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经赋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你应该都知道了,康叔应该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了你……”
丁经赋不置可否,只说:“你过得好就行,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生路还长,还是得往前看。”
“恩。”尤黛回道。
丁经赋叫她:“尤黛。”
尤黛抬眼看他。
丁经赋摸索着想要坐起身,尤黛赶紧按住他,让他躺着别动,然后走到床尾,摇起了床。
“帮我垫垫东西在背后。”丁经赋不太舒服。
尤黛照做后,丁经赋才说:“好了,可以了。”
他偏着身,正面对着尤黛,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像是裹满了沉淀下来的岁月。他的声音还是嘶哑,不太好听,但听习惯了,就不排斥了:“跟你失去联系那些年,我想了很多事。其实,我对不起你。你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真正关心过你,你爸爸妈妈意外走了,你被小彧骂得一声不吭,我也没有安慰你,还在心里怪你。我对你,从来没有尽到一个外公的责任。”
当年飞机失事,爸爸妈妈像是人间蒸发,人没了后,丁经赋是跟尤彧一起出现的,他应该还是难过的,在葬礼时,一直一声不吭,独自坐在遗像旁边,看着很悲伤且无助。
在外人看着悲痛的情绪,落在她身上,就是无声的谴责。
尤黛忍耐着心酸,小心翼翼去安慰老人家时,他摆着手,将她推开了。
丁经赋没有用语言骂她,也没责任她,但他的行为,让尤黛感受到了他的冷漠。
就如同以往每一年相聚,他牵着尤彧的手,依依不舍嘱咐着尤彧注意安全,尽显温柔慈爱,然后施舍给尤黛一眼,只是生疏地点点头。
“不需要,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尤黛轻声说着。
“是,现在才说要好好当一个外公,的确已经晚了……”丁经赋迟疑说,“你……还会来看我吗?”
“尤彧会陪着你。”尤黛说。
丁经赋顿了一下,说:“他是他,你是你……算了,小彧在外面?”
“在。”
“让他进来吧。”
尤黛打开病房门,叫了尤彧,刚准备侧身让开路,自己再出去,但尤彧把她往里一推,然后转过身,对还守在外面的舒云端做了一个得意洋洋的表情,不等舒云端还以颜色,就迅速关上了门。
“你干什么?”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走?”尤彧堵在门口。
“你们俩姐弟都过来吧。”丁经赋叫道。
尤彧两只手按住尤黛的肩膀,半推着她走了过去。
尤黛无可奈何,主动走到另一边,找了个凳子坐下。
看来她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尤彧在丁经赋面前,显得异常乖巧,他像是汇报一样,说着事:“医生说可以吃点流食,我让保姆阿姨煮了带过来。医院的那个护工手脚不太利索,我重新找了一个。缂丝协会有人联系到我,说要来看您,我推掉了。”
“好。”丁经赋看着尤彧,还是那种熟悉的慈爱眼神,“这些事你处理了就好,你再让保姆做点家常菜,多做一点,我们一起吃。”
尤彧:“外公,你吃不了。”
“不是我吃,家常菜你跟尤黛吃。”
“……”尤彧点点头,“好。”
应了之后,他就要跟保姆打电话。
尤黛赶紧说:“我呆不了多长时间,还有人在等我。”
尤彧的脸一下沉了下来。
丁经赋还没反应过来:“谁在等你?”
尤黛:“我男朋友。”
丁经赋显然知道是谁:“你……也让他一起吃饭吧。”
“不了。”尤黛拒绝说道,“我们还有事。”
这一回,丁经赋没有再挽留。
十几分钟后,尤黛才从病房出来。
舒云端靠在对面的墙边,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感觉有人走近,他抬起头来,对尤黛笑了起来:“结束了?”
“恩,看了一会儿电视,有些无聊。”
“走吧。”舒云端伸出手,尤黛往前,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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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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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经赋在半个月后,出了院。
在那之前,尤黛去过两次,每次都有舒云端陪同,但尤彧不喜欢他,每回也都在病房外拦着他,不让进去。
微妙的是,丁经赋也知道舒云端来了,但他没说要见人,于是,尤黛也没提。
舒云端本人并不在意,不管丁经赋和尤彧什么态度,都影响不到他。
尤黛说,不管是丁经赋还是尤彧,都是别扭的人。
对于丁经赋不喜欢她的原因,尤黛在长大后,稍微明白了一些。他跟妈妈那不亲近的关系,还有,他对传承人的执着。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妈妈说的那样,我们不需要他的喜欢。
“那为什么,他现在想要跟你好好相处了呢?”
丁经赋出院那天,尤彧又联系了尤黛,舒云端送她过去时,问了这么一句。
尤黛捧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吹着行驶中的凉风说:“可能是年纪大了,开始念旧了。”
舒云端在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弯过腰,用着尤黛的吸管,喝了一口奶茶,说:“也是,年纪大了,总希望身边儿女们都在,你跟他们相处得也还不错,他大概很开心。”
“或许吧。”在舒云端启动车之前,尤黛主动把奶茶递到他嘴边,让他又喝了一口,然后说,“我不想因为过去,总是摆出耿耿于怀的态度。我也不想去设想未来,我跟他们的关系会到什么程度,现在嘛,心平气和地去面对他们,就可以了。”
舒云端笑了笑:“想法不错。”
然而,这一次出院,尤彧在丁经赋的示意下,给尤黛安排了一趟行程。
尤彧把行程表发给尤黛时,尤黛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意思,谁的主意?”
尤彧:“外公想出去散散心,让把你叫上。”
舒云端就在他们旁边,看到屏幕上,大写的目的地,是南边的一个度假岛屿,风景秀丽,还能玩水,是一个旅游的好地方。
尤黛往下扫了一眼,行程安排是五天,大部分都是室内的活动。
尤彧说:“外公身体刚好一些,不能太劳累,所以,我们就在室内陪他。”
尤黛只觉得不可思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人才刚出院,不在家好生休养,还要跑出去游山玩水?”
“你以为我想跟你一起?”尤彧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还不是外公突发奇想,他现在这种身体状况,我只能顺着他。”
说着,他看向舒云端,“外公说了,你也可以一起来。”
“他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长途跋涉。”尤黛果断说,“我不去,云端也不会去,你们最好也别去。”
尤彧耸耸肩:“我把话带到了,其他随便你们。”
不管是尤彧,还是丁经赋,他们根本没有听尤黛的话。
行程的出发那天,尤黛本来在工厂正常上班,然而,尤彧带着司机,载着丁经赋直接过来接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康博提前说好了,康博主动在门口迎接了他们,随后推着尤黛,上了他们的车。
丁经赋坐在副驾,尤彧在后排,尤黛坐进去后,尤彧往后靠了靠,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尤黛难得发了脾气,板着脸说:“你们非要去我管不着,但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去。”
丁经赋回过头,用特有的苍老声线说:“就当陪我这个老头子吧,反正也没多少机会了。”
自从上回动了手术,丁经赋就时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时间不多了,活一天算一天。
尤黛可以义正严辞拒绝一个身体健康的老人,但对丁经赋故意示弱的行为,还是不太忍心。
车厢内,尤黛没有再说话。
尤彧不动声色靠近,嘲笑说:“早点配合不就好了,非要临到头来,我们八抬大轿来接你。而且我们是一起出去玩,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弄得跟上坟似的。”
尤黛没好气说:“打着为人着想的幌子,强迫一个人做不想做的事,是最厚颜无耻的行为。”
尤彧毫不在意她的诋毁:“过程怎么样不重要,只要结果,能如我所愿。”
尤黛:“损人利己,非君子所为。”
尤彧:“我可以没说我是君子。”
尤黛:“……”
一行人到了机场,尤黛在安检处,还想挣扎一下:“我什么都没带,果然这么去的话,还是不太方便。”
丁经赋被尤彧搀扶着,慢悠悠走到尤黛跟前时,重重咳嗽了一声:“不需要带什么东西,过去可以现场买,很方便。”
尤黛:“……”
这一老一小还真是自以为是,肆意妄为。
三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尤黛手机重新开机,就接到了舒云端的电话。
舒云端也是无可奈何,嘱咐她注意安全,有空联系。
丁经赋这时,忽然插了话:“让他也过来吧。”
尤彧莫名其妙:“啊?”
丁经赋对尤黛说:“既然是你的男朋友,我也该见见他。”
但之前在医院时,就隔了一扇门,他不在那个时候提出见面,现在异想天开,在上千公里的外地,说想要见他。
尤黛:“他有自己的工作,不一定有空。”
尤彧:“你问问他,他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尤黛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不打算配合,只说:“不管他愿不愿意,是我,不想让他来。”
丁经赋示意尤彧停下,弓着腰看着尤黛:“为什么不想让他来?”
尤黛反问:“那你为什么突然想让他来?”
丁经赋:“他如果不是你的男朋友,我也不会见他。”
尤黛:“那你就当他不是好了。”
丁经赋拍了一下尤彧,尤彧扶着他,在几米外的座椅上坐下。
等尤黛跟着走过去,丁经赋才又说:“你还在怪我,对吗?”
尤黛目光落在丁经赋那双骨瘦如柴的手上,沉默了几秒,说道:“我有两个问题,想要你先回答。”
丁经赋点点头:“你说。”
尤黛:“你是不是跟尤彧一样,因为爸爸妈妈的死,在怪我?”
“……”丁经赋撑着额头,长叹了口气,“我是怪过你,不过那只是刚知道消息时,心里一时气不过。后来你音讯全无,我也想明白了,人啊,命由天定,怨不得谁。我呢,虽然比你们多活了几十年,但我也承认,我做错过很多事。尤黛,你要是怪我,我接受。”
尤黛轻声哼了一下,又问:“那为什么,你非要我加入这趟行程,难道是为了弥补你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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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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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丁经赋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回答。
他和尤彧还自作主张,把舒云端叫来了。
尤黛知道这个事的时候,正在去往岛屿的轮船上。手机没有信号,她联系不到舒云端,气得揪住尤彧的衣领,恨不得胖揍一顿。
尤彧把二郎腿一跷,任由尤黛揪着他,头往后仰着,一股国泰民安的模样:“放心吧,外公在酒店迎接他,不会亏待他的。”
丁经赋年纪大,体弱多病,经不起轮船的折腾,在酒店老实呆着,这一趟去岛屿,只有尤彧和尤黛两个人。
尤黛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还不解气,把人赶到船尾,去找了船长问最快的返程时间。
他们原计划在岛上呆一天,参观那里的一家展览馆,然后采买些特色的食物,在日落前回去,但因为舒云端的到来,她想要将行程缩短。
尤黛本来没心思跟尤彧一起在外面蹦跶,她甚至连船也不想下,要不是船长说,来返岛屿一天一趟,回去最快也要下午四五点钟,而且还要等全部的游客到齐,她才不得不下了船。
只是一整个心不在焉。
在展览馆时,手机突然有了信号,尤黛给舒云端打电话,可能是在飞机上,对方手机关机。
尤彧嫌弃说:“你离不开男人还是怎么,这么迫不及待要跟他汇合?”
尤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再多说一句,我把你扔海里自生自灭。”
尤彧哼了一声。
展览馆是展出的是各种非物质文化的作品,尤黛意外看到了丁经赋的缂丝作品,是一幅宫嬉图,缂工细腻,一看就知道技艺精湛,现在的尤黛还达不到这种手法,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展馆的工作人员很热心地跟尤黛介绍里面的作品,她还遇到一个缂丝传承人,还是缂丝协会的人员,尤彧跟他聊了几句,又把尤黛介绍给他。
尤彧说:“这是我亲姐,这一届比赛的特别奖获得者。”
对方热情地跟尤黛握了手,对她一阵夸赞。
尤黛心里奇怪,出了展览馆,她冷着脸问:“这是什么意思?”
尤彧装作不解:“什么什么意思?”
“你跟外公非要组织这一趟旅程,还瞒着我把舒云端叫来,又在岛上遇到缂丝协会的人,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遇到那个人,只是巧合罢了。”
“你以为我会信?”
“随便你信不信。”
尤黛不想理尤彧了,她找了个阴凉的树下坐着,守着回去的轮船。
尤彧倒是悠闲自在,买了一大堆东西,还捧着一个椰子在喝。
他走到尤黛旁边,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在喝完椰汁后,突然拿出手机:“给你看点东西。”
手机屏幕上,是实时播放的监控视频。地点在酒店的某个房间,里面的人是——
舒云端。
不,不止舒云端一个,还有三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性,她们围着舒云端,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动作亲昵,时不时故意贴向舒云端,但舒云端都避开了。
尤黛皮笑肉不笑:“这是干什么呢?”
尤彧单手搭着尤黛的肩膀,得意说:“帮你检验一下你这个比我还小的男朋友。”
尤黛一下按住手机,质问道:“这是谁的主意,幼不幼稚?外公呢?”
说着,尤黛拿出自己的手机,给舒云端拨了过去,然而舒云端并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手机并不在他身上。
尤彧:“别那么紧张嘛,这不,什么都没发生,是不是?”
视频里,房间门忽然被打开,丁经赋杵着拐杖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三个女性自觉地退到一边,舒云端上前,搀扶着丁经赋在沙发上坐下,两个人一站一坐,聊得好像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