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关心丁经赋的身体状况。
尤黛说:“你跟外公相处的时间最长,你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你说他会醒过来,就一定会醒过来。”
尤彧大概没想到尤黛会顺着他的话,愣了愣。
尤黛又说:“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在医院这段时间,你照顾好他,需要请护工什么的,早点做准备……”
“我还需要你来教?”尤彧不悦了,“怎么,你就不打算留下来照看他?”
“再说吧。”
尤黛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重症监护室有医护人员在,家属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看几眼,所以留下来,并不能做什么。
尤黛在医院呆到十一点过,才跟舒云端一起回去。
离开之前,尤彧靠着墙,双手抱胸,眼神淡淡扫过两人,说:“姐姐,你还真是冷酷无情。”
他怪尤黛不愿意留下等人醒。
尤黛对此不置可否:“照顾好外公,照顾好自己。”
回去的路上,尤黛坐在副驾驶位置,开着窗,任带着汽油味的风吹乱头发。
她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没心没肺的?”
话语声被刺耳的行驶声盖住了大半,舒云端听得不真切,但敏感察觉到尤黛心情不太好,他转了方向盘,把车开进一条小路,降低车速后,嘈杂的噪音小了不少,他说:“我从小就认识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你爸妈意外去世,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难过。在你想起他们,想起失去他们的时候,可以放不下,也可以自责,但在其他时间里,我希望你能快乐。”
尤黛撑着下巴,侧头看着舒云端。
在转瞬即逝的霓虹灯下,他的侧面轮廓被光怪陆离的色彩拉扯着,如同一幅抽象画。
她曾经独自熬过漫漫长夜,思考着活下去的意义,始终没有正确的答案,但现在,她突然明白了。
活下去,是为了看到前路的风景,还有可能出现的那么一个人。
舒云端把车开在自己家楼下,把尤黛带回了家。
洗了澡后,尤黛穿着舒云端准备的纯棉T恤,给还没入睡的关依柔打了个视频电话。
关依梦在她们说话时,凑了个脑袋过来,看了尤黛好几眼。
尤黛:“有话要跟我说?”
关依梦像是惊弓之鸟,一下消失在视频外。
几分钟后,关依柔把手机给了关依梦:“你跟黛黛说说话,我去趟卫生间,一会儿回来。”
关依梦跟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拿着手机左右不自在。
她不说话,尤黛也不说。
“那个……”还是性子急的关依梦耐不住,先开了口,“关依柔没联系到你,都急疯了。”
尤黛便自然地接了话:“我手机没电了,不知道她在找我,对不起。”
“哎呀,也不是多大的事……”关依梦的语气生硬,“人没事就好。”
“嗯,我刚才给她说一下情况,我外公身体出了状况,事出突然,不过现在有我弟弟守着,就等他醒过来了。”
“你外公,弟弟?”
“嗯,血缘关系是这样,因为见面次数少,我就没提。”
“哦。”关依梦一时哑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想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她的衣服问:“你穿的是舒云端的衣服吗?”
尤黛捞了一把有些宽松的衣服:“他没穿过的新T恤,长度合适,我就当睡裙穿了。”
“哦。”关依梦又找不到话说了,她想起关依柔形容尤黛,坦荡真诚,细心又仗义,她对自己的事从来不是故意隐瞒,该说的,只要问起来,绝对会说。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
卫生间传来关依柔洗手的声音,关依梦咬着嘴唇,匆忙说道:“黛黛姐,那个……”
顿了一下,她说,“对不起。”
关依柔开了门,走了进来。
视频里,尤黛那张脸在柔光灯下,笑得温柔如水。
关依梦把手机扔给关依柔,跑去客厅了。
关依柔莫名其妙,问尤黛:“她怎么了?”
尤黛耸耸肩,一样茫然:“说了一句对不起,可能是想要跟自己和解。”
关依柔听懂了,诧异看了一眼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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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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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黛挂断了通话,舒云端刚好从洗澡间出来。
他没穿上衣,长裤松松垮垮地系着,身板还是偏瘦,但肌肉又明显,显得有那么一丝不协调。
“怎么?”察觉到尤黛的视线,舒云端低头看了看自己,戏谑说,“我身材有什么问题?”
尤黛承认说:“你还是需要多吃点,太瘦了,抱起来骨头磕人。”
舒云端顿了一秒,气呼呼拿走尤黛旁边的毛巾,一边重重擦着头发,一边说:“姐姐你也应该多吃点,抱着你就像抱一个人形骨骼,硬邦邦的,一点都不像别的女生,软绵绵的。”
“诶?”尤黛翘起腿,放慢了语速说,“你还抱过其他女生啊,不错嘛。”
舒云端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他迟疑坐在尤黛旁边,小心翼翼问:“你不高兴啊?”
“你是说吃醋么?”尤黛靠在沙发上,将抵在后背上的抱枕抽出来,抱在了怀里。
“那你吃醋吗?”舒云端弯着腰,凑近后,在她耳边轻声问。
“我不爱吃醋,任何食物只要放点醋,我都不会吃。”尤黛弯着眼角,眼睛晶亮。
舒云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反被调侃了。他失落地毛巾扔到尤黛身上,猛地扑过去,不服输地去弄她腰上痒痒肉。
尤黛边躲边笑着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你的毛巾有水,我衣服被弄湿了。”
舒云端两只手抵住尤黛的上半身,把人按倒在沙发上,他低头,俯视着尤黛说:“没关系,我衣服很多,随便你换。”
他的头发也没干,几滴水顺着头尖,落在尤黛发红的脸上,因为刚才的闹腾,尤黛的呼吸有些喘,胸口快速起伏着。
舒云端没忍住,松开压制她的手,轻轻摸了一下她脸颊上水滴落留下的湿润印记。
尤黛配合着他们一上一下的姿势,没有乱动。
舒云端目光往下移,定在她润泽的嘴唇上,不知道想到什么,喉结不自在滚动了几下。
“你……”尤黛也在看他,他青涩又暧昧的动作,大概跟她想到了一块儿,尤黛忽地抬起手,勾住舒云端的脖子。
舒云端僵了一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两人对视着,尤黛在他丝滑的后颈皮肤上点了两下,这才继续问:“要不要喝点酒?”
舒云端耳尖红红的:“我不需要喝酒壮胆。”
尤黛失笑:“是我脑子有点乱,想要喝点酒。”
结果不光喝了酒,他们还吃了一顿夜宵。
吃完之后,收拾餐具时,尤黛想了起来:“你卧室那把团扇什么时候买的?”
“你看到了?”
“上回来就看到了。”舒云端把垃圾桶踢过来,尤黛顺手把桌上的纸巾扔进去,“是我放在张洛玉那儿寄卖的团扇,怎么,你喜欢?”
舒云端大方承认:“就是搬了新家,想买点装饰品,顺便照顾你生意。”
“真乖。”尤黛用沾了油的手,摸了一把他的鼻子,转身就往厨房走。
舒云端把手里的碗放下,捞过她的腰,把人带了回来:“撩了我就跑?”
尤黛手里还拿着杯子,差一点就摔了,她抬高手,不让杯子碰到他:“原来你这么不经撩?”
“那要看对象是谁了。”舒云端把她手里的杯子抽走,抱着尤黛,转了一圈,“晕吗?”
“……”尤黛愣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只是想以这种方式报复她那句‘真乖’,她不禁笑出声,手搭在他肩膀上,仰着头说,“不太晕,你还可以再转几圈。”
“算了。”舒云端先一步放弃,沮丧着说,“我有点晕了。”
“你不太能喝酒,少喝一些。”
舒云端放开尤黛,两个人拿着杯子和餐盘去厨房。
“当然不能跟姐姐比酒量,我这是舍命陪君子。”
“好,你真是个好男朋友,一会儿洗了碗,再去洗个澡,一身酒味。”
“我没都没嫌你,你居然嫌弃我?”
“怎么会嫌你,你又高又帅还有钱,可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
“原来你只看外表,肤浅。”
“外表得天独厚的资本,还是加分项。”
“那你喜欢我的外表吗?”
他应该是随口问的,半开玩笑那种,尤黛侧头看了看他,也很随意答道:“喜欢啊。”
舒云端手一滑,把碗磕掉了一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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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经赋是在两天后醒过来的。
尤黛接到电话时,舒云端正好在她旁边,把车钥匙往身上一踹,两个人就一起去了医院。
在车上时,舒云端问她:“之前在医院,你没有应下来要再来医院,是不是早料到你弟弟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
尤黛:“我爸爸妈妈不在了后,我跟尤彧闹得很僵,但他这个人,脾气大,嘴巴毒,却并不记仇,而且,时常说一套做一套。几个月前,他和外公找到了我,其实以尤彧的性格,可能会直接找到我,狠狠骂我一通,但估计是外公事先说了,觉得我也并不想看到他们,所以他们并没有在我面前露面。这一次,是外公病重,尤彧就把外公提醒他的事给忘在一边了……”
停顿了一下,尤黛又说,“他需要我在。”
不管再怎么排斥,或者再怎么讨厌,血缘关系就像是一条无形的牵引线,在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总能寻着线找到两头的人。
更何况,他们只剩下彼此了。
“姐……”
尤彧独自站在病房外,手指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原本背靠着墙,听见脚步声后,他迎面走了过来,又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尤彧扫了一眼舒云端,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小朋友也在,这是要趁着人刚醒,脑子还不清晰,就来昭告身份吗?”
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臭。
舒云端懒洋洋地抱着手,一副君子不与小人斗的豁达模样:“小弟不用担心,我一向不乘人之危。”
尤彧一脸嫌弃:“谁是你小弟,你还没我大,叫我一声大哥,我都……”
察觉到尤黛警告的眼神,尤彧一时语塞,没把话说下去,但在两人要进入病房时,他还是没忍住,挡在了门口,沉着脸对舒云端说,“你还真要进去?”
舒云端其实也觉得贸然进去,有些突兀了,但不放心尤黛。
尤黛拍了拍他的手:“我先进去吧,现在还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等他情况稳定了,我再介绍你给他认识。”
舒云端点点头,停在了门口。
尤黛进去后,把门从里面带上了。
尤彧对着舒云端,鼻子哼气:“哼。”
舒云端不怒反笑:“怎么,叫一声姐夫,就这么难么?”
尤彧气得握紧了拳头:“我叫你个爸爸。”
舒云端:“叫我爸爸也行,我不介意多一个儿子。”
尤彧:“……”
憋了半天,尤彧咬牙切齿说道:“滚蛋。”
活了二十多年,舒云端也只在尤黛面前吃过瘪,面对着尤彧,尽管对方脾气捉摸不定,但他并不觉得这人跟权俊驰有差别。
都是男生,心思很好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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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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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后,就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单人病房太安静,连呼吸声也特别明显。
丁经赋躺在病床上,医院的白被子从脚盖到肩膀,露出来的脑袋,依旧苍老又病态。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尤黛站在病床旁边,低头看着他,没吱声。
她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丁经赋,是在妇产科医院,妈妈刚生了弟弟,身体有点糟糕,在医院躺了一周,也就是在医院的最后一天,丁经赋出现了。
不知道丁经赋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家里添了个男丁。
他想要这个孩子,因为那时候舅舅刚决定在国外定居,不回来了。
尤黛那时候才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还不太懂大人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她只是觉得这个老年人虽然长得和蔼可亲,但很讨厌,因为他总是跟妈妈吵架。
后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妥了,丁经赋把尤彧抱走,并且改了姓,叫丁彧。他是铁了心,要将尤彧培养成下一代的传承人。
那之后,妈妈跟他不太吵了,他们每年会拥有一段时间跟尤彧相处,他们会去旅游,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这个时候,丁经赋往往不出现,偶尔来了,他的目光始终都在尤彧身上。不过,他对尤黛也还算友善,该送的礼物不会少,该夸赞的话也会顺口说出来。
但这样的态度,不像是对待亲外孙女。
在尤黛知道外公这个称谓的含义后,曾经问过妈妈,是不是外公不喜欢她。
妈妈没有否认,还说,外公不喜欢的人可多了,我们不需要他的喜欢。
可是,外公喜欢弟弟。
即使是朦胧尚且不懂世事,但这份偏爱,尤黛还是看得出来。
这些年来,尤黛也没怎么跟丁经赋单独相处过。
他们之间的感情淡薄得比普通人还不如。
可为什么……
“你来了。”丁经赋声音沙哑,像是漏风的风箱,有些刺耳。
“恩。”尤黛直直站在床头边,生疏问着话,“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丁经赋大病未愈,说话很慢,“是小彧叫你来的?”
“你一清醒,他就给我打了电话。”尤黛顿了顿,又说,“他说舅舅因为回国手续出了问题,暂时回不来,想着还是有亲人在病房守着比较好,就想到了我。”
“小彧那孩子……”丁经赋叹着气说,“其实不是这个原因,是我……是我念叨着,想要见你。”
上回在比赛会场,他们就匆忙见过一面。
尽管有尤彧在场,尤黛和丁经赋还是没什么话,尤黛问了奖项的事后,他们也没聊别的,那一次见面,好像没什么意义。
现在见面,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我这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只是在最后的时间里,我还是想看到一家人和和睦睦地相处。你跟小彧,不管怎么样,都是亲姐弟,我要是哪天走了,你们就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人……”
尤黛表情僵硬地笑了一下:“怎么会,尤彧以后会有妻子,会有孩子,我说不定也一样。血缘上是亲人,但关系不一定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