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少卿的小厨娘——塞外客【完结】
时间:2023-05-24 17:18:25

  再度想到儿子,朱万三颤了声音,哽咽道:“承禄他自幼心地善良,蚂蚁都不曾捏死过一只,又酷爱读书,我为他请名师开蒙,找大儒授他学业,我为了让他能同其他人一样有科举考试的资格,拿出大半个身家去讨好朝廷!他那般争气,一朝便中解元,明明只差一步,只差那一步,我便能看到他位列朝堂,光宗耀祖,只差那一步啊!”
  “你要索命就索我的命!为何要索我儿子的命!”
  “杜若!是不是你!你给我出来!”
  朱万三到处嘶吼,形容疯癫,连下人的禀报声都未曾听见。
  直到宋鹤卿出现在他面前,他才恍然清醒,有所消停,闭嘴一言不发,只是垂泪呜咽。
  宋鹤卿道:“朱掌柜,事已至此,节哀顺变。”
  朱万三闻言,更加悲痛欲绝,难以承受地躬身大哭。
  接着,宋鹤卿问:“杜若是谁?”
  朱万三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顿了顿,抹泪抬脸道:“夜色已深,不知宋大人光临寒舍是为了什么?若是为了缉凶,那正好,我怀疑凶手此时就在我宅中,有那草人为证!”
  宋鹤卿听完前因后果,立即派人搜查,但除了在灵堂房顶搜到几丈长的透明细丝,除此再无他物。
  朱万三甚是懊恼,见状便想送客,可宋鹤卿瞥了眼灵堂,道:“宋某这两日忙于公务,始终抽不开身前来送上朱解元一程,恰巧此时得空,想到便来了。正好,也有些事情,想要问问朱掌柜。”
  朱万三正要找理由推脱,便听宋鹤卿接着道——“二十年前,朱掌柜大儿子因病离世,当年你为了让他在下面不孤单,是否给他结了桩活人阴亲?”
  朱万三哑然,彻底明了,什么忙于公务,这位大理寺少卿为了断案子,分明趁这两日去挖他朱家老底去了。
  他干笑一声,苦涩道:“那都是老黄历了,大人提那作甚?”
  宋鹤卿:“凶手身份需依次排查,断案要紧,望朱掌柜详细交代。”
  朱万三叹口气:“既然如此,宋大人且随我进去一坐,听我慢慢与你道来。”
  灵堂中,烛火重新燃起,一官一商相对而坐,旁边是具盛放死人的棺材,棺材旁,是身着大红嫁衣的“鬼新娘”。
  朱万三喝了口热茶,身体逐渐回暖,两眼盯着案上火苗,喃喃说起了那桩陈年旧事。
  半个时辰后,已至子时二刻,正值阴阳交替之时,夜色伸手不见五指。
  宋鹤卿垂眸,茶盖轻瞥盏中浮沫,道:“照朱掌柜的说法,是当年那名叫杜若的姑娘,为了给她父母看病,自愿将自己卖给了你家结阴亲,是吗?”
  朱万三点头,叹气道:“那女孩正值二八年华,我与夫人俱是不忍心,但她心意决绝,加上她与我大儿的八字极合,我便没再推辞,给了她银两,应下了这门亲事。”
  宋鹤卿抬了眼,一双狐狸眸子在烛火下显得漆黑深邃,如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道:“我在外面也听到过一种结阴婚的说法,说要将活人女子用桃木钉钉死,与自家子孙合葬入祖坟,那女子魂魄不得投胎转世,永世镇压坟中,便可滋养林地,调理风水,是这样么?”
  朱万三大为惊诧,仿若头回听说似的,连连摇头道:“简直闻所未闻,我等经商之人甚信因果报应之说,手段如此残忍,假以时日必遭反噬,怎能如此行事?”
  宋鹤卿轻掀眼皮,瞧着他道:“因果报应,也得看老天开不开眼才是,这世上多得是好人哭坏人笑,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报应若真应验,要我官府何用?”
  朱万三点头称是,端起茶盏,低头吹了吹茶面中热气,忙不迭便喝了一口。
  宋鹤卿看着他,默默瞥了眼自己盏中的茶。
  若他没记错,他二人的茶水是同时斟上的,这么久过去,早凉透了,何至于吹凉。
  这位朱掌柜,在慌什么?
  作者有话说:
  其实老朱除了儿子没有弱点,从底层爬到他这一步的人心态强到可怕,就算把他杀了,他想到家业有了后代也出息了,直接表演个含笑九泉
第63章 糖水炖荸荠
  ◎罗刹鸟◎
  丑时, 唐小荷打着哈欠往宋鹤卿房中去,手里拎着特地给他做的夜宵,心想送完就回去睡觉, 不然人快困没了。
  但等将书房的门推开, 唐小荷一眼过去,头发都炸起来了,吓得大叫一声, 手里的食盒差点飞了,放声骂道:“这什么东西!宋鹤卿你在干什么!”
  宋鹤卿转头望了唐小荷一眼,又回过头望了挂在木椸上的大红嫁衣一眼,浑然不觉道:“新娘的嫁衣找回来了, 我当然要忙着察看证物,搜集证据啊。”
  唐小荷人差点吓疯, 指着那大红嫁衣数落他:“你再是搜集证据,你至于把它搬到这来?你也不嫌晦气。”
  宋鹤卿打量着嫁衣:“这有什么好晦气的, 死的是新郎又不是新娘, 再说即便是把新郎那身衣裳弄来研究,也是使得的。”
  唐小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搓着胳膊道:“你省省吧你, 赶紧过来吃饭, 我这就要回去睡觉了。”
  宋鹤卿正好也饿,便洗了遍手,用布帕擦干净水珠,过去看她给他带的什么好吃的。
  唐小荷看见那一袭大红嫁衣便瘆得慌, 将一菜一汤端出布好, 转身就要往外跑。但步子尚未迈出, 便听宋鹤卿在身后来句:“等等, 这是什么东西?”
  他用勺子拍了拍汤中之物,瞧着色泽洁白,形状圆润,口吻很是讶异:“萝卜?唐小荷你不要太过分了,现在居然拿白水煮萝卜来敷衍我。”
  唐小荷登时便火了,大步回去夺过勺子,捞出一个塞他嘴里道:“你自己嚼两下尝尝味道,看它和萝卜有半点关系吗?”
  宋鹤卿咀嚼一番咽下,仔细品味着道:“嗯——不是萝卜,比萝卜好吃点,脆脆的。”
  “这叫荸荠,这叫糖水炖荸荠,不是白水煮萝卜!”
  唐小荷困得厉害,自然也没什么好脾气,骂骂咧咧道:“你知道它的皮有多难剥吗?我用指甲盖一点点抠干净的,指甲缝里的黑泥洗都洗不掉,你居然说它是清水煮萝卜,宋鹤卿你气死我算了。”
  宋鹤卿在朱家灵堂待了整晚,本一身阴气煞气,心情也消沉,经唐小荷一骂,居然觉得神清气爽不少。
  他晃了晃头,觉得自己真是病不轻,坐下正式享用起夜宵,温声哄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当本官有眼无珠行了吧。”
  唐小荷听到“有眼无珠”四个字,顿时又联想到朱承禄的死状,浑身一哆嗦道:“你还别说话了,专心吃你的吧。”
  但等宋鹤卿真不说话了,她瞄着嫁衣,又忍不住道:“你从哪把它找到的?”
  “不是找的。”宋鹤卿喝了口清甜的荸荠糖水,说,“自己送上门的,凶手装神弄鬼,把这身衣服穿在了稻草人身上,用细丝绑在房顶,丝线用瓦片压住,待等风大吹动瓦片,丝线松开,这稻草人便从天而降,飘在半空,宛若鬼魅。”
  唐小荷设想了一下那画面,鸡皮疙瘩更严重了,但又赫然想起了点别的东西,便对宋鹤卿道:“既然凶手有工夫在今夜装神弄鬼,就更说明我玉兰姐和这案子无关了,她总不能从牢里跑出去,架梯子爬到朱家房顶,用什么细丝把草人绑好,然后再下来回到牢中待着吧?”
  宋鹤卿到底没能克服从唐小荷嘴里听到女子名字的不爽,但就事论事,还是忍耐着点了下头道:“你说的没错,但我还是不能放了她。”
  唐小荷激动起来:“你这算是什么道理,无凭无据的,就因为她过去迎了个亲,便被你关到现在,这都要深秋了,这么冷的天,她一个弱女子在牢里待那么久,她身子会受不住的。”
  宋鹤卿想到那日夜里在渠岸上的情形,回味了下那女子的力气,忍不住嗤笑一声道:“弱女子?”
  她算哪门子的弱女子。
  唐小荷被他这声笑弄迷糊了,不懂他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忽然间,她好像想通了不少,过去冲着宋鹤卿一弯腰,两只眼睛一眯,仔细端详着他的脸道:“我说宋大人,你以前,是不是被女子给伤过?”
  宋鹤卿一口糖水差点喷出来,纳闷道:“何以见得?”
  唐小荷哼哼一声,很是胸有成竹地说:“不然你一个年轻男子,为何会对漂亮姑娘处处刁难?这说明,你过去肯定在女子身上吃过亏,弄不好就像何进那样,好好的心上人,转眼便嫁别人去了,你憋屈,你难受,你委屈,久而久之,你心里就扭曲起来,看见女子便不舒坦,故意想法子折腾她们。”
  宋鹤卿揪了揪眉心,头次为案子之外的东西感到头疼,语重心长道:“唐小荷,你干厨子真是屈才了,你应该去写话本,保准名留青史。”
  唐小荷摸着下巴认真思考:“是吗?可我还是更想当山大王,名号我都想好了,就叫西南小霸王。”
  宋鹤卿举起筷子照准她头便敲了下,板下脸道:“真当我夸你呢?整日胡思乱想,还心上人嫁给别人?你真当我是何进了?他能忍我可忍不了,是我的人就该是我的,敢跑去嫁给别人,腿给她打断。”
  唐小荷捂着头直叫疼,气急败坏道:“那你说,你是因为什么才针对我玉兰姐姐的?”
  “我自然是——”宋鹤卿理直气壮地看向唐小荷,想说他那玉兰姐身上到底有多少蹊跷,但真等对上那双黑白分明,清澈干净的眼睛,反倒哑然失语,狠话凝结在喉头,吐不出一个字了。
  他不露声色地垂下眼,舀了块荸荠送入嘴里,道:“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别多问了。”
  唐小荷见生气也无果质问也无果,只好哼了声道:“算了,我大半夜的跟你在这磨什么牙,我回去睡觉去了,这荸荠你记得吃光,剩一个你明天喝西北风去吧。”
  宋鹤卿悠悠来句:“西北风冬天才有,眼下离得远着呢。”
  眼见唐小荷又要朝他呲那俩兔子牙,他轻嗤一声,抬起手道:“回去吧西南小霸王,再墨迹会儿,天都要亮了。”
  唐小荷白他一眼,总算得以消停,伸了个懒腰转身出去,不提防对上那身嫁衣,浑身又是一哆嗦。
  宋鹤卿笑了声,摇头小声道:“怂蛋。”
  但等唐小荷转头去瞧,他立马闭嘴低头,假装出一副专心喝糖水的样子。
  也不知怂的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说:
  何进:这两个没有同理心的狗
第64章 眼珠
  ◎罗刹鸟◎
  “我听说, 那罗刹鸟最喜化为貌美的女子——”
  天香楼里,几名胆大的外来商客不惧避讳,私下悄悄谈起了近来的朱家惨案。
  “待到谁家成亲有喜事, 她便混入接亲队伍中, 将自己与新娘对调,跟新郎拜天地进洞房,等到了洞房里面, 便现出原型,将新郎的眼珠吸食。”
  “嘶,虽是大白天的,兄长还是莫说这了, 凭空教人起鸡皮疙瘩。”
  “这有什么,反正不是发生在你我身上。先是人皮灯笼再是罗刹鸟, 我看这朱万三今年可真是犯了太岁了,不仅儿子没了, 想方设法接下的这天香楼, 怕也要凉透喽。”
  “兄长此言差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香楼生意再差, 不也有你我这样猎奇的人前来一探吗?”
  “这倒也是, 哎上菜了,吃饭吃饭,且不说这。”
  热腾腾的珍珠翡翠白玉汤被送了上来,商客盛出一碗, 舀起一颗丸子便送入口中, 待到咀嚼一二, 他没由来的感觉味道甚是古怪, 吐出一看,只见掌心里哪是什么丸子,分明是一颗熟透了的人眼珠!
  ……
  宋鹤卿赶到时,天香楼里所有客人已作鸟兽散,桌子上的菜肴还冒着些许热气,好像人只是短暂离开,不久便要回来享用。
  他垂眸一望,赫然在碗碟旁发现一颗人眼睛,被嚼至半烂,上面齿痕犹在。
  来的胥吏承受不住这冲击,纷纷转头干呕。
  宋鹤卿面不改色,拿起勺子在剩下的汤中一搅,顺利找出另一颗眼珠。
  朱承禄消失的两颗眼珠,都在这了。
  朱万三闻声赶来,看此情形免不得又是一场恸哭,险些当场昏厥。
  宋鹤卿将厨房中的所有人都押到大理寺审讯了一番,发现这些人并无嫌疑,派去调查厨房的人也回来,说厨房中并无异样,唯独水缸中腥气甚重。
  宋鹤卿当即便懂了,那眼珠,或许是凶手提前便将它泡在了水缸中,厨子给锅里添水时未曾留意,将眼珠也给舀了进去,一并烹煮。
  然将天香楼上下审问一遍,都说从案发之后天香楼生意惨淡,并未有可疑人等出现。
  但即便这样,宋鹤卿还是从中提取到了有用的东西。
  从高墙上的那个脚印,到小翠被送到城外五十里,再到绑在房顶的稻草新娘,直至现在悄无声息出现在天香楼的眼珠。
  原先他只觉得凶手轻功好,现在看,何止是好,恐怕已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而且心思缜密,城府深不可测。
  最要紧的,是从作案手法上来看,他看似杀的是朱承禄,实际诛的是朱万三的心,凶手的真实身份,很有可能与当年那名叫杜若的女子有些关系。
  宋鹤卿忙完刚出讼堂,便被苦等许久的朱万三堵住。
  朱万三双眼血红,里面恨意滔天,急切万分道:“怎么样宋大人?他们有人招了吗?是不是他们其中哪个干的?”
  宋鹤卿摇了摇头,正色道:“他们都是寻常普通人,与朱掌柜无冤无仇,还要靠在酒楼做事养家,有何理由去谋害自己的少东家?”
  朱万三彻底绷不住,急得锤头恸哭:“那到底是谁害了我的禄儿!到底是谁!”
  宋鹤卿静静看着他这样子,目光慢慢沉下去,忽然道:“朱掌柜,咱们不妨实事求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朱万三愣了一瞬,吸了下鼻子道:“朱某听不懂宋大人在说什么。”
  宋鹤卿眼神一紧,沉下声道:“我问你,当年那场冥婚,当真是那名叫杜若的姑娘心甘情愿,主动上门将自己卖给你们吗?”
  朱万三张口便道:“那自然是——”
  可当他抬眼与宋鹤卿锐利的眼神对视上,他全身顿时抖了一下,话也凝在口中,低头半晌不语。
  直过了有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朱万三方犹豫张口,用低缓的声音徐徐地说:“宋大人,不是朱某不愿跟你说实话,而是觉得大人你到底年轻,人年轻若知道太多,以后大抵不太好过。”
  “无妨。”宋鹤卿口吻淡然,“本官天生烂命,得过且过。”
  ……
  半个时辰后,宋鹤卿带领众多差役风风火火出了大理寺,直奔城东。
  唐小荷买菜路上被马蹄声惊动,抬脸一看竟是宋鹤卿驾马疾行,不由扬声问:“你们干什么去!”
  宋鹤卿面色肃然,显然没听到她的喊话,只顾驾马。
  唐小荷望了眼他们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去的是城东,城东那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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