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的脸在第一下就变得煞白,受到第五下时额头上的青筋直冒,豆大的汗珠一粒粒滚下来,滚到他的脸颊处直至那凌厉的下颚。
从头至尾,一声未吭。
同在这个时候,一顶轿子停在了杨家门口,一位妇人上台阶,后跟着个婆子,婆子跟杨家下人道:“还望与你家夫人说,是尚书右仆射崔时卿大人的夫人求见。”
杨雎的夫人祝氏在屋内听到这句传唤,一时心里打鼓。
他们家与崔家向来没什么来往,平日里宴会都未碰上过,崔家实权在手,如今又与安国公府结亲,门第如此之高,崔家的这夫人怎么还来上他们的门?
应儿死了,她是真的无心应付,可这夫人是不得不见。
祝氏梳妆打扮了一番,稍稍遮去脸上的愁容,可崔夫人姚氏,一见到祝氏还是能看出她的疲惫,连忙上前道:“是我今日叨扰了,这里给杨夫人赔不是了。”
祝氏连忙道:“哪里哪里,快些请坐吧,来人上茶。”
郎君虽身为御史,但其耿直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这位置也清贫,根本没有人愿意多打交道,祝氏出去参加宴会也都是受人忽视,哪里被认真对待过。
还是崔家的这夫人。
等二人坐下来,姚氏也未多扯其他的,而是开门见山,认真道:“杨夫人一定好奇,我们两家向来没有来往,今日我怎么上门来。实则是为了祝应一事来。”
一听到这名字,祝氏脸色绷不住了。
姚氏道:“此事,是平南侯府陆三郎犯下,因着平南侯府与太子殿下的那一层姻亲关系,前三日殿下已为此事请罪罚跪宗祠。
如今杨大人还未回来,恐怕杨夫人也不知,但今日平南侯府世子陆铮已上递辞呈,并要求撤去平南侯府爵位,同时受那二十廷杖,想必您也听说过廷杖,今日陆大郎能不能活着走出去,恐怕也是个问题。”
听到此处,祝氏面露慌乱:“这……这是作甚么?”
姚氏将陆铮的想法说与祝氏听,继而道:“今日我来,也是给陆大郎当个说客。今日陆铮在朝廷上这么一说,以自己的前途和半条命还有侯府的爵位换取陆珏的半条命,处个流放之罪,永不回京,想来圣上也会答应,但他知此事,您做为半个娘的,心里最是煎熬,让我过来一趟。”
说到此处,姚氏起身,向祝氏行了一个大礼,祝氏哪敢受这礼,同样起身,可姚氏极为端庄认真地给她行全了这个礼。
“这是……”
“实则也不是陆大郎的委托,我自己也有这想法,才过来了这一趟。当初我家三娘子进宫,差点遭贼人所害,是当今太子妃娘娘出手相助,如今我小女与太子妃娘娘也是闺中好友,受了太子妃娘娘此大恩,娘娘虽与其三弟关系说不上好,可与其亲兄长关系是极好,我自然要来走一趟。
我知这要求对于杨夫人来说过于苛求,实感歉意。但请杨夫人放心,此事平南侯府做此态度为补偿,我也听闻杨夫人的母家祝家,还有几位待嫁的娘子,到时我定会带着相看一番,寻找相适的人家,至于其余几位儿郎,定也不会亏待了。”
姚氏的这话一出,祝氏欲言又止,最后沉默了。
过了一两个时辰,姚氏出了杨府。
朝廷也散了朝。
萧山京看了一眼郑合敬与崔时卿远去的身影,又收回了目光,其身后门臣正好道:“这陆铮……也不知怎么想的,太子殿下娶了平南侯府的女儿,圣上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都不会多加降罪于其他人。
看看他那副样子……算是少了半条命了,还被撤了爵,这陆家其余人还永远不得进京,可不是听说与那陆珏不合吗?怎么还替他挡罪……”
“为陆珏挡罪是一部分,但主要的可不是为了他,陆铮这招,聪明着呢。”萧山京平静道。
“不是为了陆珏?那还能为了谁?”
萧山京淡淡道:“自然是为了当今的太子妃娘娘,他的亲妹妹。他这一招,一石三鸟。为了陆珏免死罪是真,但更是为了他妹妹,有了他今日朝廷这一伏罪,以后哪个人还会多嘴说太子妃?说与皇家的这门亲事不好?
再来,陆承昌做人办事实在不上道,与皇家结亲以后,在外面作威作福干了不少事,陆铮那也是怕自家人拖了亲妹妹的后腿,干脆借着这机会一绝永患,直接别回京了。
他如今这一来,谁不高看他一眼,那幽州节度使卢举满脸都是赏识,他虽是辞官,但你们且看着,未过几年,他还会回来。
到那时,就是朝廷的重臣,太子殿下的近臣,等太子继位,他前途不可估量。
至于什么爵位,不过时日而已。”
这精心的安排,每一步走得稳稳当当,最主要的是,以前狂傲成那般,如今就像条狗一样伏在朝堂上认错伏罪,还是当着自己最恨的父亲的面前。
不得不说,这陆铮为了陆云檀是殚精竭虑啊。
先不提太子殿下对其的宠爱,有了这个兄长在,陆家这娘子太子妃哪里会坐不稳。
东宫。
陆铮已被太医诊治过,可就算如此,人还未彻底清醒过来,陆云檀从早晨得了消息就急得不得了,哭得眼睛都快肿得像个核桃。
此时她在陆铮床畔,只能一声声叫着哥哥,陆铮听见了,吃力伸出手紧紧握住陆云檀的手,虚弱道:“听见了……放心,我没事。以后我也不会有事,我还得护着你呢。”
我再也不会像当年,一逃了之了。
第72章 愿赌服输
◎被养猪了。◎
李明衍一直等在宜春宫偏殿门口, 听着里面这两兄妹的细语。
直听到云檀隐约小猫似的哭声,他才抬步进殿,见人趴在床畔, 肩膀微微颤抖, 整个人哭得不成样子。
他将人搂紧怀里,她人又柔又小,搂在怀里像是能揉进身子里, 却又怕伤着她,此时哭成这般,李明衍手上的力度更是小心翼翼地控制着。
“太医都在这里,宫人们在旁边也都随时照看着, 不会有什么事。”
李明衍道:“反倒是你,今日一日都未进食, 尤姑姑说你连口水都未喝,这样不行, 先同我回承恩殿用些吃食、休憩一会儿再过来。”
怀里的云檀听到这话, 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明衍摇头,边摇头、眼眶里的泪还一边流下来。
李明衍哪受得了这个, 心疼极了, 大拇指抹去陆云檀脸颊的泪,低低道:“宜春宫不远,离承恩殿很近,实在不放心, 让尤姑姑在这里照看着, 你先与我回承恩殿, 好不好。”
尤姑姑也在旁劝道:“殿下说得对, 莫要回头陆大人好起来了,娘娘又病倒了,这陆大人回头心里头得多难过。”
陆云檀只得低声说着好,跟着李明衍回了承恩殿。
一进承恩殿,李明衍就吩咐宫人拿面巾与水来,也不让人经手,那骨节如竹的手拿着面巾浸入盛有温水的铜盆中,之后一点一点拧干。
随后走到坐在软塌上的陆云檀边上,微微蹲下身,温声道:“莫要藏起来了,让我看看你的脸。”
陆云檀本偏着头,听到李明衍这句话,一点一点转了过来,眼神红肿得厉害。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于是又要转过头去,李明衍这个时候又低声道:“我给你擦擦。”
说罢,大手拿着的面巾就轻柔地触碰到了云檀的面颊。
面巾刚用温水浸过,温热的感觉覆在面上,面巾是没有香味的,但殿下的手是有着那冷麟香的味道,冷冽又清凉,因哭得太厉害导致的肿胀一下子得到了舒张。
李明衍的手法很轻,擦完后云檀的脸也没像平日里用温热面巾擦拭得那般通红,而是泛着微微粉红,眼波涟漪,看得他心头更软。
而陆云檀见殿下就这么半蹲在她面前,手里整理着那面巾,似乎还要起身去铜盆那里再过一遍水。
他前几日才跪在宗祠三日,跪完就直接去了朝会,回来也没有休息过一会儿。
他说她一日未进食,他又何尝不是。
如今他还要这般来安慰她。
想到这里,陆云檀鼻间一酸,本忍下的情绪又翻涌了上来,用手环抱住了即将要起身的殿下,双手环紧了他的颈部,将头埋在了他的脖颈处。
“怎么了?”李明衍感到一阵湿热,顺势起身将人放在腿上,搂紧怀里,“还在担心陆铮吗?云檀,你放心——”
陆云檀枕在他胸膛处,摇摇头又点头,又摇头,最后道:“担心哥哥,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李明衍低头,手指轻捏着她润滑的耳珠:“那是因为什么,与我说说。”
陆云檀不说话,反倒用手臂环紧了他的劲腰。
李明衍明白了,安慰道:“我无事,好了,肚子应该也饿了吧,要不先吃点东西?”
陆云檀摇摇头:“先不要。”
李明衍抚了抚云檀的发:“那想先做什么?”
陆云檀将头埋在他的怀抱里,手上抱他的力气也加大了,二人的身子也贴得越紧,她低声道:“就这样。”
李明衍心都化成了一片,这样也好。
站在承恩殿门口的高德胜,眼神稍稍瞥了一眼殿内的情况,见殿下将太子妃娘娘抱在腿上,温柔地说着什么话,那眼神,是再也容不下其余任何事了。
想来眼下是不会传膳了,干脆给殿下与娘娘留点空间温存一番。
于是使了个眼神让宫人们把殿门关上了。
陆铮在朝会上当庭被仗责二十后,事情也如他所说的那般,李成乾收回了平南侯府的爵位,判了陆珏极刑流放之罪,再过一月就上路,同时杨家与祝家没有再追究什么,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而陆铮在东宫养了近一月的伤,期间陆云檀补品流水似地送过去,陆铮不吃她就不走,陆铮被这搞得头都大了,能走路了就想着赶紧跑路。
如今陆家要全部办搬离京城,他也不好多留,是时候回幽州了。
跟陆云檀说要走的时候,陆云檀急了:“这般快吗,不再留一段时间吗,哥哥,日子渐冷,你这会儿西行,路上怕是要艰难许多。”
“你再留我,等开始下雪了,那才是艰难许多。”陆铮道。
陆云檀被堵得没话说,再看哥哥近日来这一副被困住的样子,叹了口气,哥哥恐怕早就想走了。
陆铮见陆云檀面带愁容,弯下腰与她平视,认真道:“哥哥保证,很快回来。这次在朝廷上说,五年内不入京,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陆云檀明白,只是她舍不得,可如今再舍不得也得如此了。
再过些时日,李明衍与陆云檀一同出宫送陆铮出京,陆云檀在城门口看陆铮的那匹马消失在自己视线里才肯回去。
回了宫之后,李明衍先让高德胜去明德殿拿折子。
拿到承恩殿之后,他批了一会儿折子,余光瞥见窗杦下,躺在软塌上的云檀拿起书卷,又放下,后来干脆把书卷盖在脸上,整个人蔫蔫的。
他放下朱笔,走过去道:“快到晚膳的点了,想喝点酒吗?”
陆云檀一听这话起了身:“喝酒?”
殿下可是极少让她喝酒的,一方面是她酒量浅,一方面是她以前身子不好,酒这种东西,不好让她喝的药激发药性。
现在殿下居然转了性了,她回道:“好啊。”
可能今年就这一次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李明衍让高德胜去拿了一副白玉棋子来,当棋子摆在二人面前,陆云檀问:“这是……”
“自然是谁输了谁喝。”李明衍淡淡道。
一盘棋下得久,也不至于一下子喝很多。
陆云檀一听这话,就知道殿下不想让她喝太多,毕竟以前殿下与她下棋,二人一把能下上好几个时辰呢,这好几个时辰才喝上一杯,那有什么意思……不对,还有件有意思的事。
陆云檀突然眼睛一亮,凑到李明衍耳畔:“殿下,你知道这种……”
李明衍眉头越听越皱,听到最后,声音颇冷冽道:“胡闹,谁与你说的这些?”
陆云檀一下缩回了身子,看了一眼殿下,又赶紧低头道:“我就是听来的……好了,是妍娘与我说的,可是殿下,这听上去不是很有趣吗,而且就你和我两个人,又没有其他人。”
她还要其他人?
李明衍沉默,淡声问道:“你确定要这个玩法?”
陆云檀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上次听妍娘说的,虽说很不正经,可她与殿下是夫妻,夫妻之间,应该没关系吧。
李明衍看到陆云檀这般执着,方才那颓废的样子也一扫而尽,那不如就陪她玩玩,于是开口道:“高德胜,让他们都下去,门口也不许留人。”
高德胜哎了一声,随即遣散了所有宫人,又将殿门紧闭。
听见殿门落锁的声音,陆云檀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点紧张。
不过,她输了也不要紧,毕竟她与殿下以前下棋一把棋能下上许久,就算输了,她也不会输得很惨。
她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眼神盯着棋盘:“开始吧,殿下。”
李明衍一句话未说,示意陆云檀先落子,很快这把棋局开始,一来一往,很快陆云檀的黑子很快占据了优势,在一次交战后,吃了一片李明衍的白子,赢得了胜利。
这一把,连一炷香都未到。
陆云檀开心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黑子,难不成这么久没下棋,自己的棋艺还进步了?
这般想着,又看向殿下,压着兴奋道:“殿下,愿赌服输。”
所以,脱吧。
李明衍面上的情绪一点都未变,单手卸去了腰间的帛带,本穿戴整齐的衣衫,一下子散了开来。
他将外衫脱去,剩了里衣,还隐约可见那坚硬的胸膛,连着流畅的肌肉线条,这会儿平日里那股清冽脱尘中,多了几分风流与懒散。
陆云檀觉得身子有些热,不敢再看,只听殿下淡声道:“再来?”
“再来再来!”
陆云檀赢了这一把,更是在兴头上,以往十把里面八把都会输给殿下,这会儿她竟然赢了,没准还能赢个彻底。
很快开始了下一把,但这一把,与上一把截然不同,甚至都未到上一把的时间,陆云檀的黑子满盘皆输。
不对啊……
陆云檀咬了咬唇内侧,看了一眼正淡淡看着她的殿下,慢慢将最外层的帔帛脱下。
不过与其说脱下,不如说顺着她白嫩细腻的肌肤滑下去的。
李明衍喉结处稍稍滑动了一下,收回了目光,慢声道:“再来。”
……
她是不是……掉进了什么圈套。
第73章 新婚贺礼
◎太尴尬了。◎
接下来也如云檀所想, 所有的棋局都在一炷香内结束。
甚至还有越来越短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