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手中的点心被捏成粉末,她从小到大在雁门称王称霸,从未受过这等侮辱。
打扮土气是错,吃块糕点也是错,她们,就仗势欺人!
甄珠咬牙站起,挺直腰板,怒道:“你们这群小娘皮,小狲猢,长了人眼不用,偏要狗眼看人低!”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沈妙容面色由红转白,指着甄珠,气得鬓发间的钗环跟着乱颤,“你……你!”
“你什么你,狗娘养的,说的就是你!”甄珠不甘示弱地指回去。
沈妙容从没碰到这么粗鄙、不识抬举的女郎,因着身份贵重,走到哪里,谁敢不给她三分薄面。
今日却被甄珠这个粗俗丫头指着鼻子骂,沈妙容羞愤不已,尖声使唤婢女:“快把她抓起来,给我狠狠掌嘴!”
几个婢女包围着朝甄珠扑来,甄珠伏地,身子灵活地向前冲,从一个婢女裙下疾速钻出,脱下鞋子,一举重重砸在沈妙容脸上。
她口中振振有词:“让你找人打我!”
说着脱下另一只绣鞋,拎在手中,大有一副“谁来出头就砸死谁”的架势。
沈妙容自是千娇百宠长大,哪能吃得下这硬亏,当即撕破脸皮,“好啊,你敢砸我,来人,拿棍棒,给我打死她!”
一两个婢女真的匆匆去寻棍棒,有几个眼力见儿的女郎低声劝道:
“妙容,怎么说她是将军的女儿,若真交代这了,我们不好说……”
“是啊,今日还是你表哥大喜的日子,不宜行恶见血……”
“要不叫世子过来,给你评评理,收拾她一顿……”
沈妙容思忖片刻,也是。自己名门闺秀,大家出身,怎么能跟这野丫头似的行止泼蛮粗俗。
她以后还要做世子妃呢。
沈妙容洗干净脸上灰尘,叫人看着甄珠别跑,哭泣着去找她探花表哥、崔恪了。
崔恪来时见众人围着一个身量娇小的小丫头。
小丫头梳着双髻,穿着粉裙,本是可爱玲珑的扮相,因她脸庞黝黑,显得有几分俗气。
人小,脾气看似不小,一手叉腰,一手将绣鞋高举,神情倔强,气势汹汹。
崔恪无意瞄到甄珠裙裾下的双脚,莹白柔嫩,五趾粉润,他不着声色地移开眼,吩咐婢女给她找双鞋子穿上。
十一二岁,虽是小女郎,可离及笄也就两三年,女子的裸足当属隐秘部位,哪能随便露出给人看。
婢女躬着身子,将一双新鞋放在甄珠跟前几步远的地方,崔恪在甄珠对面站定,沈妙容在旁哭哭啼啼,指着甄珠告状:“就是她,拿鞋把我脸都砸肿了!”
甄珠看着崔恪,有些走神,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少年公子。
第29章 番外一:两人初见(下)
一身书卷之气,清冷干净,仿佛一捧雪尖上置着的琉璃美玉,他合该住在这么华贵雅致的府邸。
原来男娃和男娃是不一样的,甄珠的心跳得飞快,脸颊微红,不禁羞赧。
她当然知道自个是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这个哥哥面前。突然羡慕旁的贵女精致的衣发,纤白的指尖。
只是,他是沈妙容搬来的救兵,甄珠泄气的同时又暗自给自己打气,昂着脖子迎上崔恪审视的目光。
崔恪见甄珠的眼睛滴溜滴溜地乱转,一会儿扫过周遭众人,一会儿盯着他上看下看。
崔恪露出一个还算善意的微笑:“甄小娘子,地上有沙砾,你先穿上鞋吧。”
甄珠丝毫不动,并不打算领他的情。
崔恪敛去笑意,正色道:“今日来者是客,妙容出言不逊,行止无状,我代她向你道歉。甄小娘子你与人动手也有不对,需与妙容道歉。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看怎么样?”
沈妙容与甄珠一般年岁,正是心性娇蛮,崔恪是指望不上她跟甄珠低头了,所以才有替她道歉一说。
甄珠觉得十分委屈。她兴致勃勃地参宴,被人嘲笑鄙视,反击了还得向欺负自己的人道歉,这是什么鬼道理?
沈妙容挑衅在前,本来就该跟她道歉,这人轻描淡写地揭过,一句“我代她向你道歉”就了了?
果然表哥表妹一家亲,同等货色!
甄珠自然不同意,反而更生气了,手中的绣鞋猛地一掷,狠狠砸向崔恪。
人面兽心,沈妙容的表哥!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崔恪没想到甄珠居然这么大胆,脸面尊严毫不顾忌,说动手就动手。
正是出其不意,崔恪被她砸了个准头,绣花鞋底儿盖在一张俊脸上,形容颇为狼狈。
崔恪人生头一遭领教,什么叫做女子的蛮横泼皮。
婢女赶忙打水端盘,给崔恪净手擦脸,懂事的仆人已经去前厅喊甄渊来管教这个无法无天、在主人家里横行霸道的闺女。
甄渊惊得冷汗直冒,看到甄珠衣发散乱、赤足在地的模样,上前在她脑袋拍了一巴掌,吼道:“跟世子道歉!”
甄渊巴掌声响,落在甄珠头上不大疼的,可当着众人的面挨打,甄珠还是觉得万分丢人。
眼里涌出泪花,甄珠倔强地拒绝:“我不!”
含泪的一双眼望向崔恪,少年的神色无波无喜。
甄渊拱手向崔恪致歉:“小女年纪还小,性格顽劣,误伤世子,请世子多多包涵,回去我一定严加管教!”态度谦卑,拿年岁说事,希望崔恪别太计较。
沈妙容愤愤插嘴:“哪是误伤,她明明就是故意的!”
甄渊脸上现出尴尬之色,又行一礼:“也对不住沈家娘子了。”
崔恪摆摆手,不咸不淡地扫过甄珠一眼,接口道:“是该认真管教。”
他不屑跟这种听不懂道理的女子计较,有失身段和风度。
甄珠怒视崔恪,她明晃晃地看到他眼底流露出的鄙夷不屑,视她如草芥虫蚁,仿佛不值一提。
碍于人前,甄珠强自忍下这口恶气,心中盘算着,一定叫这个不知好歹的劳什世子,尝尝她“雁门一霸”的厉害。
甄渊要带甄珠回家,甄珠腆着脸皮、找着借口不肯回去,非要在安国公府多做逗留。甄渊拗不过,打算吃了晚宴再回。
甄珠四处寻着机会报复,终于在月上柳梢时逮着时机。
今日喜事,崔恪在宴席难免多喝了几杯,他酒量不好,头晕脑胀,屏退下人,独个走在湖边吹风醒酒。
甄珠在夜色中偷偷尾随,趁崔恪面朝湖面收步停留时,陡地从他身后窜出,手脚并用、连推带踹将他轰下水。
这湖是崔家人工挖掘,做种植荷花所用,水深十尺,但崔恪不会凫水,在水里扑腾挣扎,直呼“救命……”
甄珠惊恐,这比她身板高大健壮的少年居然不会凫水,她是想报仇不假,没想要人性命。
甄珠犹豫要不要下水救人,忽见几个仆人飞跑而来,跃进湖中,将崔恪捞了上来。
甄珠想跑,却被四周围上的兵卫拦住,世子遇袭,附近一带,只她一人在这儿鬼祟。
崔恪上岸后便晕了,仆人将他抬回房中,长公主焦急地候在儿子床边,甄渊带着甄珠,叫女儿跪在崔恪门前。
好在人无碍,月过中天时,长公主命嬷嬷将甄渊父女赶出安国公府。
气焰嚣张,大有再不来往的意思。
甄珠以为崔恪真好了,谁知第二日,乃至接下来的半个月,崔家陆续传出世子落水病重、药石无医的消息。
怎么会这么弱,淹一次就要死了?
纵使甄珠不懂人情世故,也知如果崔恪死了,她肯定得以命偿命。
长公主亦放出类似的口风。
甄珠晚上做了几回噩梦,梦到她被溺死在崔家的湖中,为崔恪殉葬。
醒来小女郎抱着母亲哇哇直哭,崔恪好不了,她去给他配阴婚,只求不要连累父母亲。
何氏去了几趟庙中烧香拜佛,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崔恪在病了个把月后,终于幽幽转醒。
甄家的赔礼,崔家一概不收,从此算是结下儿女怨仇。
甄渊为了约束甄珠,此后四年将女儿圈在府中,修养身性,学礼明仪。
及笄那年,甄珠难得出来一回,好死不死又撞上崔恪,再次结下一截仇恨的梁子。
第30章 番外二:抓她蹲牢
“大大大!”
“小小小!”
“开啦开啦!”
“啊啊啊……又赢了!”
甄珠兴奋地与翠丫击掌。
今儿是甄珠及笄之日,甄渊特批她出来玩乐。
甄珠在大街小巷逛了两圈,没多大意思,路过街尾一家小赌坊门口,听见里面热火朝天的呼吼声,不由心动手痒。
她在雁门不少玩赌,回到长安才变得老实巴交。在府中规矩了两三年,今天去玩一玩、耍一耍也不碍事的吧。
甄珠换上男装,长发高束,仿若一位清秀的小公子哥。她身揣几百两,大摇大摆走进赌坊。
坊里几张赌桌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只有角落里有张空闲,坐着几个彪形大汉,面色阴戾,有一茬没一茬地赌着。
甄珠全然不惧,笑呵呵地过去,将钱袋往桌上一放。
长相凶不代表心思坏嘛,甄珠在雁门见多了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些生得比菩萨还慈善的心肠。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见甄珠有几分家底,便与她赌了起来。
不知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各位大哥有意承让,甄珠玩了八场,赢了七场,开心得不亦乐乎。
甄珠盘算着,照这个趋势,自个的五百两说不定都能翻一倍,这钱挣的,如大水淌。
翠丫不经意瞟到大汉凶狠的目光,有点害怕,扯了扯甄珠的衣袖。
还没等开口,门“哐啷”从外边被撞开了,持刀的兵卫将人群包围,领头的官员大步走进,指着甄珠所在的这桌,命令道:“拿下!”
兵卫们飞冲过来,甄珠拉着翠丫躲在桌下,几个大汉负隅顽抗,像困兽一般与官兵争斗。终是寡不敌众,很快被人制服。
那位身穿绯红官服的大人,眉清目冷,神色凛厉,抬颔向兵卫示意甄珠躲藏的桌底:“那两个,一并带走!”
甄珠莫名其妙地被关进了刑部的牢房。
那大人,她是认识的,正是当年考中探花被她推下湖差点一命呜呼的书生世子,现在居然做了刑部的侍郎。
公报私仇这不就来了。那几个赌徒涉案与她有什么关系,还把她一个无辜可怜的小娘子关在这黑漆幽深的大牢。
吃饭一碗稀粥,两个干馍馍,甄珠娇生惯养惯了,根本吃不下这糙食。
睡觉也难受,一张破草席,搭拉一床烂棉絮,这是人住的地儿吗?
甄珠委屈极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容易引来几个狱卒,还死不要脸地调戏她。
“我要找崔恪……我要见你们大人……小女子是冤枉的……”甄珠抓着牢门,哭天喊地。
崔恪揉了揉眉心,听完下属禀报甄珠的情况,稍作沉吟,吩咐道:“待会我过去看看。”
刑部尚书怀疑甄珠和那几个身涉命案的赌徒有所交集,打算提人审问,崔恪在旁说情。他虽和甄珠不熟,但想三年前她那憨样儿,估计干不出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
崔恪派人去打听了,平常甄珠都是乖乖呆府,今天及笄,甄将军才放她出来游玩。
毕竟是有牵扯,赌徒的案子还没审完,刑部决定还是关押甄珠几天,以防后患。
崔恪下值后去了牢房,狱卒打开牢门,甄珠一下上前扒住他的大腿,哀哀哭诉:“我是冤枉的,我想吃羊肉包子,想喝杏仁牛乳……呜呜……”
坐大牢第一天,甄珠快饿死了,哪能顾及什么脸面。
“松开!”崔恪挣了挣,甄珠贴得更紧了。
真是一点男女大防不忌讳的女郎,穿着轻薄囚服,直往男人腿上贴。
甄珠浑然不觉,嘴上求道:“我饿,真的好饿啊……我配合你们查案,求求你给我弄点好吃的来吧……呜呜我要饿死了……”
崔恪扫过地上放着的稀粥和馍馍,“那不是有吃的吗?”
“不好吃,我吃不下。”甄珠苦着小脸,可怜巴巴。
崔恪背负的双手动了动,嘴上仍是严肃:“刑部对待犯人,一视同仁,没有例外。”
甄珠撇嘴,似是告状、似是疑问:“刚刚有几个你们这儿的大哥,说我要愿意给他们摸摸馒头,他们就给我找肉包吃。你也是这样的吗,要摸了我的馒头,才给好吃的吗?”
崔恪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什么馒头?”
甄珠古怪地看他:“你问那几个大哥去”。她深感无语,谁知道这坐牢还有这种规矩。
崔恪似是反应了过来,一把推开她,退后几步远。
“甄珠,你知不知道礼义廉耻?”他有些生气了。
“我都快饿死了,哪还管什么礼义廉耻。”崔恪看似淡定,实则耳根都红了,甄珠灵机一动,故意逗弄,“来吧,便宜你了,好歹还能换两个肉包填填肚子。”
这三年圈在府中,可不是白养的,甄珠天天喝牛乳,用珍珠粉敷身体,现在从头到脚,肤白如雪,加上五官身段本就生得好,走出去也是个娇艳夺目的贵族美人了。
崔恪同样意识到甄珠长大了,不止她身段好,还有举手投足刻意诱人的风情,天真中带着妩媚……
他刻意忽略心中怪异的感觉,厉声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刑部重地,岂容你搔首弄姿,这等放肆!”
甄珠泄气,她与他调情,他公事公办的冷漠,软硬不吃,无趣至极。
“书呆子,木头人……”甄珠不满嘟囔,拢好衣服小声咒骂,“滚滚滚……”
崔恪不做停留,转身走了。
片刻,甄珠远远地听到守门的狱卒和崔恪的谈话。
“大人,上好的羊肉包子你怎么丢了?”一句疑问。
“人不配,喂狗!”大人咬牙。
狱卒似懂非懂,“哦哦”两声,唤来狱犬,“来,小黑,大人赏的……”
吃肉包的小黑:“汪汪……汪汪……”表示感谢。
甄珠:“……”
这是哪里得罪他了,宁给狗吃,不给人吃。
接连几天,无论甄珠怎么鬼哭狼嚎,崔恪都不再过来看一眼。
虎落平阳不如狗,甄珠被逼无奈,吃了好几天的要命牢饭。
出狱那天,天晴日暖,甄珠穿着刑部改良后的结实囚服,双腿打飘、一步三晃地从大牢中走出来。
崔恪站在百年青松底下,斑驳的日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显得特别秀色可餐。
甄珠舔了舔嘴唇,摇摆着娇躯扑上去,一把紧紧抱住崔恪的腰身。
温香软玉在怀,崔恪不敢消受,不知甄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他推了推她的肩膀,“怎么了?”
甄珠不答,她腹中酸水直冒,本来就打算吐他一身,恶心他一顿。被崔恪一摇晃,提前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