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Tasty风气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温鸣听懂了他的暗讽，脸色沉了三分。
“您过奖了。”温惟夏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她倒是完全没把章成山的讽刺挂在心上，反而厚着脸皮笑了笑，“章老板刚刚点菜的时候，发现‘虾味传说’更新菜单了吗？”
听到这近似拉家常的发问，章成山一愣，刚刚点单的时候，他确实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是，餐厅更新菜单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说每月那么频繁，但几乎每季度都会更新的。
“这怎么了？”不明白温惟夏的意图，他只好疑惑问道。
“‘虾味传说’的新菜单上多增加了一道招牌菜——青花椒仔排，点的客人还挺多的，诶，我看章老板也点了，味道怎么样？”温惟夏看向了桌上那碟空空如也、徒留酱料的餐盘。
都已经光盘了，事实不言而喻，章成山只好不情不愿地回答：“很创新，味道符合年轻食客喜好，色香味俱全，‘虾味传说’总厨的手艺一向很好。”
很好，事情正沿着既定路线发展。
眼见章成山已经落入自己设下的陷阱，温惟夏扬起笑容，以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开始了下一步动作。
“那我就先谢谢章老板的夸奖了。”
章成山冷笑一声：“脸皮未免太厚了些，这菜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哦，我忘了，章老板并不知道，这青花椒仔排其实是我们Tasty厨务团队研究出来的新菜式吧？”温惟夏佯装抱歉的捂住嘴。
果然，章成山的脸色僵住了，手上剥龙虾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Tasty研发的菜品？
章成山大脑飞速运转，随后轻哼一声。
“看来，这菜并不是什么主厨赠送，而是你们送过来的。”他笃定道。
“只是想让章老板尝一尝而已，我们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是故意送过来，给我留一个好印象呢。”章成山恢复泰然自若的模样，开始继续剥龙虾。
闻言，温惟夏心里“咯噔”一下，她的目的竟也被看穿了，章成山果然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她干脆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想法。
“上次冒充客户去参观贵工厂，是我的错，给您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实在抱歉，但是，我的个人行为，并不能代表Tasty这个品牌，所以，希望章老板可以给Tasty一个机会，重新认识一下我们Tasty。”
“之前和你一起来的，不正是你们Tasty的负责人吗？怎么？连负责人都代表不了你们Tasty品牌了？”
温惟夏一时沉默。
她该怎么解释？秦牧川完全是因为她而来？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你们研发新菜品，根本出发点难道不是多多卖货吗？何必把自己包装成圣人？”章成山乘胜追击。
……
这场交锋，似乎真的要以Tasty落败收尾了。
在章成山眼里，她和秦牧川，已经被彻底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思考了很长时间，温惟夏才叹了口气，决定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做最后的努力。
“也许您并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认真解释一下，我在接到课题、来到庄城之后，深入了解庄城小龙虾料理包市场，得知了红帆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品牌。”
“红帆这几年的产品品质一直在稳步提高，但价格却越来越低，这根本不符合逻辑，后来才知道，红帆是一个有情怀的民族企业，是不把赢利作为首要目的、时时刻刻为客户着想的企业。”
“能创办出这种企业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呢？自此，我对红帆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好奇之心，进而导致我不顾身份、填了虚假的参观申请表——”
章成山听到这里，直接打断了温惟夏的发言：“只是因为好奇？这个理由简直荒谬。”
“或许，您有听说过Beauty美妆吗？”
“……我对美妆并不了解，只知道是这两年很火的国货品牌。”章成山道。
“Beauty美妆的前身，是我父母创立的一条中药美妆线，他们也是很有情怀的人，做化妆品生意，用最好的原料，卖最低的价格，被旁人看不起，为了拿到最优质的配方，带着我去艰苦深山住了三年。”
章成山：“……”
“可是后来，我父母遭人构陷，中药美妆线不复存在，所谓的情怀彻底化成泡影……我只是在红帆身上看到了Beauty曾经的影子，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而已。”
想要靠近、甚至想要保护。
这一瞬间，温惟夏突然觉得自己非常病态。
也许，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没能原谅当初那个无能又孱弱的自己。
……
周围满是欢声笑语，6号桌的三人却全都沉默了。
良久，章成平才缓缓开口，语气动容：“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的父母确实是值得敬佩的人。”
“对不起，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卖惨。”温惟夏继续道，“只是，有良心的企业不止红帆一家，您说的不错，我们不是圣人，而是商人，根本目的是赚钱，但是，我们会在赚钱的同时考虑客户处境，竭尽所能让餐饮行业繁荣发展，在这一点上，我们和红帆没有区别。”
“既然目的相同，那为什么不能给我们一个坐下来聊聊的机会呢？”
“而且，独木难支，红帆想要在浑水里做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能坚持多久？红帆这些年来，应该也遭受了很多恶意攻击吧？您又怎么能保证，它不会落得和中药美妆线一样的下场？”
……
章成山终于剥到了餐盘中的最后一只小龙虾，塞到嘴里胡乱嚼了两下，咽下去，然后抽出纸擦了嘴。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终于出声，像是做了一场极其激烈的心理斗争。
“那我就姑且当你们是善意的吧，这样，明天上午十点，工厂办公室见，我会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
温惟夏：！
她扭过头，和温鸣对视了一眼。
“谢谢章老板给机会，我们一定不会迟到的！”
-
送温惟夏回酒店的路上，温鸣犹豫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Summer姐，你刚刚对章老板说的那些……是真的，还是编的啊？”
温惟夏刚刚经历了强烈的情感波动，脑袋晕沉沉的，精力不足，有些疲惫，她微微侧头，问道：“哪些？”
“就是有关Beauty的事情。”
“哦，这个啊，是真的。”温惟夏点头。
“可是，我记得Beauty现在是我们意风旗下的品牌吧？那你刚刚说的遭人构陷、被收购……这些坏事，都是意风干的？”温鸣眉头紧锁，语调尖尖的，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模样。
原来是关心这个。
温惟夏刚想出言解释，就被温鸣打断。
“等等！”他咽了一口口水，“Summer姐，你先别说，让我做个心理准备。”
“这有什么可做心理准备的？”
“我可是从高中开始，就非常向往意风的！大学又努力学习，打败了多少人才有机会进Tasty分部实习，还畅想着未来可以有机会去霖城总部呢！结果，意风居然是个坏透心的公司！这让我怎么能接受啊？”
看着他欲哭无泪的样子，温惟夏觉得有些好笑，当即安慰道：“好了，放心吧，意风没问题。”
“真的？”
“嗯嗯，而且，咱们Tasty的老板们都非常和善，中国区总裁Frank人也不错，总部大楼很气派，最关键的是，食堂是自助餐形式，非常好吃。”
“真的？”温鸣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温惟夏用力点头：“真的。”
在她的连番肯定下，温鸣终于放下心来，雀跃地哼起了小曲。
温惟夏侧默默侧过头，看向了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一帧一帧，倒是和昨晚那老电影的质感很相似。
她对温鸣说的是实话，却不是全部的实话。
意风的确很好，但无论多么光明的环境，也总有光照不亮的角落。
“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而已。”在温鸣看不到的角落里，温惟夏喃喃道。
-
其实，刚刚在章成山面前说的话，完全出乎了温惟夏自己的预料。
她本不是个乐于自揭伤疤的人，当时只是一时慌张，才口无遮拦，什么都说了，还好章成山最终与她产生了共鸣，给了一个与他面谈的机会。
结果是好的，目的也成功达到，但是无端的情绪宣泄之后，温惟夏只觉得空虚，仿佛心脏被挖了一个大洞，需要慢慢填补才好，至于需要填补多久，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她只知道，自己很累。
甚至连鞋也不想脱，就直接倒在沙发上，看着头顶黯灭的吊灯发呆，然后缓缓闭上双眼。
“叮铃铃——”
微信铃声将温惟夏从情绪沼泽里拉回来，她睁开眼睛，将手机摸了出来。
——是秦牧川的视频邀请。
温惟夏坐起身子，接了电话，却没有打开自己这边的摄像头，她不想让秦牧川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但他偏偏心细如尘，自己有什么情绪上的不对劲，秦牧川总能第一时间察觉。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秦牧川的脸就占据了整片屏幕，看不到一点他身后的背景。
如此死亡角度，也只有他能驾驭住。
迟迟等不到温惟夏的画面，那头的秦牧川微微蹙眉：“怎么不开摄像头？”
“哎呀，我在浴室呢！不太方便。”温惟夏故意换上欢快的语气。
“好。”秦牧川放下心来，弯眉笑了笑，“猜猜我现在在哪？”
“根本看不到一点背景啊。”
“所以是让你猜呀。”
“办公室？”温惟夏试探着问。
秦牧川摇摇头。
“书房？”
秦牧川再次摇头。
温惟夏默然，她现在真的没有一点精力陪秦牧川玩游戏，于是只好正声道：“再卖关子我就要生气了！”
“诶，别呀——”秦牧川话音一转。
画面稍一卡顿，然后骤然一转，从秦牧川那张英俊的脸换成了一个温惟夏曾梦到过无数次的场景。
——温家旧宅的庭院。
泛着青苔的石桥、雕着繁复花纹的花园灯、池塘里三红一金的鲤鱼……
每一处细节，都和年少时期的记忆完全吻合。
突然，温惟夏的眼睛一酸，眼泪莫名其妙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流下来，狠狠砸在地毯上。
朦胧中，她听到了秦牧川的声音，低沉磁性，仿佛于夜色中散发光芒的灯塔，驱散迷雾，为旅人指明了家的方向。
“所有地方全都修整完工，等你从庄城凯旋，我们就可以搬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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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二更）
◎不和人品有问题的人合作◎
“你看看, 有哪里的布景需要改？”
秦牧川握着手机，缓步走在竹溪路63号的庭院内，庭院里亮着花园灯, 还燃着驱蚊虫的熏香, 紫色的烟袅袅升起，又消散在风中。
他极有耐心，每到一处, 都要把周围的环境拍给温惟夏看过，一一确认。
“这太湖石的边角的确是缺了一块的，是我不小心弄坏的。”
“连池塘里的鱼也是三红一金，金色的鱼稍微大一点, 简直一模一样。”
……
“这么多细节，你是怎么一一还原的？”到了最后, 温惟夏终于忍不住惊呼。
真的太像了，明明之前实习生聚餐的时候, 庭院早就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 只剩下水榭这种不好改动的布景还在。
“想知道？”
秦牧川将摄像头转换到前置，再次对准自己的脸。
温惟夏连忙点头，却忘了她根本没开摄像头, 于是只好出言“嗯”了一声。
听到她的反应, 那头的秦牧川颇为自豪地勾唇，随后眉毛一挑，半开玩笑道：“夸我，我就告诉你。”
“好, 夸你。”温惟夏用了温柔的语调。
秦牧川皱眉：“就这么敷衍？”
偏偏就是这样一句毫无关联的质问, 却在这一刻猛烈挑动了温惟夏被积压的情绪, 让她再也控制不住, 捂着嘴巴，声音逐渐颤抖起来。
“秦牧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了。”
……
一时间，温惟夏只能听见屏幕那头传来的细小动静，秦牧川的呼吸声混在风里，卷着他贴在额头上的黑色发丝，在听到温惟夏的声音之后，他耳朵微微一动，随后皱起眉头。
“你哭了？”
温惟夏嗓音依然嗡嗡的：“有点感动，怎么办？”
“那——只允许你感动一秒，现在时间到了，快把眼泪收回去。”
温惟夏：“……”
“怎么这么霸道啊你！”她怒吼。
“好了，给你看看，这是谁？”
秦牧川将屏幕移开，一位中年妇人拘谨地冲着屏幕挥了挥手。
“夏夏，好久不见，最近身体还好吗？”
“杨姨？”温惟夏惊呼。
杨姨是当年温家的住家保姆，陪了温惟夏好几年，后来，她养在老家的女儿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因为实在放心不下，杨姨就向温母请辞，回家专心照顾女儿去了。
而温家在杨姨离开之后，也再没有找过保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他们已经对杨姨产生了一些类似家人的情感，用新阿姨来取代杨姨，对温家人来说，或许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您怎么在这里？”
“我想把庭院复原成你记忆里的样子，但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请她过来帮帮忙，放心，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将人平安送回去的。”秦牧川解释道。
怪不得，如今的庭院会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对对，小秦对我很好，夏夏，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见你一面再离开。”杨姨补充道。
温惟夏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后答复道：“很快了，这几天应该就能回去。”
今天，章成山已经松口，愿意和她坐下来聊聊，既然最难的关卡已经打通，那距离完全通关还会远吗？
她有信心说服他。
……
二人寒暄了很长时间，手机重新回到秦牧川手上的时候，月亮已经爬到了飞檐翘脚之上。
看着他的脸，温惟夏默默打开了摄像头，将镜头对准自己，她刚刚特意照了镜子，眼角的红色已经褪去，已经看不出来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