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照太太这么说,明日应该不出去了?”
后天是院试开考,明天……
“自然不出去了,我不是说好了要送你去贡院。”
嘴里说着应承的话,心里却在想还有什么事要做,想来想去不过是些零碎之事,遂下决定明天不出去了,就在这陪他一天。
“太太真好。”
他闭着眼咕哝了一句,换了个姿势,转为将她揽在怀里。
下巴搁在她颈窝里,他小声道:“太太别慌,小生什么也不做,就抱着太太睡一会儿。”
颜青棠才不慌,盯着他的脸盯了好几眼,用指尖推了他额头一下,啐道‘让你不爱惜自己’,便也跟着躺了下来。
一夜无话,次日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起来时,磬儿不在,说是去潘大娘家里了。
今天潘大娘没过来,只是做好了饭,让磬儿提了回来。
素云说潘大娘今日家中有客,反正她也没事,就去帮帮忙,临走时把同喜也领走了,于是整整一天,小院里就颜青棠和书生两人。
两人吃罢饭,又去房中歇息。
期间书生有些不老实,被她拒了,斥他不老实,明天就要进贡院,今天还在想坏事。
书生遂作罢,但中间还是找到了机会,颜青棠糊里糊涂就被他从软榻上,抱到了窗子边,他还说那书里就有这么一回,要不他们也试试看。
颜青棠快被吓死了。
正值下午,大抵是街坊邻里都在午休,因此四周显得格外安静。
有风,拂过院中的大树,时不时发出沙沙声。
明明天热,她的脊背却寒毛直竖,非但感觉不到热,反而只感到阵阵凉意。
正面却极为火热。
他微微低喘,额上颈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衬着极致的白,和他俊美如画的脸,让颜青棠也不禁有些恍神。
“你好热……”
她差点叫出声,纤细的颈子紧绷,一只手抠着窗沿,一手忍不在他肩上捶了两下,玉腿克制不住打着颤。
“……你快放我下来……”
“……要掉下去了……”
似乎察觉到她有些站不稳,他将她托抱了起来。
每每都让颜青棠怀疑,明明是个柔弱书生的他,怎生如此有力。
“你就折腾吧,明天还进不进贡院了?”她低声骂。
他额头抵着她额头说:“就一回,太太容我……”
东厢,暗锋从床榻上又转到了梁上。
睡房梁睡习惯了,榻上竟然睡不着。
他估摸主子至少要闹一个时辰,遂将耳朵里的棉花又塞了塞,脑中想着时间,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几不可闻。
颜青棠脸红似火,浑身泛着粉,像熟了的虾。
扶着他肩,捶了他好几下。
书生也不说话,像只餍足的大猫,抱着她要去浴间。
关键是衣裳也不给她裹一件,又是青天白日,她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吓得又嚷又骂,生怕有人突然推开院门进来了。
“你就不怕有人进来!”
进了浴间后,她狠狠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要知道院门虽关着,但没从里面拴上,要是有人一推就进来了。
书生吃疼,道:“哪有这么巧。”
那若是就这么巧怎么办?
说个话的功夫,水已经烧好了。
灶房里也有个灶,上面是专门烧热水的大锅,天热添把柴水就热了。
颜青棠本来想撵他出去,可这人脸皮太厚,就是不走,还要帮她洗,她推着不让,可惜手软脚软没推开。
洗到一半,他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你说好就一回的。”
他的手死死地握着她的腰,拽都拽不开,从后面凑到她耳边道:“就一回……”
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
颜青棠在小院里陪着书生胡天胡地,并不知晓这两天外面各大牙行因为她的举动都快炸了。
所有人都要疯魔了。
这丝价还能涨?
还能涨到什么地步?
眼见丝价涨到四百二十两,无数人站在牙行外跺脚加扇脸,深恨自己当初为何没多囤点生丝。
又或者没趁之前低价时买进一些来,现在倒卖出去,那都是银子。
哭的有,笑的有,疯魔的也有,一个个或失魂落魄,或歇斯底里,或哈哈大笑,惹来路上行人各种侧目。
葛家,葛宏慎葛四爷正在用早食。
他是个日子过得精细的,精细到早食厨房要给他准备了二十八样面点,六样粥食,另有十个热菜,八个冷碟儿,供他享用。
估计连宫里的皇帝,大抵也不过如此。
管事刚从外头回来,为他报上今日丝价。
听说今天的丝价比昨天又涨了十两,饶是葛四爷素来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也不禁皱起眉。
“四爷,那还收吗?”
葛四爷没说话,挨着碗边吸溜了一口粥,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直到吞下去后,才慢悠悠道:“没出息的,才四百三就让你慌了?”
怎么不慌?
要知道管事还是懂点门道的,这些生丝哪怕出海运到倭国,也不过只能买五百两白银。这中间还要刨去劳力、物力、出海航行等一系列费用。
也就是说,这个价钱把生丝收回来,哪怕出海卖给那些倭人,也赚不到钱了,只能织成丝绸,卖给那些洋商,才能回本,并小赚一些。
“慌什么,继续收,我不信颜家还有现银继续跟葛家争。”
葛家的消息一直灵通,从颜家开始收丝,葛家就给颜家记着数。
按照葛家对颜家的估算,估计颜家能流动的银子差不多快砸进去干净了,他不信颜家还能坚持多久。
这时,从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人。
正是葛大掌柜。
“四爷。”
“何事?”
葛大掌柜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此事可牢靠?”葛四爷皱眉道。
“对方说,东西如今就在苏州,博买后就可交货,只是这博买……”
博买就是竞价,价高者得。
葛家不怕与人竞价,但竞价的东西是生丝,是颜家势在必得之物,就不得不让葛家顾虑了。
毕竟这可不是小数目,而是两千担。
别看他们大商交易,总是以担为基数,似乎好像不多。实则一担是一百斤,只有大宗交易才会用担,普通商人都是以斤为计数。
至于那些小丝户织户,能动用的丝则是以两为计算。
合一担生丝四百两纹银,两千担就是八十万两白银。
八十万两白银,顶的上一个大商的全部身家了,要动用如此多的流动现银,哪怕是葛家也不得不谨慎。
“这两千担若是能拿下,今年海上面不用愁了。”葛四爷喃喃道。
“所以小的才会急匆匆来禀报您。”
葛四爷没有说话,继续把那一碗金丝小米粥喝完,方放下筷子道:“拿下,颜家现在没这么多现银跟葛家抢。”
“若是颜家故意跟我们顶价?”
颜家是没钱,但若颜家故意叫价,哄抬价格怎么办?
葛四爷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给牙行打招呼,让他们验过各家钱物,才能参与博买。”
“四爷英明,那小的这就去办了?”
“去吧。”
葛大掌柜匆匆离去。
第54章
◎各方涌动◎
牙行前, 张瑾看到‘今日丝价’后,没忍住露出一个笑。
之前他便有消息,所以三月底他便在市面上收丝, 虽能收到的不多, 但这阵子积攒下来数量也不少。
后来丝价飙升到二百五十两时,他没忍住将手里的生丝都卖掉了,大赚了一笔。
之后丝价节节攀升, 他蠢蠢欲动,既后悔当初卖早了,又想再买进一批,说不定丝价还能涨。
二百六十两时, 他没忍住下了场,买进一些, 过两日又卖出,来回折腾数次, 最终下了狠心, 用掉手头能动用的所有现银,又找银庄拆借了两笔银子,购进一大批生丝, 这次没有再卖掉。
这些日子, 他吃不好睡不好,日日蹲在苏州盯着丝价。
今天丝价已经涨到四百二十两,但就他的估算,以颜家和葛家争抢这势头, 还能再涨一些。
等涨到四百五十两, 不、四百四十两时, 他就全部卖出去。
等这一笔银子拿到手, 吴家那点家产还算什么?
张瑾忍不住浮想联翩,这时牙行里却起了骚动。
“听说了没,有人拿出了两千担生丝,要当众博买,据说葛家和颜家都要参与。”
“两千担?这是哪来的大户?如今苏松市面上还有这么多生丝?”
“你傻啊,你忘了你之前干了什么?说不定就是哪家下了血本,前面囤积起来的,就等着后面让那几家接盘,大赚一笔。”
听者倒吸一口气,又感叹:“只怨咱们本钱不够,不然就这阵子,不用这阵子,只要十天就能翻一番不止!”
谁不感叹呢,关键你得有那个胆子才行。
谁不是眼巴巴地看着丝价涨,犹犹豫豫想买又不敢买,或者不敢多买,就怕砸手里了。
想赚大钱,你也得有匹配的胆量才可。
不过也有许多小商跟着赚了好几笔,就像张瑾这样,悄悄买进一些,放两天又赶紧卖出去,再过两天没忍住又买一些,再过两天又卖出去。
暗中可没少有人干这事,丝价被拱起来,他们这些人的‘功劳’可不小。
一众小商一边小声议论着,一边等着看六大家的热闹,就想看看哪家有这个实力,一下子吃进两千担。
也有人怕这么多生丝砸进来,丝价会跌,想赶紧找个下家接手。
一时间,众生百态,可谓精彩绝伦,让人不禁感叹。
而此刻搅动满城风雨的颜青棠,在干什么?
她正在送书生去贡院。
苏州贡院门前,人流如潮,熙熙攘攘,全是前来应考的书生。
苏公弄一处街角,颜青棠坐在马车上。
她今天穿了件烟紫色牡丹团花对襟夏褂,下着藕荷色蝶恋花马面裙。
一头乌发随意挽了个斜髻,只插了一支赤金红蓝宝的牡丹簪子,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甚是清艳。
院试一般考两场,正试一场,复试一场,一场考一天,以不续烛为限,也就是说天黑看不见之前离场。
因为不用在贡院过夜,自然不用准备太多东西。不过一天的吃食和水,以及文房四宝,还是要准备的。
为此,颜青棠特意让人高价去买了个‘考场提篮’,送与书生。
这提篮可不光只是篮子,里面有文房四宝,还有简单的吃食和水。
由于贡院查抄严格,许多人头一次进贡院不懂规矩。
诸如那种容易藏了夹带的笔和砚台,都可能被查抄的衙役拆了查看,还有所携带的吃食,诸如馒头包子之类,也都会被一一掰开查检。
这些东西一旦被拆开、掰开,笔墨还原不了,就没有笔墨可用,只能饮憾退场,吃食被弄污,则要饿着肚子考一天。
要想解决这些问题其实也简单,那就去专门的地方买一个专门的‘考场提篮’,负责查抄的衙役见了东西上的印记,自然不会再做那拆开一一查看之事。
“还劳太太送我。”
纪景行从她手中接过提篮,心中甚是复杂。
这个女人真是事无巨细,送了新衣,又送了考篮,还亲自送他来。随便换个人,恐怕都要对这样的女子心动不已。
颜青棠笑吟吟的,替他理了理衣襟:“之前就说好了要送你,怎能说话不算话。快去吧,早去早回。”
他下了车。
她坐在车里巧笑嫣兮,对他摇了摇帕子。
直到目送书生汇入人流,藏在一旁早已等候的多时的张管事和银屏才匆匆走过来。
“姑娘。”
“什么事这么急,都让你们找到这儿来了?”
张管事和银屏面色有些尴尬。
早就听说姑娘在外头养了个书生,但这还是头一回见,外面乱成一团糟,他们急得火星直冒,姑娘倒好,还来送书生赶考。
关键二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姑娘的私事,而且他们确实有急事才找过来。
李贵则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知道张管事和银屏急,他也急,问题是大家都急,昨儿晚上姑娘还临时让他出去高价买了个‘考生提篮’回来,他能说什么。
“姑娘,那事成了,葛家那同意了参与博买……”
“行吧,你们上来说,边走边说,别杵在这儿。”
二人上了车,很快马车就调头走了。
另一边,张管事和银屏来时坐的马车,隔了一段距离,在后面跟上。
牙行收到大宗交易,自然希望能买上高价钱。
价越高,牙行的抽成才能越多。
因此不吝于四处传播消息,若非卖家催得急,牙行大概要花几日时间去宣传,等人们都知道了,才会开始博买。
可既是如此,由于最近丝价大涨闹得满城沸腾,人们不免有些关注,因此几乎整个苏州城里的人都知道了。
正在苏州流连花街柳巷的窦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最近没少听见颜家和葛家抢生丝抢疯了的消息,他私底下还和章二议论多,这女人在搞什么鬼?
双方虽打交道得不多,但经过之前的引见,也让他看出此女是个胆大妄为的,没见她都敢当面跟他那便宜干爹卖关子?
那日,他那便宜干爹问她可有要求,她只说近日有件事需要都司帮忙,若她这事能办成,至少能打掉织造局半口牙。
为此,他本来要回扬州的,硬被便宜干爹留了下来,说让他看着这位颜少东家到底要帮什么忙。
表面上,他那便宜干爹是不能出面的。对了,这也是那女人的要求,说什么暂时不宜人前显露双方的关系。
“大人,你要实在好奇,明天去看看不就得了。”章二爷道。
窦风摸着下巴:“你带我去看?”
除了我还能有谁。
章二爷没说话,窦风一拍巴掌定下了此事。
不过怎么去,还需斟酌,毕竟他这个人也挺显眼的。
布政使司
自打走马上任后,颜瀚海的日子并不好过。
都知道谁是谁的人,明显安排个人来,就是为了给人添堵的,自然各种机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