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巍扑哧一声,笑场了:“这位女同志,你说自己是弱智就太谦虚啦,你跟弱智之间还是有一定距离滴。”
蓝团长也是真的勇士,敢于顺着她的话调侃之。
但见杨思情像只敏捷的母兽,低喝一声跳到他后背上,双腿夹住他的腰:“我不管,你就是惹到我了,所以你要背我回去。”
“祖宗,赶紧下去。咱回北京后我背着你跑五公里再做深蹲都行,在这里不行。”
虽然蓝巍自己也觉得背着心爱女人在农村广袤的乡野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一段路,是件挺浪漫、挺有美感的回忆。
但是想归想,不能付诸行动。
杨思情B因为一心想嫁给城里人,她待在老家时并不爱搭理村里这些穷困男人,最多会跟那些北京知青走得近一些,因此她在老家没有乱搞男女关系的作风问题。
撇去她哥吊死的事不提,村民们对她的风评都比较正面,不像北京的恶评如潮。
他们从城市来到农村,也要尽量遵守正经恋人在公开场合亮相时应该保持的身体距离,以身作则告诉旁人他们谈的是革命恋爱,维持杨思情B在老家的正面风评。
省得他们走后,老家的人在背后议论她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勾引到他这个解放军的。
杨思情第二次被他扫兴,跳下他的后背,噘着小嘴先走一步。
蓝巍大长腿一迈,又把距离给消灭了,一段由某人单方面无理取闹引起的小插曲由此终结。
插叙简单说一下杨家村生产队日常如何挣工分和按工分分配口粮,邻近那些村庄生产队的情况跟杨家村大同小异。
首先是挣工分。
生产队把一天划分成五个工时,上午三个,下午两个,一个工时给两个工分,一天最多可得十个工分。
村民劳动时有记分员随时随地巡查每个人的劳动情况,劳动的村民之间也会默默相互监督。
那些滥竽充数磨洋工的人会被扣工分,甚至不给工分。
每个队员每月的出勤情况和工分情况会汇总成表,挂在墙上接受群众查看。谁对自己或别人的工分有疑议,可以在全体队员例行会议上提出来。
然后是分配口粮。
基本上全国生产队实行的都是八二开分配口粮,即每人每年能分到的口粮,其中80%来自人人有份的基本口粮,剩下的20%工分口粮则是根据每人每年的总工分多少来分配。
因此那些失去劳动力或者暂时没有劳动力的村民也会分配到基本口粮,只是比别人少而已。
当然,生产队口粮的实际分配情况并非像上面所说的那样笼统,实际的分配情况要更多样化、人性化、因地制宜化。
不过这个年月全国都穷,平摊到每人头上的口粮常常吃不饱肚子。
农村不管走到哪里,看到的人全是一水儿的瘦不拉几和一张张饥饿的脸孔,很难看到一个胖子。
像杨思情这样被蓝团长养胖了几斤就紧张得要减肥的人,在他们看来是神经病一样的存在。
挨饿的时候,胖的这几斤肉那可是地主家的余粮,帮助对抗饥饿。
杨家村靠近农田的地方有用木架吊着口铜钟,一天要由敲钟员对着手表上的时间敲响五次,上午响三次,下午响两次,代表一天的工时。
清脆的钟声传遍四野,在田野间回荡,干农活的村民们凭钟声上下工。
敲钟员敲钟的工作也算工分,一天给两个工分。
至于手表,那是生产队的财产,轮到哪个敲钟,就把手表给哪个戴。
戴手表在农村是件拉风的事,佩戴的人常常故意把袖子折起来露出手表。
十二点半,上午收工的钟声敲响,耕耘的村民们纷纷放下农具,收工回家吃午饭。
农具就扔在田间,没人会去偷拿。
犁田的牛由饲养员牵回饲养场吃料、休息,饲养场建在村子高处,抬抬眼就能看到。
那几个在杨家小院胡闹的小鬼头已经把杨思情带着个解放军回村的消息广播出去,因此好几条回村乡道上的村民都在热烈议论这件事。
他们像突然得知《回家的诱惑》特么出第二部 了那样兴奋,逢人就说。
本来杨家和村长家的恩怨已经被他们嚼烂,没兴趣再嚼。
奈何今天,啊哈,沉寂已久的杨家居然迎来后续剧情,这次还加入了新角色——解!放!军!
经过悠悠众口的酝酿,“消失三年的杨思情突然回村”这个消息慢慢影响着杨家村的空气和氛围,各种因为她突然回村而产生的情绪在村中滋长、蔓延。
下午一点左右,勉强算是团圆了的杨家几口人围坐在炕屋的炕桌上吃饭。
王秀兰未免闲杂人等干扰他们一家四口人(主要是她个人)和姑爷交流家长里短,特地把院门给栓上了。
一扇破院门并不能阻断村民们对杨家呈井喷式的好奇心。
他们回家端上饭碗就跑来杨家围墙外头,踮起脚,像机场接机的粉丝那样伸长脖子,用炯炯发光的双目扫射杨家小院,心急火燎等着要瞧解放军同志。
杨家原先就一间破主屋,没有围墙。是那年杨思国打算结婚,才砌了现在这圈围墙,围出一块小院,这样显得他们家面积大。
几年来围墙掉土掉得凹凸不平,杨思国死后家中没有男人修补,围墙就变得很容易翻进翻出,形同虚设。
好在村民们没谁真的失控到翻墙进去一睹解放军真容,各个都坚守在警戒线(围墙)外面。
围墙表示压力山大,再加人压榨它,它就该塌了。
村长杨大根后脖领子插着根烟杆,背着手走过来。
走到杨家门前,停下来平地大吼:“看什么!看什么!都滚回家去,下午还有那么多事儿等着干捏!”
吼完径自背着手走远,也不管大家伙儿有没有听他的话滚回家去。
他这一声吼,更像是把自己心中多年以来的愤恨宣泄出来,实际上不是吼围观杨家的村民,而是吼给杨家人听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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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还钱
◎北京滴水不养人,北京滴水是整容液。◎
杨大根孬着脸, 下撇着嘴角,看着地面跨进自家院门。
他婆娘正搬把小板凳坐在院中枣树下吃午饭,一见他回来, 急忙起身对他说:“当家滴, 你听说木有, 思情丫头回来咧,还带回来个解放军!”
杨大根猝然大骂:“听说个屁!”大走几步, 往正房门前的地上咳~忒一声,吐口浓痰, “晦气!”
此处就是杨思国吊死的地方。
当年他深夜悄悄翻墙进院,往正房门上的木梁扎条麻绳,下巴往麻绳里一套,双腿一蹬,人没了。
他婆娘天没亮打开正房门,准备到院里干活。
撞上杨思国垂下来的尸体, 吓得两眼翻白, 老命去掉四分之三,最后靠杨大根使劲掐她人中才把命保住。
农村普遍迷信,正房通常是坐北朝南、风水最好的重要房子。
杨思国吊死在村长家哪里不好, 偏偏故意吊死在他家的正房门下,把他家的风水都搞脏了。
杨思国死了,又找不到他妹妹的人,杨家等于绝户了。
杨大根一肚子气没地儿出,只能自认晦气。
好在第二年经媒人介绍, 家里没花钱给哑巴儿子娶了个河南女人, 头年就生下个男娃, 他心里不顺的气这才顺了。
哑巴儿子杨大刚和妻儿待在炕屋的炕上吃饭。
河南媳妇听见公公在外头弄出的大声响, 扯一下丈夫,夫妻俩下炕出屋查看。
河南媳妇问:“爸,你咋咧?”
杨大根一扬手,粗声粗气地撵他们:“老子没咋咧,回屋吃饭去!”
杨大刚是个聋哑人,这个因素让他从小软弱到大,很听杨大根的话。
看见杨大根的手势,扯着媳妇回屋照常吃饭。
他婆娘等儿子儿媳进了屋,才在丈夫耳边小声问:“当家滴,你说思情丫头会不会找额们讨说法?”
杨大根粗声粗气地说:“讨啥说法,额还木有跟她讨钱咧。当年组织上都判咧,她哥是自杀,又不是额们杀滴。”
他婆娘历来胆小怕事,劝说起脾气不好的丈夫:“当家滴,他们要是木有找额们,你也别去招惹他们咧,思情她哥滴魂儿指不定还留在咱家捏。额听早些时候见过那个解放军滴人说,那个解放军威风滴hin,是北京滴兵儿。北京,那可是首都,额们招惹不起。额还听他们说思情丫头带咧好些东西回来,把王秀兰高兴坏咧。当家滴……”
杨大根越听心里越憋气,不耐烦地打断她:“得得得,别叨叨咧,快去给额打饭!”又往地上吐口浓痰,“他奶奶滴,小鬼升城隍咧,思情丫头跑出去挺会整事儿。”
其实他早就得到第一手消息,听说了回乡的杨思情在外头混得不错,找了个城市男人,变成城市户口。
他看到当年嫌弃他们家、逃婚出去的丫头如今混得人模人样回乡,作为被嫌弃的一方,心里必然不痛快,刚才的滔天火气由此而来。
镜头回到杨家。
王秀兰的三个娃儿虽然有三个爹,但他们的吃相惊人统一,统一狼吞虎咽。
他们吃得投入、吃得奔放、吃得有这顿没下下下顿,陶醉在食物带给他们的纯粹的香甜甘美之中,美哉!香哉!
王秀兰警告了他们数次吃慢点,未果,只好窘迫地冲蓝巍呵呵呵,用自己努力保持矜持的吃相来弥补之。
杨思情在脑子里给“三头小猪”吃饭的画面加了个视频边框,当作自己是在看视频中的吃播UP主吃饭。
十分惋惜他们仨儿早生了五十年,没赶上吃饭给别人看也能挣钱的好时代。
你倒是晚生了五十年,不照样坐在破炕上和他们同桌吃饭。
蓝巍注意到她一张玉米馍拿在手上半天没啃几下,光会捞咸面汤里的面疙瘩吃,别过脸温柔地问:“是不是馍太硬你啃不动?我给你掰成丁,泡在汤里吃。”伸手要去拿她手里的馍。
在外人面前,杨思情断不会对他拿乔,连个馍都要让他掰。
把馍伸远不让他拿到,小声说:“我自己掰。”
蓝巍懂她的小心思,不再坚持。
同为女人,王秀兰把蓝巍对媳妇的体贴入微看在眼里,心里有些羡慕,羡慕的背后又有些嫉妒。
唉,只能多在物资上给自己找回些“这辈子没遇上个靠谱男人”的安慰。
她想什么来什么。
杨思情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放在炕桌上:“嫂儿,我和蓝巍商量过了,这钱你拿去还给村长。”
杨大根当年给杨思国夫妻的彩礼折合成现金就是五十块钱,换言之,杨思国就是为这五十块钱死的。
一条人命五十块,你说是他这个人就值五十块,还是这个世道给他标价五十块?
王秀兰没回答她还不还村长钱,她想先把钱揣进自己兜里再说,伸手去拿钱。
杨思情的手紧紧压着钱,不让她拿走,大声再说一遍:“你把钱拿去还给村长。”
王秀兰也大声起来:“还个屁!还他钱,那你哥就白死咧!”
杨思情说:“还村长钱就是为了让我哥死个瞑目!”
他们来都来了,她和蓝巍就想着把杨思情B老家的恩怨给抹平了,消除后顾之忧。
王秀兰说:“你把钱留给额养活你哥滴三个娃儿,你哥才能死个瞑目!”
呵,三个野娃儿被她拿来当敛财工具了。
杨思情抽出二十块给她:“这是我们这几天的伙食费。至于还村长钱,你不去我就自己去,顺便去他家看看我哥吊死的地方。”
王秀兰忙把二十块揣兜里,嘴里说:“额去还,额去还,你给额五十块吧。”
杨思情心说好家伙,她这是要贪七十块的节奏啊。
“不用了,我亲自去还,我要去他家看看我哥吊死的地方。”
正如蓝巍所说,这个嫂子是个“精细人”。别等下事情没办却骗他们说办了,给以后的他们留个坑在这里,那就很闹心了,有些事还是自己亲自去办为妙。
痛失三十块的王秀兰果然在心里懊悔刚才应该先答应她,把五十块全部拿到手才对。
吃完午饭,杨思情想赶在村民下午上工之前去村长家还钱,死活拖走死活不肯走的王秀兰,让她陪自己去还钱。
她是因为自己战五渣的战斗力,觉得最好带个豁得出去的悍妇当帮手,万一谈不拢,动起手来,这个嫂子的战斗力绝对比她猛。
蓝巍也要跟去。
却得到杨思情的娇声威吓:“女人的事男人少插手,在家洗碗带娃儿!”
蓝巍被她奶凶奶凶的王八之气所震慑,索性放手让她全权处理,自己当起她背后的男人,凡事看着她点儿就行,虽然有点奇怪她来到农村后的办事态度怎么变积极了?
她在北京那会儿可是吵着闹着不想来,对杨思情B老家极度抗拒。
因为你身后也站着个女人震慑她呀~
他们在北京出发来陕西之际,担心儿子的史云女士单独找过杨思情面谈。
史云客客气气叮嘱了她很多话,去繁从简一下,大概意思就是:尽量不要让我的解放军儿子搅合进贫下中农的纷争当中,以免给他的政治生涯埋下不可估量的隐患。尽量让我的解放军儿子只当个让人围观的花瓶,让他在农村走个过场。有什么问题你自己先上去解决,你解决不了,那就放着不要解决不就好了伐……
嗯,大概就是诸如此类死道友不死贫道、爱子心切的叮嘱。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母爱比天高比海深呐。
镜头再次回到村长家。
杨大根蹲在院中枣树下,端个大碗唏哩呼噜吃臊子面,吃面的响声特别大。
他婆娘同坐在边上吃。
王秀兰突然从院门外斜着探进来半个身体,三双眼睛互相撞上。
她忍了忍脾气,不冷不热地说:“村长,额家思情从北京回乡咧,她有话要跟你说。”
杨思国被他家欺负到吊死后,王秀兰也有到处找组织闹,可是雷声大雨点小,没闹出过一个大明堂。
全是因为杨大根是村长,有人脉,说话顶事,她孤儿寡母的斗不过,后来只能不了了之。
没法子,她还要带着三个娃儿在村里过活。如果跟杨大根家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的肯定是自己家。
杨大根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抬头看了眼王秀兰就继续埋头吃面。
他婆娘自然不能跟他一样挂脸,起身和和气气地说:“思情丫头回来咧,快让她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