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荷声音颇沉,透着不爽:“我急着睡觉。”
宋鹤卿:“再急也不能把手烫到。”
唐小荷:“烫死我你不正高兴吗?”
“……”
若放平常,二人此时已经从屋里对骂到屋外了。
但宋鹤卿今日多少沾点心力交瘁,也不想跟这炸毛厨子费那多口舌,将体内那股郁气一压再压,走过去看着她,不冷不热道:“烫死你,我为何要高兴?”
唐小荷扒番薯皮的力气渐重,同样不冷不热道:“因为我今日总碍你的事,跟你对着干。”
宋鹤卿顿作惊讶:“原来你还知道你在跟我对着干啊。”
唐小荷抬脸白他一眼,眼神很显然在骂人。
宋鹤卿却笑了,不是阴阳怪气,是看这混账一副有火发不出的样子,暗爽的同时还觉得有那么一点……可爱。
他觉得自己真是有病。
唐小荷被他这声笑弄懵了,皱眉道:“你笑什么?”
宋鹤卿转身,舒展了一个懒腰,嗓音也透着放松下来的散漫:“笑某些人还挺有自知之明啊,做错事情还知道自己错在哪,虽是愣头青,却也是个十分善于转动脑筋的愣头青。”
唐小荷刚恢复没半日的脾气又被他挑了起来,但这大半夜的,劳碌一天,她实在没体力再同他大动干戈,便深呼吸一口气,将火压下,端着碟子走向他道:“是,我承认我是个愣头青。但你宋鹤卿今天干的就是人事吗?扒女子鞋那事儿我不想再跟你提了,可你还掘坟去了啊大哥,人盗墓贼都还得挑晚上呢,你大白天扛着?头就去了,你这像话吗?”
宋鹤卿用勺子舀出一块软糯喷香的番薯肉,没急着自己吃,先塞唐小荷嘴里去了。
唐小荷:“!”
唐小荷:“你干嘛!”
谁家正经人吵架的时候往对方嘴里塞吃的,这多冒昧啊。
宋鹤卿喂完了她,又舀起一勺送到了自己唇边,吃前面不改色道:“试毒。”
试个鬼的毒。
唐小荷又气又想笑又因为二人共用一个勺子而感到羞涩难耐,各种复杂滋味混合在一起,使得她通红着脸想佯装愠怒,却又没忍住笑了声,面便更红更热,气急败坏道:“少来这套,宋鹤卿你设身处地的想想,假如哪日你死了……啊算了,假如哪日我死了,我的坟在那好好的也没碍谁的事,忽然有日来了帮人以断案为名的官差,二话不说便把我坟掀了,你说我气不气,你身为我的朋友,你替我气不气?”
宋鹤卿又往她嘴里塞了口番薯泥,语重心长道:“放心,只要你活着安分守己,我保你死后坟头清净。”
唐小荷含着满口番薯,口齿含糊不清地回答:“那我还要多谢你喽!”
宋鹤卿又往她嘴里塞了口番薯泥。
唐小荷嘴里的还没咽下便又迎来一口,气得她歪头直躲,脸与脖子俱是通红,嚷道:“别喂了,我才不要吃你的口水!”
宋鹤卿很是不以为然,又舀了一勺自己吃道:“都是男人,分什么你我。”
“不过话说起来——”
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唐小荷的下巴,抬起低头,狐狸眸子半眯,仔细端详着那光洁雪白的肌肤,啧啧道:“我说唐小荷,你好歹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
“你怎么连点胡子都不长?”
第68章 身份
◎罗刹鸟◎
唐小荷呼吸一滞, 一把将他的手从下巴上扯下来,后退半步理直气壮道:“这,这当然是因为我生长得慢啊, 就跟这番薯一样, 有长得大的有长得小的,人不也是这么个道理?我长得小,胡子自然也就长得慢了些。”
宋鹤卿点点头, 看似没再追问,不过瞧着表情,多少还是带点狐疑。
唐小荷生怕被他察觉出什么,连忙转移话题:“哎对了, 金陵那边如何了?灾情很重吗?”
宋鹤卿顿时胃口减退不少,踱步走到炉灶旁, 放下碟子坐下道:“何止严重,据当地上报, 已到房倒屋塌, 山崩地裂的地步,不仅如此,周遭各地也受波及, 房屋楼宇皆有损坏, 只是死伤没金陵那般严重罢了。”
唐小荷因目睹白日宋鹤卿掘坟,受的刺激不轻,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坐下时顺口便来了句:“那坟地里的棺材不得被震坏啊。”
宋鹤卿扬手便给了她记脑瓜崩, 揶揄道:“活人都救不过来, 还关心死人?你年纪不大操的心不少。”
不过说到“操心”, 宋鹤卿跟想到什么似的, 扬声唤道:“何进。”
何进立马推门而入:“大人叫我?”
宋鹤卿:“姓崔的那家伙还守在那女子身边吗?”
何进道:“小的刚刚已经问过了,自您走后,崔大人便一直守在玉兰姑娘身边。”
宋鹤卿叹了口气,显然有些无言以对。
他先是道“我知道了,退下吧”,接着又说:“等等。”
何进刚转身便回过身,不懂少卿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宋鹤卿道:“去内衙将那摞纸契拿来,我要再看。”
等何进领命走了,唐小荷瞅着宋鹤卿,不解地说:“你要看就回去看啊,何必拿到厨房来看,不知道以为厨房才是你的书房。”
“这不是因为厨房有你在吗。”宋鹤卿大言不惭,“你多神奇,我饿了一晚上,回来看见你我就饱了。”
唐小荷:“……”
她一时分不清这家伙是在夸自己还是损自己。
何进健步如飞,很快便将纸契带了来。
宋鹤卿将纸契放在膝上,一张张仔细研究了起来,从字迹到印章再到纸质,他要确定崔群青那家伙不会为爱昏头伪造证据。
花了小两炷香的工夫检查一遍,确是真迹无误,宋鹤卿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唐小荷知道他在想什么,颇为不悦道:“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是怀疑我玉兰姐是杀了朱承禄的凶手吗?她有什么理由去做?她一个被拐卖多年的可怜女子,好不容易过上平静的日子,珍惜还来不及,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再说,她哪有那个本事。”
宋鹤卿听着唐小荷的絮叨,目光仍是不死心的在张张纸契上略过,忽然,他双眸一眯,定格在其中一张寻人纸契上。
只见密密麻麻的字眼中,最后面,还有一行模糊不清的小字,因年代久远,一眼过去已看不出写了什么。
白日时他脾气急躁,并未为此留意,此刻静下心来,竟隐约看出了那行字的轮廓。
宋鹤卿目不转睛,仔细将这文书又念一遍,念到后面,他按着字的形状,喃喃对照道——“除此之外,若有外逃家奴消息者,一并有赏,家奴为男,年十岁上下,身长四尺余二,面容姣好,貌若女童……”
面容姣好,貌若女童。
一瞬间,所有一切,在宋鹤卿脑海中都串起来了。
他将纸契一把摔到地上,起身便往外去。
此时此刻他坚信自己没有错,过往的一切推测都是正确的,唯一没算到的,便是这其中的复杂曲折,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唐小荷看出他的不对劲,连忙跟上道:“你干什么去?”
宋鹤卿未回答她,步伐急促,只在口中自言自语:“原来这案子和人皮灯笼案异曲同工,真相昭然若揭,之所以难断,是因为凶手偷梁换柱……”
唐小荷听懵了,边追边道:“什么偷梁换柱,你在说什么——哎你怎么往客房去!”
客房外,门刚合上,门口站在一双人影。
崔群青见到宋鹤卿来,道:“正好你来了,玉兰从醒来便没下过榻,我要陪她出去走走,想必宋大人是能网开一面的吧?”
宋鹤卿冷哼一声,借着月色,目光冷冷盯着崔群青身旁那抹看似羸弱的身影,不容置否道:“出去走走?这一出去,人还能回来吗。”
崔群青登时恼了,不悦道:“宋鹤卿你不要门缝看人将人往扁了看,玉兰迟早是我的妻子,你应当对她友善些。”
宋鹤卿生生被气笑,扶额无奈道:“妻子?崔群青啊崔群青,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难道就丁点没察觉,站在你身边的女子根本不是女子,而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崔群青先是一愣,看了眼身旁眉眼盈盈的美娇娘,转而怒视宋鹤卿道:“你污蔑人也要实际些!玉兰怎么可能是男人!你不能因为她说不出话就任意欺负她!”
唐小荷也被宋鹤卿的疯话吓到了,拉了下他的袖子小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再这样崔御史真的会和你翻脸的。”
宋鹤卿冷嗤:“脑子都没了的人哪来的脸?来人,将那男扮女装的东西给我拿下!”
差役自四方赶来,上前就要将玉兰擒住,崔群青死死护住玉兰,怒喝道:“我看谁敢过来!”
他瞪着宋鹤卿,眼中既是茫然不解又愤怒至极,恨恨地说:“宋鹤卿你听着,有我在,你的人休想动她一下!”
“那就没办法了。”宋鹤卿随意挥了下手,“将崔御史一并拿下。”
崔群青惊了:“你小子怎么这样!”
眼见差役逼近,崔群青骂完宋鹤卿便安慰身后女子:“玉兰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他们若是敢将你再打入牢狱,我就写折子弹劾他!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玉兰抬手,素手攀上他脖颈,似在寻求依靠。
柔荑抚在颈间的滋味奇妙难以言喻,崔群青心神荡漾,顿时涌出莫大的勇气,似乎即便千万人与这女子作对,他也要站在她身前,为她抗争所有,永远保护着她。
然后,崔群青的喉咙便猛地一紧。
原本轻抚在他颈间的那只纤纤玉手,此刻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动手时没有丝毫犹豫,狠辣决绝。
在他身后,佳人启唇,发出纯正清冷的男子声音——“听着,我没工夫再跟你们耗,现在就为我备上匹快马,否则——”
那只手又是一紧。
“我现在就弄死他。”
作者有话说:
没有狗血纠葛没有三角恋,男女主双向奔赴,女装大佬就是个单元人物,过了这个案子就没了
第69章 真相
◎罗刹鸟(重点)◎
崔群青睁大双眸, 两眼除了惊恐,便是浓重的不可置信。
他眼珠不断往后转,尝试着从口中发出声音:“你……你……”
可他脖子上的手实在太紧, 导致他咬字不清, 刚发出两个字,便已喘不过气。
在他身后的“女子”,已褪去满面娇弱, 虽是红妆,却眉宇凌厉,杀气腾腾。
宋鹤卿盯紧了那“女子”,上前两步, 沉声道:“你终于装不下去了——杜衡。”
在听到那个名字时,那人的神情明显怔了一瞬, 紧接着便轻嗤一声:“看来宋大人知道的挺多,但我懒得再和你玩这些你追我赶的游戏了, 我要离开京城, 就现在。”
宋鹤卿却未按照他的思路走,接着道:“你为何会从金陵流落到临安常家武馆,真正的桑玉兰去了何处?你把她怎么了?”
杜衡烦了, 眼神一狠, 手下力气一重,口吻强势:“再多嘴一句,我杀了他!”
崔群青彻底喘不过气,整张脸憋成了紫红色, 声音也发不出, 只能不断用口型向宋鹤卿呼救。
宋鹤卿面上无动于衷, 忽然转身, 拔过差役腰间佩刀,脱手便朝崔群青身后那颗头颅飞了过去。
杜衡未用崔群青挡刀,而是将他一踹,飞身躲过一招。
崔群青摔倒在地,仰头大口呼吸,忙不迭爬到了唐小荷身后躲藏。
另一边,宋鹤卿与杜衡已缠斗在一起。
杜衡一身女子装束,动作却极为利索,手中无刃胜似有刃,掌风看似轻软,落在人身上却能活扒层皮。
宋鹤卿一眼看出他走的以柔克刚的路子,知道不能硬来,便故意使缓招只守不攻,甚至有雅兴问他:“所以百树林里飞来飞去的鬼影还是你对吗?你夜半在那出没,根本不为自保,而为练功,穿白衣的确是为吓人,但不是因为遭人骚扰,而是你不想练功时被人看到。”
“那晚你带走唐小荷,也不是因为好心救他,是发现他在大理寺当差,与我的关系还甚为密切,所以趁机与他结交,好等日后案发,借他之口打听案子内幕,好随之想出对策,是吗?”
唐小荷在安全处听到宋鹤卿的话,原本惊颤的内心,在此刻竟涌出莫大的酸涩难过,再看她的“玉兰姐姐”,两眼便已被憎愤填满,隐有泪光闪烁。
杜衡下意识看向了她,眼中愧疚翻涌,神情焦急,似乎想要解释,但等张口,却是冲宋鹤卿厉声威胁:“再多说一句,我杀了你!”
宋鹤卿见他下手迅猛,知他已要露出破绽,便在侧身躲他出招时道:“杀我?你若真有杀心,刚才何必踹开崔群青,杜衡,你分明是个存有良知的人,为何要以那样残忍的手段,杀害朱承禄。”
杜衡额上青筋直跳,终于忍无可忍,用力出招,放声吼道:“因为他是朱万三的儿子!朱万三拿我姐姐去给他儿子配阴婚!那我就要让他尝到同样的痛苦!二十年过去了,凭什么我姐姐在他朱家林地化为黄土白骨,他们家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宋鹤卿留意到他出招顺序,趁他不备伸手在他肋下一击,道:“可你姐是被你们爹娘卖给朱家的,你不去怪爹娘,不去找朱万三,偏将一个何其无辜的朱承禄折磨至死,这算什么道理?”
杜衡吃痛一声,被迫后退,与宋鹤卿拉开些许距离。
可他并未因此恼羞成怒,而是笑了,看着宋鹤卿的眼神既嘲讽又冷漠,沉声道:“这话是朱万三告诉你的吧?”
宋鹤卿不置可否。
“啧啧,宋大人啊宋大人,枉你还被百姓称为青天大老爷。”
杜衡轻舒口气,连气息都沾了嘲讽的意味。
“真是天真。”
宋鹤卿本就做好了推翻朱万三那套说辞的准备,闻言前行两步,紧追道:“那你告诉我,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家若是有冤,我自有责任替你们平反昭雪。”
杜衡再度笑起来,笑得更加厉害,仿佛听到了什么绝世好笑的笑话,只不过在这漆黑深夜里,无论怎样的笑声,都添了七分悲凉意味。
杜衡的口吻极慢,尾音拉长:“平反昭雪?”
“好轻巧的话,让我想起了幼时在池边打水漂,石子儿在水面上跳几个旋儿,沉入水中,然后,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宋鹤卿沉默一二,道:“我只愿你实话实说。”
忽而一记掌刃袭来直冲宋鹤卿头面,杜衡招招带风,咬牙切齿道:“实话?实话便是他朱万三笃信鬼神之说,认为孤坟入林地会影响他朱家风水!他找人算了又算,最终把主意打在了我姐姐身上,强行抢走我姐姐入他朱家祠堂与死人成亲!我爹娘求告无门,便跪在他朱家门口求他们放我姐姐一条生路,可你知道他朱万三是怎么做的吗?”
“他骗我爹娘进门,说带他们去看我姐姐,其实是让手下人把他俩活活打死,我爹娘临咽气都在求他们放过我姐姐,可他又干了什么?他回到祠堂,命人把手腕粗的一根桃木钉,生钉入了我姐姐的腹中,又活挖去她双眼,把她扔进了盛死人的棺材里,将棺材四角钉满了半尺长的棺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