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爱你。”许明川一遍遍重复。
偶尔,还会把他拉过去,陈列在齐帆面前,卑微地,想用来讨她喜欢。
——他就是一件商品,可以被许明川用来讨齐帆的喜欢,也要在许家接受严格的教养,要处处做完美,稍有差错,便会被严格的惩罚。
孩子漆黑漂亮的眼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对男女。
他极为早慧,早就什么都懂了。
年幼的许映白恨这个字眼,他认为世界上没有爱,人与人之间,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关系,也从不对任何人说爱,他不想走许明川的老路。
那个女人后来再也没有理会过许明川了,莫说视频,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了。
当然,少不了他背后出的一点力。
他耳根和眼睛都清静多了。
他在家还是个乖小孩,出门在外是优秀的模范学生。
许明川浑然不知。
*
言月自己的童年也并不幸福。
两人在一起时,其实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许映白在给她提供情绪价值。
他早熟、强大,情绪稳定,从来不抱怨,似乎什么都办得到。
很多时候,言月也会忘记,许映白其实年龄也还很轻。
她从来没想,许映白的原生家庭,也会有不圆满的地方。
言月垂着睫,许映白握着她的手,他喜欢和她有肌肤之亲。
言月低垂着头。
见她依旧没有缓解紧张,许映白看向她,语气很温和,“你不用做什么,只是走一个流程。”
有他在,这些事情,不会对言月有任何阻碍。
家里也没人可以不尊重她。
飞机在机场无声地降落。
一辆黑色宾利已经早早停在停车场,很快接到两人。
一路畅通无阻,言月对许宅毫无印象,那次聚餐时,许映白朋友说,小时候,她随着许映白来过这里,她完全不记得了。
许宅很大,是一幢大而气派的五进院子,占地面积极广,建筑非常有传统风味,但是做了一些现代化改装,让生活也更加便利。
今天十四,按道理,明天才是见面的日子。
两人下车后,进了一进院,垂花门前以后候了人。
言月没想到,许周和居然会亲自出来接她。
老爷子已经是古稀之年,但是腰杆依旧笔直,身材高大,精神矍铄,走路不需要任何人搀扶。五官虽然已经苍老,但是可以看得出,他是极为硬朗的长相,下颌方正,和许映白并不相似。
许映白说许家人和他不一样,确实没说错,他长相更像他素未谋面的妈妈。
“第一次见面。”许周和说,“这是映白奶奶留下的,收起来有二十年了,现在传给你。”
许周和倒是没有她想的那么给人距离感,他是典型的北方男人,做事很爽利。
言月双手接过盒子。沉沉的乌檀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白玉手镯,沉甸甸的,散发着莹润的光,水色极好。
言月能猜出这件礼物有多贵重,“谢谢……许爷爷。”
“你和映白还没办礼。”许周和给哈大笑,“等办完,就要改口了。”
他上了年龄,虽然之前对许映白不和家里商量直接领证有些意见,但是,见小姑娘家世不错,俏生生的,五官极为漂亮,气质纯洁娴静,大方体面,是他很满意的孙媳妇类型,便也没什么挑剔了。
家里来了新鲜血液,他很高兴,就等办了礼,之后小两口感情好,能快些给他添个重孙重孙女也不错。
言月面颊染上一丝红。
许家是相当传统的家族,看陈设和氛围以及对许映白的教养,其实也基本能猜到家庭氛围。
许周和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身体不好在国内疗养,二儿子许明川,早就已经基本不理事务。
许家偌大家业,现在差不多已经交了大半到许映白手里,他也做得非常好。
“爸不在?”许映白环视过人群,淡淡问。
言月敏感地感觉到,在许家,许映白和平时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许周和显然对儿子极不满意,脸色沉了下去,“明天会回来,他今天去了庙里上香,在那过夜,说是赶不回来。”
十几年来,许明川一直痴迷于礼佛,和京州几座寺庙关系都极好,至少掏了上百万的香火钱。
许映白没再说话。
许家早早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言月是第一次进这样结构复杂,面积阔大的宅邸,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屋子,只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许映白的房间在三进院的正房。言月住处被安排在二进院的客卧。
带她的是许周和的助理之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带着金丝边眼镜,她很客气地说,“言小姐今晚的住处安排在二进院,家里路有些难找,我带您过去。”
言月准备随她走,手臂忽然被握住。
许映白说,“言月和我一起住。”
“但是,老先生特意交代了。”秘书有些为难。
许周和有些顽固而传统的老观念,两人没办婚礼,言月来家里,他认为是客人,因此也按照顶级待客之礼,给她分开安排了住处。
许映白是很强势说一不二的性格。秘书也知道,只能在心里暗自叹气,准备等下去找许明川回报。
“我不要。”倒是言月面颊微红,甩开了许映白的手。
按照许爷爷的安排住就好了,本来没有办礼,还是在许家,她不想非去赶着和许映白住一间房。
许映白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没再坚持。
言高咏和言高林明天上午九点到,言高咏给她发了信息,嘱咐她女孩子要知礼、矜持一点。
言月收到信息,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间卧室并不小,床上用品都是崭新的,床是拔步床,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木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雕花极为精致。显然,许家待她的礼节一点不低。
言月洗漱完,还没什么睡意。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言月披了一件衣服。
淡淡的月色下,门外果然是许映白。
言月把门拉开一条缝隙,小声说,“怎么了?”
许映白说,“来看看你。”
言月有点不自在,“看完了么?”要赶他走的意思。
男人垂眼,淡淡道,“昨晚那么热情。”
他说得低沉缓慢,“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言月脸噌的一下红了,昨晚她被勾着和他亲密了很久。明明知道今天就要来许家,这种行为实在是过于孟浪。
“你快回去。”
她没来得及关上门,被他握了手,“陪我走走。”
就在许家,不出院子。
言月换了衣服,和他并肩,走在这个许映白童年时代居住过的宅邸里。
走到四进院时,言月见到了正中的许家祠堂。
昏暗阴沉,供奉着排位,周围种植着松树和槐树,夜风微微吹过,树影重重。
许映白环顾四周,“很久没回过这里了。”
许映白显然对祠堂周边很熟悉,甚至连瓦片上的每一道裂缝都记得清清楚楚。
言月瞧着这里阴气森森的,有些害怕,“你对这里很熟么?”
他语气没变,“小时候,做错了事情,经常被在这里罚跪。”
言月惊住了。
这么阴沉昏暗的地方,许映白说小时候,就是他搬家去栎城以前,那会儿得多小,言月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可怕,她最怕昏暗和孤独了。
她睫毛颤了颤,“不怕么……”
言月从没想到,许映白会有这样的经历。以前,她心中的他都是完美又强大的,她压根不记得以前的许映白的模样,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心里微微发疼。
他低眸,瞧见言月神情。她难过的表情他很熟悉。
她为什么难过?为他的经历难过吗?
他很少在意自己的心情,也极为克制,从不对别人表露。
可是,这时,他忽然很想问她一句,她心里是不是有他,在关心他?
没问出口。
许映白想到多年前的许明川,卑微地问对面的女人,你爱我吗?
这么多年,他似乎也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许映白知道自己心里一直燃烧着一团暴烈的火,封藏在冰冷的外壳中,被多年的教养压制着。
许家想把他打造成神龛上,一尊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的清冷神像。只有他知道,自己内心住着怎么样的恶鬼。
绕了一圈,言月回了卧室,在床上又被许映白压在怀里弄了一通,从唇角亲到锁骨,他纤长的大手落在她身上,冰冰凉凉,却能挑起一团火,言月眸子水汪汪的,咬紧了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许映白离开得很晚。
第二天,言月早早起床,收拾好,许映白已经在屋外等她了。
言高咏和言高林九点过十分才到。
许家待客礼仪非常到位,该给的面子一点也不少。
何冉穿着自己最好的裙子,言高林的妻子单秋也是身着一身旗袍,
四人从车上下来时,面对这样的一间宅邸,都纷纷惊住了。单秋只知道言月即将嫁的未婚夫家里很好,何冉也知道许家有钱,眼下却是第一次直观了解到,许家家底到底有多么雄厚。
许明川也到了,男人身材修长单薄,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戴着一副眼镜。
长辈聊这种事情时,按照惯例,晚辈是不能到场的。
言月坐在二进院的花园中,在喝上午茶。有些无聊地看着眼前花丛前低飞的蜻蜓。
这里比栎城的许宅更为奢华、却也更加压抑。只是待着,就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上午约莫十一点钟的时候,言高咏给她发消息,叫她过去一趟。
言月有些莫名其妙,还是依言去了。
到了那件厢房,只有言高咏一个人,他关了门,看了看四周。
言月抿着唇,“爸爸,新年好。”新年后,她还是第一次和言高咏单独相处说话。
“上午,我们在聊你结婚的事情。”言高咏语气很亲热,似乎和她一点都没有隔阂。
“你们没办礼就领证了,女孩子这样本来就落了下乘,所以,后面更加要做好,不能让他们看不起我们家。”
言月不认同他的观点,但是懒得和他吵,就没说什么。
言高咏说,“不过,我看你和他感情不错,爸爸希望你能过得幸福,草率便草率一点吧。”
由着许家待客的规格和许周和的态度,言高咏也能看出端倪,许映白确实很喜欢言月。
许家准备了分量极足的聘礼,其中还包括京州和栎城地段很好的数处房产,不过这些都是明确给言月的。他们准备一月就发订婚通知,四月直接婚礼。
言高咏没对言月提这些,他说,“两家成了一家,那么许映白,以后也是我家女婿。”
言月抬眸看向他。
言高咏说,“最近,爸在谈一个合同,你和许映白说一说,叫他三月留出时间,和我一起去谈。”
原本,言月以为言高咏是来关心她的。结婚在即,她很是紧张。
言月神情冷淡了下去,“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去麻烦他。”
许映白工作也很辛苦,他又不是言家的工具人。
她很少去打扰他工作,遑论在婚礼前,莫名其妙提出这种要求。
听到言月话里明显对许映白的维护,联想到她连过年也不回家,言高咏面色铁青,“言月,你是不是忘了你姓什么?忘了谁把你养大的?”
“对一个外人这么维护。”他说,“还没过门,就对你亲爹摆起了豪门媳妇的谱是吗?”
言月很难堪,眼圈一下红了,她倔强道,“他不是外人。”许映白对她的关心和陪伴,至少比言高咏多多了。
“你以为自己和他感情很好,他很爱你是吧?”言高咏冷笑道。
他瞧着女儿和谈珊琳年轻时相似的轮廓,想起谈珊琳为了一个野男人背叛他,难以抑制的怒火缓缓升起。
“你以为,你当年失忆是因为什么?”言高咏说,“你被抛弃第一次,迟早会被抛弃第二次。”
‘抛弃’
听到这个词语,言月太阳穴传来一阵疼痛,面色惨白。
失忆不是因为谈珊琳的自杀?言高咏是在说什么?她为什么听不懂。
言高咏厉声道,“你最好别学你妈。不然,早晚和你妈妈一个下场。”
言高咏话没说完,屋外传来敲门声。
是许映白。
言高咏打开了门,言月面色惨白,眼眶通红。
言高咏已经平缓了情绪,对他十分客气,“刚和月月聊天,说了点家话。”
许映白视线从他脸上扫过,挪到了言月惨白的面颊上。
他缓缓说,“希望你少对言月说一些刺激性的话。”
婚礼后,他不打算再让言月和言高咏见面了。
言月不需要这样的爸爸,言月以后和他一起过就好。
许映白语气是平静的,神情却很阴郁。
他教养很好,这会儿甚至连称呼都没叫,可以看出火气已经极大了。
言高咏心里很不舒服,他对许映白一直是客客气气的,此刻也是勉强笑道,“许少说笑了,只是聊了一点家常话,”
许映白带她回了自己房间。
他握着她的手,让言月坐在自己怀里,给她擦干眼泪,英气的眉皱起,“他说什么了?”
言月摇头。
她并不全信言高咏说的话,他那会儿显然气急败坏,说出来的,可能都不是真的,只是想挑拨她和许映殪崋白的感情。
她在心里咀嚼着言高咏的那番话,头疼依旧一阵一阵。
“以后别回去了。”许映白说,“就留在我身边。”
言月心里很难受,“嗯。”
她像是一个没有根系的人,一个悬浮的风筝。
“你会抛弃我吗?”她仰脸看着他。
许映白见她大大亮亮的眼,蒙着一层薄薄水雾。
“不会。”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他说,“马上办婚礼。”
许映白说他不会走,会一直在她身边。言月缺乏安全感,她喜欢听这样的话,靠在男人温实的怀里,终于觉得不再那么难受。
两人在一起,一直是许映白给她提供情绪价值、掌控她、包容她。
他很少对她索取什么。
始终那么强大又完美,像是幻想中的恋人。
“言月,是你要抛弃我。”他说,去亲她睫毛和湿漉漉的眼,纤长的手指解开了她的衣扣。
他是不会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