想想也好,朕可以早点下去见你娘了。”
李明衍依旧跪着,眉眼抬都未抬,手指压在书页上,轻飘飘翻过一页道:“父王何必说这话,母后不是被你亲手掐死的吗?”
站在罗帐后的陆云檀本百般聊赖,但这句话一入耳——宛若平地惊雷,她的心脏一下都跳到了嗓子眼了!
先皇后娘娘不是旧疾发作去世的吗?
殿下为什么突然说是被圣上掐死的?!
陆云檀连忙竖起耳朵听,甚至轻轻掀开了罗帐,让其露出点小缝,这个角度她能看见殿下的正面,以及圣上的背面。
可虽然看不见圣上的正面,但她也能想象到圣上的神情,绝对是惊愕无比。
李成乾确实是惊愕,不只是惊愕,还有无尽的怒火,但因为在宗祠,他强压着愤怒道:“……是谁告诉你这话的?这些狗东西都不要命了吗!敢这般谣传!”
李明衍合上了道经,站起了身子,对上李成乾因为愤怒甚至有些扭曲的脸,回道:“不是谣传。”
“不是谣传?不是谣传?”李成乾脸部扭曲得更加厉害,连眼睛都瞪得快要眦裂,“不是谣传是什么?!我怎么会杀你母后!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李明衍则没有被李成乾的情绪影响到,继续慢声道:“你掐死了她,她死前还在求你救救她,还有她肚子的孩子,你没有,你用力直接拧断了她的脖子。”
李明衍的话很平静,平静得仿佛这件事与他似乎没有一点关系。
但李成乾似乎被这些话刺激到了,整个人突如其来地癫狂。
他一会儿大笑,就像李明衍说得是个笑话,一会儿发怒,骂骂咧咧:“谁与你说的这些?什么掐死,什么肚子里的孩子,没有这样的事,你母后是旧疾发作死了!当时我还在她身旁,太医也在,你说的什么昏话。”
“这不是昏话,”李明衍回道,“后来你把她放在床上,叫来太医,叮嘱太医该说的话。”
李明衍顿了顿,继续淡淡道:“我在紫宸殿的柜子里。”
在那个漆黑无比的柜子里,听到了母后凄厉的惨叫,被掐住脖子的呜咽声,越来越小,直至没有任何声音。
后来过了很久他才被宫人们找到,宫人们在他面前跪成一片,说皇后娘娘旧疾发作,仙去了,可没有人跟他说是父王杀了母后。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看不见任何东西,看不见任何声音,就如同那天在柜子里。
李成乾听到李明衍说他在柜子里的那句话,整个人不再癫狂了,突然冷静了。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李明衍,来来回回地打量,他开始意识到孩子说的话,是真的。
他是真的看见了。
并不是听信了什么谣言。
而他看见了,什么话都不和他,就一直忍着,一直藏着,到了今日。
那么那些年来,自己这孩子是怎么过来的。
在午夜梦回时分,他是不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父王掐死自己母后的这个事实。
难怪啊难怪,难怪自从丧事办完之后,衍儿大病一场,开始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便是那时,提出放弃王位、脱发出家。
李成乾平日里那刚愎的外表似乎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里藏着无比慌乱,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朕……朕并非是真的要杀了你母后,朕也狠不下去那个手,可你母后求我,她求我杀了她,不然她说会恨我一辈子。”
李成乾说了很多,李明衍都默默听着,没有回话。
最后李成乾意识到了,不管他说什么,李明衍都不会相信。
毕竟当年自己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事又怎么会是假的呢。
李成乾沉默半晌,道:“朕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朕也没办法,你好生想想吧。”
说罢,李成乾走了。
在罗帐后听到一切的陆云檀还没缓过来,她掀了帘子,愣愣地站在那里。
“站在那里做什么?其实不用躲,你过来看我也正常,没有人会说你,”李明衍看了陆云檀一眼,随后又跪在了蒲团上,重新翻开道经,“过来吧。”
陆云檀一步一步挪到李明衍身边,跪在他旁边的蒲团上,低着头轻呼了口气,小声道:“我都听到了,殿下。我也不是故意要听的……只是可能站的地方太近了。”
“我知道,”李明衍道,“你我夫妻一体,这些算不得什么秘密。”
可这个秘密实在是太大了,陆云檀怎么也想到今日会听到这种秘辛。
她之前一直听到的是先皇后娘娘是病逝,原来竟是圣上亲手掐死的吗……而殿下,就在那里听见了自己父亲杀了自己母亲。
陆云檀看向李明衍,想努力在他脸上发现一点情绪的波动。
但没有。
就如同方才他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只是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一样。
可越是这样,陆云檀心里越沉闷得慌,她轻轻开口问道:“殿下不难过吗?”
“难过的,”李明衍回道,“母后对我很好,母后若见到你,也会很喜欢你。”
陆云檀扯出一个笑容,又问道:“那殿下恨圣上吗……”
李明衍视线定在道经上,回道:“我说不明白。”
陆云檀没再问了。
殿下那些年过来,应该是挺难的吧。
今日殿下与圣上的谈话,圣上如此错愕愤怒,明显不知道殿下知道此事,那也便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谈及。
藏了那么些年,或许每一日都在想这件事,心里早就被这件事腐蚀得溃烂了。
陆云檀低着头,从袖中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慢慢勾住了殿下的小拇指。
勾住的那一刻,李明衍明显身子一僵,继而看向陆云檀。
陆云檀没有与他对视,专心地、认真地、郑重地将二人的小拇指勾好,低声道:“殿下方才说了我,夫妻一体,殿下以后有什么事不要藏在心里,我知道有时我提不出好建议,可能有时候还会说错话,但我想听,我想和殿下……更近一些——”
陆云檀的话都没说完,手直接被李明衍的大掌紧握,随之十指相扣。
他扣得很紧,视线也不再停留在那本道经上,而是移到了陆云檀身上。
其实今日他也不知为何。
母后真正的死因,那一日发生的事,近十几年来他未曾说出半个字,更别说在父王面前透露。
尽管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抗拒,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但今日知道云檀在这里,父王说出那些话时,他不想选择忍耐,也没有那般抗拒。
只是就那般说了出来,原来说出来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原来困扰了他那么久的事,说出来竟稍稍能让他释怀一些。
陆云檀将身子向李明衍靠近了些,将头枕在了他肩上,但因在宗祠,她也不敢太大动作,只是轻轻点点:“以前我觉得殿下特别厉害,殿下想做的事总是成功的,殿下也总有这世间最新奇的东西,连我怕的几位先生也都无一不夸赞殿下。
我呢,入宫年纪小,又是在殿下身边长大,殿下护我、帮我……这般想来,殿下似乎永远都在保护我。
可是,我现在大了,我也可以保护殿下,也不是说那种保护,而是……”
陆云檀先是直起身子,然后又给了李明衍一个大大的熊抱,她的头埋在李明衍的脖颈处,闷声问:“你能感觉到我的保护吗?”
李明衍好笑地抚了抚陆云檀的背。
在陆云檀即将要松开他时,李明衍用了点力,让陆云檀更靠近他。
而他加大了抱云檀的力气,低声道:“感受到了。”
第71章 逃
◎我再也不会像当年,一逃了之了。◎
殿下在宗祠跪了三日, 第四日未回承恩殿,而是直接去了朝会。
上朝的官员们一进殿,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陆铮。
倒也很少见到这样的平南侯世子, 这小子脾气臭、不肯低头可是全京都有名的, 与陆承昌不是闹到分府都不服一句软吗?
当然他们自己也不会觉得陆铮是为了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求情的,毕竟关系差成那般,又怎么会求情呢?
待朝会开始, 陆铮就让公公递了折子上去。
李成乾翻开递上来的折子,一看竟是辞呈,皱眉问一直跪在地上的陆铮,问道:“你递了辞呈, 这是要做什么?”
陆铮语气平静道:“臣请罪,臣自觉已无法胜任。”
“你请的什么罪?”李成乾疑惑了。
这陆珏犯事, 又不是他陆铮犯的,虽说他们同是一家人, 但他可未打算牵连全部, 毕竟真要说全部,他自己都算沾亲带故了。
“理亦无所问,知己者阕砻。良驹识主, 长兄若父。臣请的是不管不教之罪, 臣这大半生,实属任意妄为、随心所欲之极。
生母去世之后,臣为抒泄一时郁结而远走幽州,不顾幼妹。
幼妹之处境, 个中辛酸难以言说, 幸得殿下相助, 才有今日, 昨日有大人说我平南侯府家风不正,如何能与皇家成亲。
但事为三郎所为,也是我与父亲不教,各位大人,这与太子妃娘娘无丝毫关系,太子妃娘娘毫不知情,陆某在此恳求各位大人嘴下留情。
三日前,太子殿下为此事都请罪罚跪于宗祠,而我身为长兄,却因一己之私躲避幽州多年未回,更未管教过姊妹兄弟一句,又如何能安心列于朝堂之列观望,三郎闯下如今这滔天大祸,也有我一分错处。
我知圣上与众大人想定三郎死罪,但孩子生于平南侯府,养于平南侯府,教养不过,这罪自当是我为兄长先担。
今日罪臣请辞,且五年不再入朝为官,请殿下赐我二十廷杖,愿为三郎抵罪。同时返还圣上平南侯府之爵位,不再享受任何侯爵奉例与优待,从此陆家不再入京,还圣上与各位大人给三郎一条活命,判以极刑流放之罪!”
说罢,陆铮先给李成乾深深一磕头,再向杨雎一磕头。
杨雎都没有反应过来,见到如此场景,眼神复杂至极,叹了口气。
朝堂上一片沉默,陆铮一直伏地,李成乾没有立下决定,先问了一句杨雎:“杨卿,你说吧。”
杨雎没有立刻说话,而后先给李成乾拱了拱手,继而道:“臣身子不适,先行告退,此事,殿下决定吧!”说罢,就退下朝了。
李成乾直接看向陆铮,淡声道:“如此,那随你所说,来人,上廷杖!”
听到廷杖二字,不少官员面部微微抽搐,这不是打二十仗的问题,这是能不能活命的问题。
由金吾卫亲自操手,每一下必是经皮到骨,回头,外面的皮是好的,里面的肉都是散的,受下这二十廷杖,还能从这里走出去的都是勇士。
这陆铮也真是,听说以前还与继母与继兄妹不合,如今竟然还献上了自己的仕途和半条命。
傻子。
很快有侍卫上前把陆铮架到老虎凳上,同时在还有两个侍卫拿着比人高的木仗在旁侧,行刑开始,一木仗就一下下去,闷声的击打声很快响彻整个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