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可能是书信,也可能是别的,但万万没想到竟是一摞纸。
纸上有字。
他一张一张查看,看完凄凉大笑。
“哈哈哈……”
谢庆成就这么一路笑着,奔回家。
这般动静,早已引起街坊邻里侧目,可惜那谢秀才进门后,谢家的大门就紧紧闭合了住。
不多时,谢家传来哭声、骂声、叫喊声,吵成了一片。
过了一会儿,这些声音又突然消失了,仿佛没响起过。
谢家,所有人都怔怔看着发髻散乱,状似疯狂的谢庆成。
他冲进家门后,就先去了他娘金阿花的屋里。
一通翻箱倒箧,翻出大量物什,散落满地,他又直闯兄嫂的屋子。
“老二,你做什么?”
“你疯了!”
“二叔,你翻我妆匣做什么?”
谢庆成翻出了东西,便抱出来,扔在院子中。
翻出一点,便扔一点。
不一会儿,院中就堆满了各式绫罗绸缎,金银首饰。
杨氏慌得直去捡,又连声抱怨。
老大谢庆余骂了他几句,见没用,忙叫着娘。
金阿花却罕见的,一直缩在屋子里,一声不吭。
第37章
◎还小,哄哄吧(二更)◎
此时, 谢庆成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捋了捋鬓角,把散乱的发髻重新绑好。
绑好头发,他又开始整理衣裳, 就像之前去见颜青棠时那样。
很快, 他便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一派彬彬有礼,虽衣裳陈旧, 但自有一身风骨。
“我与颜少东家的婚事已退。从今往后,不许你们再提起颜家分毫,旁人若询问,你们不可多言, 勿要做那毁坏少东家清誉之事。”
“明日我便出门游学,以备来年乡试, 至于归期――不定。”
说完,他转头往东厢走去。
身后正房里, 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庆儿……”
金阿花颤抖着扶着门框。
他并未回头。
“我说的你们最好照做, 若不然明日临行之前,我会禀明族老,给家里分家, 以后各走各路, 永不相见。”
“姑娘。”
书房里已经很暗了,素云进来后便去把高柜上的灯点燃。
如梦端着摆满了吃食的托盘,在一旁小桌上放了下来。
“姑娘,多少还是吃点东西吧。”
颜青棠揉了揉酸疼的肩膀, 看了看两人。
她们以为她还在心情不好?
其实她是不小心睡着了。
椅子背太硬, 硌得她肩膀生疼。
不过颜青棠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见二人将吃食摆满了小桌, 她站起来走过去,在桌前坐下。
“景护卫呢?”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表示都没看见。
颜青棠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这个景看似冷酷寡言,实则还是个少年,一时脾气上来,就闹气了。
“再去拿副碗筷来,然后你们就下去。”
如梦似有疑惑,被素云拉了一把。
两人出去了,过一会儿素云拿了副碗筷来,放在一旁。
等她下去后,颜青棠来到窗前,将窗扇打了开,又回到桌前坐下。
“景护卫?”
无人理会她。
“我请景护卫用饭,就当赔罪?”
语毕,她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
下一刻,面前多了个人。
正是景。
她就知道他肯定在。
颜青棠拿起另一双筷子,递给他。
“不知景护卫胃口,随便用一些吧。”
她第一次与那‘季书生’用饭,也是同样的话,似乎何时何景,她都能应付自如。
就好比那个谢秀才。
一想到谢庆成,景的心中便充满了烦躁感。
他其实看得出谢庆成不是个坏人,是个识文懂礼的书生,可恰恰如此,让他极其别扭。
因为那季书生也是如此,识文懂礼,家境贫寒,心地善良。
他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就是照着谢庆成的模子,才找了‘季书生’?因对方家人极品,她不想与其纠缠,才寻个替代品?
当初她为何会挑谢庆成作为招赘对象?若说人是她父亲挑的,可二次再提也是她,是否本身就代表她其实就喜欢这样的书生?
尤其是――她让他闭嘴。
袒护之意明显!
一张面具,让平时不能显露在外的情绪一览无余,此时的景并没有发现,他满脸醋意。
“之前语气过重,乃情绪所致,还望景护卫见谅。”
“你在怜悯他。”景一针见血道。
确实,怜悯带来了不忍,不忍才会犹豫。
若非谢庆成太过愚钝,又过于自卑,哪怕借着怜悯稍作纠缠,恐怕今日也不会是退婚以后是路人的结局。
莫名的,景竟有了这种顿悟。
“他勤奋好学,聪慧谦逊,却被出身和家人所拖累。我虽出身高于他,却不过因为我比他多个好爹,男儿有志,上天不负,我们不可因一时的出身,便居高临下去看待他人,这样……”
“你什么时候回苏州?”
颜青棠本是想他年纪到底还小,这么好的功夫,恐怕前十几年都去练功了,作为暗卫大抵也没人教他为人处世,便想借机教他一些,谁知话突然被打断。
她愣了下,就想不明白他为何对她回不回苏州这么执着?
难道苏州有他在意的存在,所以才会心心念念?
又想,这景本就是太子殿下派来保护钦差的,那位钦差大人却将其派来保护她。这是诚意。但估计在景的心里,保护钦差的还是主要,所以才会心心念念?
她耐心很好地道:“我之前不是与你说了,留在盛泽是为了遇颜瀚海。昨日端午,他必然在盛泽,我猜他明日会去祭奠我爹,也许在那里我们会‘偶遇’。”
景瞅了她一眼,半晌:“总之,你记得办完事回苏州就成。”
颜青棠噗呲一笑,睇着他。
就在对方被笑得欲要发作,她却突然话音一转:“景护卫,你戴着面具影响你吃东西吗?”
这皮制面具就露了一个下颚和一张嘴,从表面上看是不影响的,但因为角度刚刚好,总让颜青棠担忧他会不会吃到面具上去。
景看着她含着笑的眼睛,心里一再叮嘱自己,他现在是暗卫,一个寡言少语,平时离群索居的暗卫。
“不影响。”
说着,他故意吃了一口,让她看到一点都不会吃到面具上去。
“对了,你为何要戴面具?难道你们暗卫都不能露出真面目?”她好奇又问。
心中不禁又回忆起被救那次的情形,当时她濒临昏厥,记忆不清,只隐隐好像看到了月,又好像看到了神仙?
景眼神诡异地看了她一眼。
由于戴着面具,并未被颜青棠察觉。
她只听到景本就暗哑的嗓音,又低沉了一些:“我幼时被火灼伤过……”
被火灼伤了脸,那想必火势不小。
幼年家中大火,那应该是仇家所致,家里应该……没几个人了吧。
听宋叔说,像景护卫这样的人,都是孤儿出身,被权贵们特地收罗并给予培养,充当死士所用。
这个景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死士,而是死士中的高等所在。想必是根骨出众,才能年纪轻轻便练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
事实宋叔暗中观察过,这景护卫确实根骨极佳。
这么几厢一结合,就被颜青棠拼凑出一个极为凄惨悲凉的故事。
“你的嗓子也是那时被熏哑了?”
“是。”
心中怜悯更甚,她夹了一筷子菜放于他碗中。
“你多吃点。”
景并没有说话,不过接下来吃了两碗饭。
让颜青棠不禁感叹,果然练武之人饭量大。
饭罢,赶在丫鬟们进来收拾之前,景又消失了。
素云看了看眼前的残局,再看看姑娘对面那碗筷,心想这么看景护卫和姑娘应该是和好了?
素云不懂什么大事,但也知道景护卫来历不同寻常,自然希望他与姑娘两人不要闹矛盾。
而如梦,之前她一直留在家中,不知苏州发生的事,只道姑娘这趟回来,竟带回来个神秘的护卫。
姑娘竟与此人一同用饭,看来关系匪浅。
颜青棠哪里知道两个丫鬟内心这么多戏,用罢饭她就回卧房了,收拾收拾洗了睡。
临睡之前,她想到一件事。
“景护卫,我乃女子,难免有不便之时,是时还望景护卫勿要跟随。”
房梁上,一个人差点没从上面掉下来。
她以为他是什么人,难道还会偷看她更衣沐浴?
他顶多就是……
可很快床榻处便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想来是睡着了。
她倒是睡得挺快!
景身影一闪,从半开的窗子掠了出去,落在房顶上。
屋脊上坐着一人,正在喝酒。
见他来了,将酒瓶子扔给了他。
喝了一会儿酒,景道:“我去休息,帮我看着她。”
暗锋看了看旁边的房顶,距离如此之近,倒不妨碍他一个人看两边,遂点了点头。
一夜无话。
一大早,颜青棠便带着人乘着马车,出了城。
其实坐船也可,但坐船不能到达山脚,中间还要换车,来回折腾得麻烦。
她坐在马车里,心中暗想如此这般,那景护卫要如何跟随?
未曾想景并不傻,早早就找宋天要了匹马。
黑衣少年骑于白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如竹,翩若惊鸿,惹得来往行人尽皆侧目。
连两个丫鬟都不禁多看几眼,颜青棠更是连看了好几眼。
大概是心境转换所致,如今的颜青棠也开始学会欣赏男儿之美,如季书生那般俊美斯文,或如这景护卫飒爽英姿,少年之气满满。
人生如雪,果然人不该只盯着做生意,还是该多看看沿途的风景。
盛泽城外有山,名曰虹螺。
水乡水泽多而山少,说是山,其实就是个小山坡。
不过此地风水倒是不错,一丘之山,三面环水,颜世川就葬在此处。
到山脚下,一行人下车下马改为步行,留下几名下人看管车马,其他人则跟着颜青棠上山。
山路并不崎岖,许久之前,颜世川就因常要来看望妻子,命人修了石阶小道。
一路行来,小道两侧风景甚好,虽没有古木参天,但也是绿树成荫,花红柳绿。
行至山顶时,路终于平坦了。
入目之间,有大片竹林,另有杏树、桃树、芙蓉、石榴等等,凡是人能想到的树木,这里似乎都有。
正值五月头,许多果树的花已落下,树上只能看见零星花瓣,枝头却多了许多青果,一派生机盎然。
往里走去,一座古香古色的建筑坐落于林中。
门楼和院墙是早就建好的,门楣上没有匾额。
院子是用石板铺就的路面,两侧种了几棵一看就是新栽下的树,再往前正前方则是一座屋脊高耸的屋子,三开间,此时大门敞开着,门前站着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样子是一家人。
那个看着像是女眷的人,身边跟着一个丫鬟,手中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幼童。
另有两个仆人打扮模样的人,还有一青衣老者陪站在一旁。
青衣老者一见颜青棠来了,就忙上了前来。
他是颜家的老人,如今一家人都住在山上,为颜家看管墓地。
看似守陵这活儿十分清寒,实际上隔两日就有人送来各种吃食用物,老人也有儿女,平时可以下山,一家几口住在山上,山上的瓜果随意可吃,又能在后山养鸡养鸭养牲口,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少东家,主枝那来人了,是族长家的四爷。”
并不出颜青棠所料,只要颜瀚海不是个傻子,就不会错过这次与她‘偶遇’的机会。
瞧瞧,心机深沉的人就是这般处事。
想与你见面,但又不想主动落于下层,端午乃节气,虽没有祭祀先人的规矩,但孝顺之人必然要借机上来祭奠一二,如此一来正好偶遇,既可显示没有敌对之心,还可显示终究念着一份旧情。
而之于颜青棠,她来赴约就是告诉对方,我知你想之所想,都是多年的狐狸,就别演什么聊斋,我可以和你见面,但你最好拿出诚意,别拖拖拉拉遮遮掩掩。
说话间,门里走出一名男子。
他身着青色长袍,外罩一件黑色大袖衫,衣衫半旧不新,看得出不是个喜好奢华之人。
他年纪约莫有三十些许,身材高大,自有一番儒雅温和气质。
见到此人,颜青棠才突然想起,自己见过这位主枝的四爷。
第38章
◎我别说砸他一下,甚至打杀了他◎
彼时, 她还不及豆蔻,一次来书房找爹,爹正在见客。
客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穿一身暗蓝色直裰, 正坐于椅上。其面上还可见青涩,但眉眼俊朗,满身书生气, 可以预料到日后的风华。
不巧,颜瀚海也想起当年。
那年他金榜题名,回乡祭祖时顺便来向颜世川道谢,这颜世川虽为商人, 但出乎意料的饱学多才,两人相谈甚欢。
这时, 门外走进来一个少女。
还不是少女,但已有了少女雏形, 其眉眼出众, 日后可预见定是绝色。
她手中拿着账册,似乎想问爹什么,没料到屋中还有外男。
他当时以为此女定要诧异, 未曾想对方却是看了他一眼, 便淡定地转身离去了,说等会儿再来。
回忆间,二人交身错过。
并无眼神对接,仿若并不相识。
颜青棠走进去, 静静地在爹娘的牌位前站了一会儿。
有人递来香, 接过时才发现竟是景。
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景丝毫未觉, 又去拿了三炷香点燃。
“你做什么?”
“哪有见了牌位不上香?”
说的也是。
颜青棠在蒲团上跪下,认真地拜了三拜,起身将香插在香炉里。
景没有跪,只是立拜。
之后出去,果然那颜四爷,停步正等着她。
“少东家,谈谈?”
颜青棠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往一旁的树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