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荷也不惯着,立马别开了脸,转身回山洞说:“那就算了。”
她烤的鸡那么好吃,吃不到是他的损失。
可杜衡见她要走,立刻又将那只鸡腿夺走,张嘴便咬了一口。
“好吃吗?”唐小荷停下脚步,两眼期待。
杜衡点了下头,嘴角噙笑。
他已换作一身男子装扮,面上脂粉洗净,眉眼中的英气便越发明显,少了不少女气。可这一笑,原本不见的阴柔便又出来了,教人雌雄莫辨。
女装美娇娘,男装琢玉郎,唐小荷端详着这张脸,感觉他男扮女装这么多年不暴露身份,真算不上奇怪。
“好吃就行。”唐小荷道,“吃完了你就送我下山吧,我就当没见过你,你走多远走多远,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再也不要来京城了。”
杜衡眼神一暗,神情虽不变,口吻却已发冷:“下不得,此时山腰瘴气正重,吸入肺腑轻则昏迷,重则致命。”
唐小荷听着他的话,逐渐神情焦躁,显然回想起了先前她在百树林吸入瘴气被他捡回去那段,那段记性对她而言多少有些不堪回首。
“好了别说了,明天就明天吧。”她打断他,不愿再听。
杜衡便闭嘴,不再说话。
唐小荷回到山洞重新坐好,再啃鸡肉,便觉得味同嚼蜡,不由放下树杈,皱紧眉头,喃喃自语道:“几时下山于我倒是不打紧,但我一整晚不回去,宋鹤卿肯定会担心的,他脾气本就急躁,再把自己急出病来怎么办,他身上的伤才好几天啊。”
杜衡在外听着,手里的鸡腿再香也吃不下去,他望着脚边无人在意的山间砂砾,目光越发低沉,冷不丁道:“你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野外生火不能在山洞里生,很危险,不透风还容易把岩石烤裂出现意外,大家荒野求生的时候记得在山洞外面生火,最好找个通风的地方,写文就不计较那么多了(贴心如我)
第73章 山崩
◎罗刹鸟(收尾)◎
唐小荷的脸倏一下便热了, 根本没有细品这个问题,张口便反驳道:“才没有,你少胡说八道。”
杜衡的声音自外淡淡传来:“那你这么在意他干嘛。”
唐小荷眉一挑道:“我在意的人多了, 我以前还挺在意你的呢, 可你又做了什么。”
后面的话她没往下说,顿了顿又道:“但今日的事情,我的确得多谢你, 要不是你到了,我可能真要小命不保,他们有四个人,我怎么打得过。不过话说回来, 你都从大理寺逃走了,不赶紧躲远点, 还待在京城一带干什么?”
“想走远的。”杜衡道,“半路上忽然间觉得心很慌, 便又回来了。”
“本来想去大理寺看看你, 结果路上遇到那四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好奇之下便跟了上去,谁知还能有这种奇遇。”
唐小荷听了也觉得神奇, 下意识道:“那咱俩还挺有缘的。”
杜衡听后沉默片刻, 忽然转头看向她道:“小荷,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唐小荷懵了,道:“去哪儿?”
杜衡当她真在考虑,起身便回到山洞中, 在她对面停下, 目光灼灼地询问:“天下之大, 总有我们的去处, 你整日在大理寺累死累活,不如到外面纵情山水,放眼外面的世道,玩累了,我就把你送回家去,这不好吗?”
唐小荷想了想,老实道:“可我本来就是从有山有水的地方来的,为何还要往那地方去?再者说了,你为何觉得我就会跟你走,你今日救了我不假,但你往日也骗了我,我干嘛要跟随一个骗过我的人?”
杜衡哑然失语,眼中浮现浓重的苦涩,苦涩过后,便是近乎执拗的不甘心涌出,接着说:“可你在我身边可以做你自己,你说过的,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能感到放松自在,你我都被迫伪装,我能懂你的感受。”
唐小荷摇头,再看杜衡,眼中已有怯意,小心地说:“那些话是我说给同为女子的玉兰姐的,不是你,你不是她。”
杜衡眼中最后一点希望为之破灭,垂眸久久无话。
唐小荷看他这样子,又害怕又过意不去,正迟疑要不要开口安慰他两句,山洞外便传来嘹亮一声——“唐小荷!你在哪!”
是宋鹤卿的声音。
唐小荷双目一亮,起身便想回应,却被杜衡一把捂住了嘴巴。
他一脚将火堆踩灭,带着唐小荷跑出山洞,纵身一跃跃上树梢,藏身在尚算繁茂的树冠中。
唐小荷的嘴被死死捂住,发不出一丝动静,只能看着宋鹤卿带领一帮差役匆忙赶来,叫着她的名字,四处寻找她的身影。
树下,宋鹤卿只顾张望,连脚下都未留意,险些被碎石绊倒。
何进扶了他一把,道:“大人莫急,那四个家伙都说了,他们并没有将小厨怎么样,小厨是被一个身手很好的小白脸救走的,眼下定然处境安全,咱们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那才是我担心的地方。”宋鹤卿分析道,“身手很好,小白脸,除了杜衡还能有谁,他轻功那么好,若是有将唐小荷送回大理寺的意思,路上便该碰到了,偏这么久都没消息,可见他根本就没有将他送回去的打算。”
唐小荷在树上听着,害怕的同时隐隐感到震颤,她发现宋鹤卿的脑子好像和正常人的不太一样,他是怎么从那么一点小事得出那么多见解的,而且准确无误,一针见血。
“什么味道。”树下,宋鹤卿皱了皱鼻子,循着气味找到山洞,也找到了山洞里的火堆与剩下的半只烤鸡。
火堆尚滚烫,烤鸡的热气也足,足以证明人未走远。
宋鹤卿隐有紧张,吩咐下去:“接着找,人应该就在附近。”
唐小荷在树上急得要死,可杜衡的手她根本就挣脱不开,灵机一动,干脆装起了昏厥。
杜衡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松开了她,焦急道:“小荷你怎么了?”
唐小荷气若游丝地说:“我……我……”
“宋鹤卿我在这!”她扯开嗓子便喊。
霎时间,所有人的注意皆移到那棵树上,宋鹤卿更是眨眼便至,高举火把看到树上情形,全身气血顿时上涌,急得他瞪眼怒喝道:“杜衡你放开他!”
杜衡见事已至此,干脆也懒得伪装,冷笑一声说:“你让我放开我就放开?宋鹤卿你未免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唐小荷也在使全力推搡他,大有从树下摔下去也要摆脱他的架势,嗷嗷骂道:“那我让你放开!你放开我!”
杜衡不仅没放,搂着她的手还紧了几分。
唐小荷真怒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杜衡声音低下去,显得有些赧然:“我看了你的身子,我要为你负责。”
唐小荷义正词严:“兄弟大可不必,咱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现在就把我放下去!”
杜衡没听,再度捂上她的嘴,从脚下树冠一跃到草木茂盛之处。
宋鹤卿意识到这厮想跑,携带来的弓箭举了又举,终究放下,喝令众人:“追!”
追赶中,山中忽然传来一声“轰隆”闷响,整座山体发生极大的震颤,天地间飞沙走石,无数巨石沿着山脊滚落,地面裂开一条又一条的巨大缝隙。
“地震了!地震了!大家快跑啊!”
不知是哪名差役带的头,原本忙着追唐小荷的众人纷纷往下山的路上跑去,正事全抛到九霄云外,保命才为要紧,连何进都跟着跑了。
宋鹤卿根本听不到下属们的呼喊,两眼一味盯着那道飞跃的黑影上,连开口训斥的精力都没有。
直到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前面半个山头坍塌下陷,连带那抹黑影也要伴随坠入深渊。
宋鹤卿大惊失色,大喊一声:“唐小荷!”
唐小荷早被吓懵了,直到听到宋鹤卿的呼喊,才反应过来,放声哭道:“救命!宋鹤卿救我!”
眼见就要葬身深渊,身体失重之际,唐小荷被用力抛到了尚未坍塌的平地上,咫尺间便是无垠地狱般的深涧。
她本该拔腿冲向宋鹤卿,可转头看到杜衡下坠瞬间,鬼使神差地便扑过去一把抓住了杜衡,巨大的重力几乎让她整个也坠了下去。
“快松手,再这样你也会一起掉下去的。”杜衡冷静道。
唐小荷整张脸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得发紫发红,咬牙坚持道:“可我不能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杜衡笑了,声音似是哽咽:“笨蛋,我轻功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死,听话,松开我。”
“少废话!”宋鹤卿赶来,同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额头青筋毕露,口吻凶狠,“坚持住,我会把你拉上来。”
轻功练的无非就是跳与跃,这底下连个落脚点没有,纵是神仙托生,到了下面恐怕也要粉身碎骨。
杜衡见是他,眼神出现些许的释怀,淡淡道:“人算不如天算,事到如今,说多无益。宋大人,我想要你帮我个忙。”
宋鹤卿使出全部力气将他上提,眼中血丝布满,张口斥责:“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杜衡笑了下,未将他的回绝当回事,自顾自说起了那桩想要宋鹤卿做的事情。
“轰隆”之声震耳欲聋,杜衡喃喃说完,先是深深看了唐小荷一眼,又看了宋鹤卿一眼,最后对二人笑了声,眼角滑出一滴泪来,道:“后会有期。”
他用掌风震开宋鹤卿唐小荷的手,身体如断线纸鸢,直直坠入漆黑深渊之中。
“杜衡!杜衡!”唐小荷崩溃至极,她再是如何恨他嫌他,都绝对不愿看到眼前这幕,无论他是玉兰还是杜衡,她都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宋鹤卿注视着深渊,咬了咬牙,一刻未作犹豫,起身扛起唐小荷,大步逃离这座亡命之山。
唐小荷在宋鹤卿肩上生生颠晕了过去,昏迷前满面泪痕,睡梦中都在喃喃念叨杜衡的名字。
待睁开眼,便已到了次日白天,天气晴朗,满室亮堂。
唐小荷头脑嗡鸣,昨夜发生之事陆续涌入脑海,掀开被子便下榻,鞋顾不上穿便往外跑。
八宝斋外,多多端着一碗汤正要推门而入,门便从里打开,出现了满面惊慌的唐小荷。
“哥哥你干什么去?”多多忙抓住她问。
唐小荷神情恍惚,吐字急促:“少卿大人呢?昨夜他有没有和我一起回来?”
多多点头:“哥哥放心,少卿大人无碍,只是累得厉害,昨夜回来放下你便回内衙歇息了,当时城外地震闹出的动静好大,我和阿祭哥都要吓死了,还好你们都平安回来了。”
唐小荷听了,心道:“不是的,有一个人没有回来。”
她心情酸涩至极,整颗心也不安地狂跳着,急需依靠些什么令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再听多多继续往下说,拔腿便要往内衙去。
多多追上她道:“哥哥你是要去找少卿大人吗?少卿大人不在,他已经走了。”
唐小荷整颗心沉了下去,转身抓住多多便问:“走了?他去了哪儿?”
多多:“金陵,我听何进哥哥说,少卿大人天不亮便入宫请命到金陵赈灾,陛下恩准以后,他出宫连大理寺都没回,直接领队伍出发了,此时应当出了百里开外。”
唐小荷听完,竟是不由苦笑了下。
她想到昨夜杜衡交代给宋鹤卿的话,以为宋鹤卿不会当作一回事,没想到,那家伙看着铁面无私,实际却是刀子嘴豆腐心。
赈灾谁都能去,但有一件事,只有他能做。
……
十日后,金陵城西郊外。
整座城池被地震折磨的满目疮痍,唯独此处青山不改,绿水依旧,地上连丝裂纹都没有,即便不懂风水,单站在这里,亦能一眼看出此地的不同寻常之处。
这里是朱家林地。
差役们手持铁锹,正在动坟移土,坟头前立了块花岗石的墓碑,碑上刻有——“朱家长子朱承天及其妻杜氏之墓”。
朱万三神情焦急,偏还拦不得骂不得,只好转身恳求道:“宋大人,林地动不得啊,牵一发而动全身,风水坏了再养便难了。”
宋鹤卿面无表情,口吻淡漠:“子死妻疯,你朱家的风水,再坏又能坏到什么地步。”
朱万三哑然,神情苦闷。
不多时,差役上前回禀:“回少卿大人,土已移开。”
宋鹤卿抬头看了眼晚秋阴沉的天色,感觉有场大雨快来,启唇便道:“开棺。”
闷响过后,棺盖被抬走,棺中之景暴露于青天白日下。
只见棺中左右两边各躺一具尸骨,靠右那具一切如常,可看出死前神态安详,并无异样。
而左边那具,则是蜷腰躬身,手脚皆被麻绳捆绑,身上肋骨折断数根,似是经历过毒打,肋骨下,腹部处,钉了一根长半尺粗三寸的桃木钉,没入尸身,纹丝不动。
二十年过去,尸首只是风干,并未化为累累白骨,若换疑神疑鬼者,便要称为尸变,找道士做法。可宋鹤卿知道,这只是活人被关到棺材里,将棺材里的空气一口口吸完,最后活闷至死的结果。
他跳下坟坑,走到棺旁,伸手抓住那根桃木钉,将钉子从女尸身上一下拔走,扔掉钉子,对尸骨作揖道:“在下大理寺少卿宋鹤卿,受杜姑娘之弟委托,特地远来金陵——”
“接你回家。”
第74章 萝卜炖羊肉
◎罗刹鸟(收尾)◎
转眼九月末, 天气由凉转寒,立冬之日将近。
唐小荷自从被绑那一回吓破胆,从此便再没出过大理寺, 只中间出去一趟, 到那日崩塌的山下走了一圈,只见乱石重叠,半点不能逼近, 便原路返回,回来便闷闷不乐,连话都少了许多,整日只忙活做饭。
多多和阿祭见状也不敢吱声询问, 毕竟那夜在场人跑的跑散的散,除了少卿大人, 谁也不知道那日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晨,几大车的白萝卜被拉入大理寺, 唐小荷说天冷了就得吃点暖和的, 今日大理寺的主菜是萝卜炖羊肉。
新鲜羊肉筋膜雪白,肉质通红,放到案上切大块, 切上一大盆, 白萝卜洗干净去掉皮,切滚刀块。
全部切好,羊肉下锅焯水,焯水时放点葱姜黄酒去膻味, 水开撇去浮沫, 捞出羊肉用水洗上一遍, 放到竹筐中沥水备用。
白萝卜也要小过一下热水, 去掉萝卜的苦涩气即可,久了便要煮化了。
忙完这些,另外起锅烧上一大锅水,水开下洗好的羊肉,小火慢炖上一个时辰,掀开锅盖,满屋飘香,汤色清亮,汤面浮层油花,看上去已使人食欲大动。
这时加萝卜,加盐,用勺子搅上一圈,盖锅盖再炖一炷香的功夫,炖好揭盖,加胡椒面,撒上些补身枸杞,勺子搅两圈,这锅萝卜炖羊肉,便算大功告成了。
大冷天的没什么时令绿叶菜能搭配着吃,唐小荷干脆就用羊油炸了一大盆红油辣子,吃时舀上勺点汤里,白亮的汤色顿时飘起红油花,香中带辛,乍闻上令人忍不住打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