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落,对向车道忽然驶来几辆车。
卫生医院远离市区,位置偏僻,道路交通也不似城中四通八达。
过了晚九点,路上行人稀少,也几乎没什么车流。
而对向车道的车子之所以会引起阮丹伶和程风的注意,无非是头车开了远光灯,转弯之际灯光刺到了商务车内。
阮丹伶本没在意,可当那几辆一模一样的轿车驶入医院正门,这事儿就显得古怪了。
哪怕这里的住院部探病时间管理松懈,也没可能招来这种级别的车辆。
三辆红旗车,整齐划一地驶向了住院楼。
程风同样满脸狐疑地透过车窗张望,一辆红旗车出现在马路上不稀奇。
三辆同款依次出现,那就值得推敲了。
有些时候这类车辆所代表的除了派头,更是一种身份的体现。
阮丹伶降下玻璃窗,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隐约能看到几个身穿中山装的男人走进了住院部。
旁边跟着黑西服戴着耳麦的人,一看便知训练有素的保镖。
阮丹伶忽然就想起来,之前听过的一件事。
安桐父母有一方是高官。
不多时,阮丹伶和程风亲眼看到那些人走上了住院部三楼的走廊。
……
隔天,安桐换上了阮丹伶给她准备的新衣服,外面搭配了一件与容慎同色的修身大衣,年龄上看起来不像学生,更显出几分成熟。
只不过因为前一天哭过,眼睛有些红肿,她平日里不化妆,也不会化,手头除了护肤品,也暂时想不到好的办法遮掩一下。
反倒是阮丹伶提前来了云巅,下车时,手里还拎着个硕大的化妆包。
婆媳俩在客厅里一顿鼓捣,十来分钟之后,安桐不施粉黛的小脸已经化了个淡妆,淡金色的眼影和棕色眼线完美地勾勒出眼部轮廓,也遮住了红肿的痕迹。
容慎没见过化了妆的安桐,抽完烟回到客厅,抬眸就对上了一双噙满风情的眉眼。
男人细细地观察了几秒,安桐下意识伸手摸着眼尾,“是不是不好看?”
“好看。”容慎走上前,抬起她的下颚,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千娇百媚。”
这话只有彼此能听到,安桐羞赧地嗔他一眼,涂了哑光口红的唇瓣却轻轻翘了起来。
阮丹伶在旁边看了几眼,欣慰地收拾好化妆包‘功成身退’。
上午十点,两辆车从云巅出发,驶向了西霄山大宅。
安桐的情绪比之昨日平复了不少,就算出现了情感剥离症状,但重新与安襄怀见面,对她来说依旧是值得高兴的事。
路程过半,安桐回眸问道:“今天回去要呆很久吗?”
“家宴结束随时可以离开。”容慎从手机屏幕移开视线,望着隔座的女孩,富有磁性的嗓音能平复她的紧张和不安,“医院一切都好,若不放心,晚些时候就过去看看。”
成熟如容慎,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出安桐的用意。
她抿嘴笑了笑,主动抓住了男人的手,“好。”
容慎低头瞧了一眼,顺势将手机收起,捏着柔弱无骨的小手,“再去医院,确定能控制好情绪?”
“能。”安桐蜷起手指,勾着男人右手虎口的位置,信誓旦旦地点头,“昨天是意外,今天肯定不会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稍稍攥紧指尖,望着容慎继续道:“我要和学校请几天假……”
男人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你吻了下,“嗯,我来处理。”
毕竟在学校档案信息中,他是安桐的‘家长’,也是唯一的联系人。
“不用,我已经给导员打过电话,她给我批了一周的假,如果时间不够,你再出面就行。”
这样的安排,容慎颔首应允。
他自是清楚,安襄怀如今住院,父女俩又久未见面,总归需要时间来安顿后续的事情。
然而,安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意外地挑起了剑眉。
“过几天,我想去健康中心再做一次心理测评。”
女孩表情认真,不似随口一提。
容慎目光深邃地与她对视,声音低缓而温和,“不怕测评的结果不理想?”
“测一下才放心。”安桐慢慢地朝着男人的方向倾身,眼神亮了几分,“如果真的不理想,不是还有你。容医生……再接再厉好了。”
大概是看出了安桐没有受到太多后续症状的影响,容慎饶有兴致地笑道:“听起来,若是结果不理想,倒是我照顾不周了。”
安桐没说话,只挠了下他的手心作为回应。
……
西霄山容家大宅,真正踏进这座充满古韵气息的宅邸,安桐才真正意识到容家的根基可能不仅仅是豪门那么简单。
百年历史堆积出的底蕴,从处处雕梁画柱的美景中便可窥见一二。
同样,安桐也清楚,西霄山的容家和湛州的容敬怀,只怕不睦。
这类的大家族势必具备家主掌舵人,至于其他家族成员,大多分得部分财产继而自立门户。
容敬怀的处境,大抵如此。
进了门,佣人带着他们去了前堂茶室。
安桐静静地走在男人身侧,眼神隐晦地打量着宅内的建筑。
茶室门外,保镖阿奇见到来人便恭敬地颔首,推开门的刹那,堂内景色也映入眼帘。
既是家宴,容家的子孙肯定都会回来。
然而,还没看到其他容家人,茶室内,端坐上首的竟是一派严肃的容老夫人。
俨然等候多时的架势。
阮丹伶和容敬怀迈过门槛走进去,安桐和容慎随后。
几人才站定,容老夫人放下茶杯,一声哼笑随之传来,“这么多年没再回来,我还以为你忘了自己还有个母亲。”
第190章 :怠慢
容敬怀面不改色地向前走了一步,语气透着尊敬,“瞧您这话说的,去年夏天不是还回来给您过了大寿。”
长辈与长辈之间的斡旋,安桐和容慎没立场置喙。
容老太太的眼神在几人身上徘徊而过,昂了昂下颚,“小九你先带人出去逛逛吧,阿晏和小晚在前院,以后都是一家人,见个面趁早熟悉熟悉。”
安桐正隐晦地打量着茶室,闻言,淡淡地看了眼老太太。
老人家对她的称呼是‘人’,不再是‘丫头’或者‘小安’。
相反对容晏和闻晚都是昵称。
活到老太太这个岁数,想给人难堪,都能做到不露声色。
但安桐比她以为的更敏感聪慧,这般差别对待,自然听得懂。
或者说,老太太故意怠慢,以此来表达她的不满。
安桐没说话,容慎则牵住她的手,泰然自若地退出了茶室,转身之际声音不疾不徐地问:“后院有片果林,想不想去看看?”
女孩欣然应允,“好啊。”
保镖阿奇余光瞥着容慎,作势掩上房门。
身在高门大户,保镖也都是擅长察言观色之辈。
九爷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对老太太的怠慢肯定是不高兴了。
不然老人家让他带人去前院逛逛,他却扬言要去后院果林。
孰是孰非倒也不重要,问题根源还是在这位安桐小姐的身上。
结婚几个月,依旧不显山不露水,老太太查来查去也查不到她身家背景的特别之处,时间一长,所谓高官父母一说,也就大打折扣。
同一时间,门外的几人也听到了阮丹伶的维护声,“看来小九是忘了告诉您我家安桐的名字了,这事儿是他做得不对,回头我说说他。”
容老夫人听得出话里的挤兑,轻呵一声,“早些年就是个伶牙俐齿的,当了阔太太这么久,嘴上功夫依然了得,背过的剧本台词想必起了不少作用吧。”
哦,这是说她绣花枕头,脑子里没东西,只有搬弄是非的台词。
阮丹伶早年遭受过的贬损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以,现在这样的唇枪舌战,根本挑不起她的情绪。
所以,阮丹伶没再接腔,而是抿着嘴角微微侧身,将一脸哑忍又委屈的模样袒露在容敬怀的面前。
可想而知,自己宠了三十多年的妻子被自己母亲讥讽的泫然欲泣,哪个有担当的男人能坐视不理?
另一边,安桐攥着容慎的手指走在回廊之中,至于究竟是去前院还是后院,她并不关心。
但,总有人不请自来。
“你们来得够晚的,见过奶奶了?”
一回头,西装革履的容晏和闻晚相携而来。
安桐和闻晚视线相撞之际,彼此的嘴角就挂起了笑。
闻晚松开挽着容晏的手臂,刚往前走了一步,胳膊肘就被拽住,不悦的质问从头顶响起,“干什么去?”
“我过去和小安打声招呼。”闻晚试图挣扎,皱着眉抬头,“你先松手。”
容晏没放开,张嘴就嘲笑道:“确定是想跟我弟妹打招呼而不是跟我弟弟?”
闻晚的脸一阵红白交错,被气的。
奈何身为名媛,这些年都在学习如何体现良好的家教和涵养,斗嘴这一套,她技不如人。
对面的容慎显得懒得理会他们,牵着安桐往后院果林走去。
隐约间,容晏听到一声安桐轻缓的嗓音,“我在网上看过一句话,好好的一张脸,偏偏多了张嘴。放在容六哥身上好像挺合适的。”
然后,容晏听到男人勾唇回应,“嗯,的确合适。”
容晏太阳穴突突直跳,随即阴沉沉地看着身畔的女人,恰好捕捉到闻晚浅笑的表情,“你未婚夫被人当众羞辱,你就这么看热闹?”
闻晚笑意不减,侧身面向他,说出的话险些没把他气个倒仰,“实话也能叫羞辱?再说,你的心理什么时候这么不强大了?”
不等容晏反应过来,闻晚转身,“我去个洗手间。”
容晏冷瞥着女人远走的身影,闹心地点了根烟。
不多时,另外两道身影从对面的廊下穿梭而过。
容晏视线随意扫过,目光停在了身高腿长的男人身上。
是容娴和一个男人。
容娴有男人不奇怪,但容晏却眯起了眸,走在她身边的男人,似乎在哪儿见过。
……
后院果林,安桐逛了几圈就拽着男人走向了外围的木椅。
她扫落浮灰,入座后,双腿向前平伸,扭头看着容慎,“容晏和你这么不对盘,他会不会鼓动家里其他人找你麻烦?”
“不至于。”男人双手撑着膝盖,侧目睇着女孩,口吻戏谑,“还有心思关心我会不会被找麻烦,看样子医院的事已经想开了?”
安桐揪着他的大衣衣角,坦然地点头,“你不是说了,向前走,向前看。如果我爸真不怪我,等晚点我去医院肯定还能再见到他。”
有了他的宽慰,心境豁达了几分,曾经遗留在心底解不开的死结,也渐渐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忐忑之余,同样充满了期待。
容慎握住安桐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言语间不乏稳重的引导,“能这样想最好,至于你担心的事,以后也不会再发生。”
阻止安襄怀重回大瑞寺,势在必行。
目前来看,成效显著。
昨晚程风传来了消息,那几辆红旗车就是最好的佐证。
安桐还没揣摩出那句“以后不会再发生”代表了什么含义,萧明豫的声音就从果林入口传了过来。
“你们还挺快活,跑这儿躲清静来了。”
安桐有阵子没见到容娴了,开学后她就把精力都放在了学校,容娴也没再去过悦府。
如今在容家遇到,情理之中。
“大姐,明豫哥。”
萧明豫是搂着容娴走过来的,他处理感情的方式明显和容慎不一样。
容慎在外大部分时间都会牵着她的手,要么揽着她的肩,克制又内敛。
而萧明豫在这方面则外放许多,基本每次都是圈着容娴的腰出现在人前。
也不管怀里的女人挣扎与否,铁臂一揽,霸道又强势。
第191章 :养老
“什么时候过来的?”容慎和安桐一并起身,望着走近的两人,目光温润沉静。
萧明豫上前与之闲聊,容娴则拨开后腰的手臂,直接走到安桐的面前,细致地打量她的眉眼,“家里的事我都听说了,还好吧?”
安桐微微一笑,“还好,大姐不用担心。”
抛开容家不谈,容慎身边的亲人对她都是个顶个的好。
无论明事理的公婆还是干练优雅的容娴,都让安桐感受到了被亲情包围的温暖。
容娴一时忍不住,又在她软乎乎的脸上捏了捏,“我们担心倒是其次,主要是自己想开点,年纪轻轻别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实在解决不了,跟我们说,或者让你老公去处理,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话刚说完,萧明豫就不冷不热地斜了她一眼。
这女人宽慰别人的时候就像一朵解语花,说得头头是道,开明又大气。
轮到她自己身上,反而事事逞强,再大的难题也都自己扛着,从来没见她找男人帮过忙。
容娴只顾着开解安桐,忽略了萧明豫的眼神。
稍顷,萧明豫拿出烟盒示意容慎,两个男人便走向了一旁。
容娴的视线追随着那道灰衬衫和黑西裤的身影,莫名觉得萧明豫很适合穿这样的正装。
“大姐,你们和好了吗?”
容娴回过头,笑容淡淡,“压根都没吵架,哪来的和好?”
只有情侣才会吵架闹别扭,她和萧明豫远够不到情侣的范畴。
顶多是快餐男女之间的拉扯。
安桐似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那你们……也不打算结婚?”
“他结不结婚我不知道,我倒是觉得一辈子单身不错。”容娴心头一动,又笑吟吟地反问:“你和小九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安桐没料到她话锋一转就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静默片刻,还是如实道:“还没定,不过近两年可能不会要……”
对于她这样一个患有心理疾病的患者,没有确定身心健康之前,不能贸贸然要孩子。
况且,这事儿她和容慎也未曾规划过。
虽然早就踏过了最后一步,但容慎一直有做避孕措施。
他这样的举动,无形中也表达出目前没有要孩子的想法。
容娴似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现在确实有点小,万一有了孩子,总不能在学校里喂奶。”
安桐:“……”
紧接着,她又听到容娴询问的声音,“你们俩想没想过当丁克家庭?”
“没有。”安桐不假思索地摇头,蓦地想到了什么,她望着容娴,表情也逐渐严肃,“大姐,是不是九哥让你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