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野比慕笙崩溃的还厉害,失而复得需要一场痛哭,四肢都疲软麻痹,太漫长了,太漫长了,他们都因为幸福而感到悲伤,再密不可分,也畏惧爱人的离开,光是想到这一点,连呼吸都险些被夺去,多少次他曾对神佛许愿,甘愿替慕笙去死,可是活着的人有多痛苦,他又不愿慕笙有这样的心绞之痛。
这时候,才像是完成一场真正的重生。
秦子阳一行人到的晚了一点,赶来时,看见两个人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一时间都呆住了,整个急诊科的人都看了又看,护士都上前安慰,说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慕笙身体受不了,晕厥过去,祁野又慌了,一个踉跄想要站起来,结果腿软,膝盖再度狠狠跪在地上,光洁的瓷砖,听着就龇牙。
IT大亨,互联网大佬,业界奇才,这几年安在祁野身上的头衔有很多,此刻,他完全失态,像任何一个在医院里因为心痛爱人的男人,一身狼狈,堕入俗世。
顾姝泪眼花花,秦子阳的手指摩擦着玉观音上的那道裂缝,轻微抽了口气,顾姝拉了一下他的衣服,他好像才回过神,手臂揽过妻子的肩膀,轻轻拍着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
他这样说,喉头却哽:“慕笙已经没事了,我也会没事的。”
妈妈。
原来你真的,陪在我身边,陪在我们身边。
四九城的深冬依旧灰暗而冰冷,慕笙醒来的时候,祁野在旁边给她倒热水,放下水杯说外面下雪了,她看过去,鹅毛大雪,听闻瑞雪兆丰年,开年预兆不错,祁野把毛毯给她披好,小心的像是带孩子一样,把她扶到窗边。
慕笙看着好笑,说:“我又没断手断脚。”
祁野赶紧呸呸呸,温柔又严肃:“不许说这话。”
慕笙是发现了,经此一遭,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祁少爷好像改变了信仰,但他的本职工作可是搞网络和科技的,想到这里,她说:“查尔斯给我打过电话了,他说你已经几个月没有管公司的事了。”
查尔斯在中国学到蛇打七寸的道理,知道拿人命脉,时常会找慕笙打小报告,这次也不例外,他知道慕笙出车祸的事情,所以憋了好几个月,得知慕笙快出院了,才打电话过来。
祁野却漫不经心,他更关心慕笙会不会冷:“手下几百个员工,我要是上面都管,养他们是干什么的。”
慕笙口气促狭:“哇,万恶的资本家。”
祁野亲了亲她的脸,说:“你不也是,陈秘书之前被你欺负的够惨。”
慕笙眨眼:“我可是良心老板,没看见陈秘书为我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陈秘书得知慕笙出事,冲到医院就是一顿嚎,还哭错了病床,祁野当时出来打水,好心拍了拍他肩膀,说他哭错人了,祁野心想,陈秘书是更舍不得每个月为他交的六险两金,每个月税后还能拿到六位数的工资,高自由度的工作时间,不轻易对他分析和报告指手画脚的老板,心情好了,随时奖励他带薪休假和国外旅游发票报销,还可以包亲属,相比之下,陈秘书虽然嘴上念叨,但常希望慕笙长命百岁的举动也不奇怪了。
慕笙大约在医院待了三四个月,后期进行完康复训练,观察一阵就可以出院,在这期间,祁野度过了他二十八岁的生日,那天他们坐在病房的沙发上,互相依偎着,等到过了零点,跨入新的一年,钟声响起,慕笙说,祝你二十八岁生日快乐,祁野亲在她唇间,湿漉漉的。
这一刻对他们来说是神圣的,代表着从前停止在二十七岁的慕笙从未达到过的时间来临了,原本死了的祁野又活了,他们会迎来光明的未来。
雪快停了,祁野接了个电话,简单应了两句,挂了之后柔声:“东西都搬下去了,车已经在楼下等着,把鞋子穿好我们就走?”
在医院待这么久慕笙耐心也快耗尽了,她很乖的说好,拖着拖鞋坐在沙发上,看着祁野走到鞋柜前去拿鞋子,她看见茶几上的花和书,都是祁野布置的,他知道慕笙不喜欢医院和病房,所以尽力装扮,被子被套枕头都换了家里的,他并不是天生会照顾人,也不会照顾别人,只是慕笙对他太重要,一个蹙眉都叫他上心。
祁野蹲下身来,给她穿鞋子,慕笙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丝,柔软,凌乱。
他抬起头来,微仰着:“怎么了?”
觉得神奇。
慕笙的目光细细描绘他的面孔,手从头发摸到脸,很慎重又漫长,这是注视爱人的眼神,她的爱宁静而深邃。
“祁野?”她好像确定一般,带上了问号。
他歪头,像臣服她的大型犬:“宝贝?”
慕笙说:“我爱你。”
并不是很少说这话,他们都是会对爱人坦荡的人,从未吝啬赞美和爱意的表达,饶是这样,祁野也微微愣了一秒钟,慕笙俯下身,亲吻这次落在他的额头,温柔,虔诚。
“我以前从来也不敢想象竟然会如此地爱你。”
她说。
“你进入我的生命,就好像繁花总会怒放,夏天终于来临。”
慕笙又坐直了,手指勾着祁野的,想了想,道:“当然,现在还是冬天,春天要先来,但是不管是春还是夏,哪怕是讨厌的雨季,也无所谓了,你对我来说正是这样的意义。”
祁野还握着她的脚踝,从冰凉到温热,僵硬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溺进慕笙的目光中,听见她说。
“祁野,如果你愿意接受和践行这世俗上一成不变的规则,愿意遵守道德和法律——包括但不限婚姻法——愿意相信我会永远爱你。”
“那么,要不要和我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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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前从来也不敢想象竟然会如此地爱你。你进入我的生命,就好像繁花总会怒放,夏天终于来临。”
此句出自马克·李维《与你重逢》
第69章 后日谈(八)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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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慕笙接受婚姻其实是件很难的事情。
上辈子不少朋友最后接受联姻,不管是被迫还是妥协的,后来也有结局不错的,和慕笙谈笑时说,结婚也挺好的,不是一个人了。
慕笙嗤之以鼻,她对感情极度漠然,当然了,她也深知结婚也不一定要有什么惊天动魄的爱情,各取所需罢了,只是她连这个程度也做不到,她就是单纯的不满意成为某人的夫人,有并不通俗概念说明,在一场婚姻中,吃亏最大的往往是女性。
祁野花了两辈子时间让她动摇,她认真思考了许久,从和祁野在一起的那天开始。
但是这会,慕笙听见她的爱人说。
“不要。”
慕笙愣住了。
看见她表情变了,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着了急一样,祁野抓住她的手,磕巴:“我不是说我不答应,我的意思是……戒指,我没带戒指呢。”
慕笙看他:“……你之前不是天天揣身上。”
那个小方盒子,他自以为藏得深,慕笙多在乎他啊,还要经常装作视而不见。
祁野语塞半晌,手抓得更紧了,后来垂头丧气,亲了亲她的手指,就着这个姿势,抬起眼皮看她,欲言又止,才小声说:“顾姝他们都在家里等着呢,我本来想回家之后和你求婚的,怕你发现,戒指给秦子阳保存了。”
也就是一念之差。
他懊恼:“早知道不给他了。”
慕笙噗嗤笑开,哈哈大笑,笑得趴在祁野身上,他好气也好笑,摸了摸她的脊背,叹气:“问在一起吗是你,说结婚吗也是你,宝贝,能不能让我也有点主动权。”
话是这么说,只是一种甜蜜的抱怨,正是他心甘情愿把主动权交予慕笙,很早之前他有的就是耐心和自信,他要等慕笙心甘情愿。
慕笙打开家门的时候,有欢呼声,满目都是灯光,星星点点,极致浪漫,他们最好的几个朋友拿着花和酒,人不多,祁野揽着她的腰到正中间,秦子阳把戒指给他,祁野单膝跪地,面对上万人演讲台也没有怯场的男人在此刻紧张的头皮发麻,哪怕他在几十分钟之前已经知道了答案,他仍觉得眼眶干涩,问道。
“慕笙,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会永远爱你,相信即使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周围好像安静,也可能是他的世界只剩下慕笙了,他看着她俯下身,摸他的脸,问:“你哭什么?”
祁野说:“我不知道,我觉得,你如果不答应我,我可能会像死了一样。”
慕笙好笑:“可是我不是告诉过你答案了。”
“我不知道。”他好像发出一声叹气,声音温柔,又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只是贪婪,又很自私,我比较俗气,想要很多人知道,你爱我,正如我爱你,你愿意,是我三生有幸,不,五世之福。”
慕笙亲了亲他,说。
“我愿意。”
礼花炸开,欢欣沸腾,慕笙被祁野抱进怀里,戴上戒指,咬着笑,她问他为什么要投资纸扎店,祁野愣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败给慕笙的眼神,低声对她说:“我不知道是否能有效抵抗命运,只能做最坏的打算,我有时厌恶神明,又祈祷你能上天堂。”
“我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么样,怕你受累受苦,受凉受委屈,我有一天就想,让纸扎店经常做一些好东西,你喜欢的东西,烧给我们,这样你还是能看你喜欢的书,做你想做的事情。”
他说完别扭,悄悄问:“是不是有点奇怪。”
慕笙听了,却更注意到他口中说的“我们”,她侧头去看他,鼻尖发酸,摇头:“没有。”
祁野轻轻弯眉,满足的把她抱在怀里。
当天祁野把两个人的合照发了朋友圈,配文,得偿所愿。
朋友圈顿时炸了,亲朋好友都发来祝福,常警官和张姓交警也在其中,车祸中,他们伤的更重,在ICU躺了很长时间,所幸最后没有什么大碍,那场事故的缘由很快被调查出来,源于多年前一场捣毁暗网的活动而遗留的落网之鱼,策划和进行的打击报复。
但好在坏人落网了,好人还好好活着,愿世界和平。
求婚成功之后,祁野带着慕笙回了趟祁家,祁家上下都高兴的很,祁铭眼泪都要流出来,直说好,好,好,然后又细细问祁野,有没有去向慕老爷子和慕老太太磕头,和慕瑶说过了没有,提醒他要去玫瑰丘转一转,不要不知礼数,祁野难得听他训,点头如捣蒜。
慕笙在他房间,祁家的女性长辈给她拿祁野小时候的照片,眼眶红了一点,说祁野母亲早亡,都是看着长大的,她心中柔软,相册很多,看了很久很久。
相册被整理的很好,多半是祁铭和别人拍了之后寄回来的,依次是从大到小的排序,翻到其中一张时,慕笙微妙的愣了一下,指着那张照片问:“这张是在哪里拍的?”
长辈凑过去看了一眼,笑着说:“是小野七八岁的时候在日本拍的吧,他小时候在日本住过一阵,听他爸说起过,他那时候皮,日语还不熟练,差点跑丢了,幸好被一个中国女人救了。”
照片拍的不太清楚,应该是像素的问题,接近于胶片质地,且离得有点距离,也没有定格好,女人半蹲着,在哄身边的男孩,只留了个侧脸。
慕笙低头,眼泪就砸下来。
长辈吓了一跳,赶紧问:“怎么了孩子?”
慕笙抬起头,其实也笑了,说:“阿姨,照片上那个女人,是我妈妈。”
命运也曾馈赠于她,原来妈妈,阴差阳错在很多年前,就见过祁野,见过她最疼爱的女儿未来所爱之人,幸而,幸而,在无形之中,有一点点,一点点,弥补了缺憾的一角。
她在慕瑶的墓碑前磕头时,红了眼眶。
婚礼没有用传统的形式,祁野和慕笙决定旅行婚礼,回来之后再举办答谢宴,算是里子面子都照顾到,祁家倒是欣然,总归只是个形式,重要的还是两口子,临行前,陈秘书和她面谈公事,谈到祁野的聘礼之中包含了不动产和SQ的股份。
陈秘书把报告给她看,道:“时间匆忙,我根据现在的市值估算了一下,单是股份,大概也有五个亿。”
还没有包括祁野送给她的不动产资源,饶是陈秘书见过大世面的,也不禁咂舌,慕笙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道:“五个亿怎么了,难道我没有五个亿?”
陈秘书语塞,默念这是老板,这是老板,可不能仇富不能仇富。
出发的时候是夏天,两个人天南海北玩了一通,冬天时,路过一个古镇。
小镇古朴又普通,赶着早市,街上热热闹闹的,人来人往,不少小贩一声一声吆喝着买早点,也有年近半百的老人守在菜摊旁边,洗净蔬菜水果上还冒着水珠,操着浓厚的方言和熟客闲话,利落的打秤装袋。
四下皆烟火,人间两万里。
人群熙熙攘攘,祁野一眼就看了慕笙,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蹲在路边吃芥菜包,整张脸素净又白皙,隐藏在腾升起来的热气中,旁边卖早点的大叔掀起蒸笼,雾霭重重,更加模糊了。
“啊,慕笙?”
祁野走过去,口袋里的手攥紧了一下,自然而然道:“好久不见。”
慕笙这才看他。
她一个人时向来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可能因为还早,有起床气,只觉得清又冷,现在芥菜包也不吃了,看神经病一样无语。
“……我们十分钟前不是才见过吗?”她好像叹气。
慕笙自己知道吗,她是个吝啬情感的人,不像现在这样,没办法真板着脸,山雪融化,一副不耐纵容他的样子:“豆浆呢?买回来没有?”
祁野吃她这一套,把豆浆插好吸管递过去,挨了慕笙一记眼光,他反而格外受用,定定看了她半晌,笑嘻嘻的。
“慕笙?”
祁野凑过去,看见她咀嚼着芥菜包,腮帮子微微鼓起,一动一动,抬手喝豆浆,戒指却很显眼,昭示着她已婚的身份,祁野倏尔喉头一堵,眼前突然模糊了一瞬。
“嗯?”她却应。
“宝贝?”
他好喜欢她,觉得她每个样子都可爱,蹲在她身边,声音变得嘶哑,低沉。
“……干嘛?”
这么大个人蹲在自己面前,想忽视也没办法,慕笙忍不住去揉他的头发,让他躲远点,祁易抓住她的手腕,贴着自己的脸,滚烫,发麻。
又突然之间,指节硌到什么,他定神看过去,发现自己手上也戴着戒指。
祁野眼睫抖了一下,声音更嘶哑,像是试探。
“……老婆?”
慕笙看着他,耐心很足,又彻底没了脾气。
“知道了……”
豆浆里的糖放多了,她舌尖有些发腻。
“我也爱你。”
她说。
倏地,祁野笑了,眉梢眼角都是笑,明明是隆冬,又住在仲春,将要哭出来,他伸出手,把慕笙抱在怀里,像是寻了很久很久的珍宝,在这一刻,完完整整,回到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