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里也有聂先生你的证词，为何当时你没有提及管事早就通知了无人巡夜这件事？”
一直沉默着坐在一边旁听的傅修谨终于开了金口，他发现聂婉当年的证词并不完善。
董先生和聂婉对视了一眼，这个小动作也被傅修谨捕捉到了。
他抿了口茶，淡淡提了一句，“我们只是来查杀人案，其余的事情不归我们管我们也不会多言。”
闻言聂婉再次看向董先生，见她点点头才敢开口。
“巡夜的护卫是董先生的儿子我的夫君，本来不该擅自离岗的，但是那夜我生产在即，原本巡夜的另一名护卫请了假，他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不来的。管事也是明白事理的，要是说出去难免要担上失职的责任，于是大家就商量好了不提这一桩的。反正不管有没有人巡夜，那贼人也会来犯事的。”
“苏淼淼也没提？毕竟死的可是她的娘亲。”
姚姝不理解，难道她娘亲的死就不重要？如果真的是不重要，那便更加证实了她或许与凶手认识，所以愿意替他隐瞒真相。
聂婉翻了个白眼，“她娘亲从小到大对她一直不大好，日夜逼着她练舞，从来不关心她的身体，她娘死了她估计还觉得解脱了。我记得有一回深秋时节去表演，中途下雨了，大家都赶回来去澡堂洗澡了，偏偏她娘就不让她去洗。非逼着她在院子里继续练，说是表演时发现她有个动作没做好，那天她硬是撑着练到所有人都歇下了才能停下来去洗澡，后来病了三四日才好。”
董先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苏红娇与我是同僚，当初被始乱终弃生下了苏淼淼。她是个舞痴，一直想着能让苏淼淼出人头地，待她极是严苛。大家平日里到点就离开去梳洗休息，唯独苏淼淼要练到夜深人静才可以去洗澡休息。苏淼淼也她娘死了之后才成了我的弟子，她能有今日的成就与我关系不大，都是苏红娇精心栽培的。”
姚姝听着总觉得很奇怪，但是哪儿奇怪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来。
陆陆续续又问了好些问题，直到天色渐晚几人才离去。
临走之前姚姝又多问了聂婉一句，“聂先生为何如此讨厌苏淼淼？从我们进门开始你都没掩饰过对她的厌恶。”
聂婉的手搭在门上，闷声回了一句，“有一回我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睁眼发现她在摸我的脸，吓了我一跳，我质问起来，她却说是见我脸上有脏东西帮我擦了。我便以为她想与我交朋友，毕竟她从小到大一直压我一头，我想着与她搞好关系让她教我，她却拒我千里之外。日日偷偷摸摸躲起来练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澡，一个人外出。除了她娘，谁也别想亲近她从她哪儿学东西。哼，你说讨不讨厌！”
一个人……所有事情都是一个人做……摸女子的脸……
姚姝觉得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要浮出水面了……
第53章 双性人
苏淼淼总是独来独往，所以根本没人见过隐藏在背后的凶手，有没有可能……凶手就是她自己？
姚姝回想起苏淼淼的身量特征，比一般女子身高要高一些，虽然没有看见喉结，但宽平肩，上半身特征也不是特别明显。
这个大胆的想法在姚姝的脑子里冒了出来，路上她将猜测告诉了傅修谨。
“我怀疑苏淼淼就是凶手，她或者说他，可能是男人。”
一旁的陆勋下巴都被惊掉了，他结结巴巴问道，“你的意思是，这苏淼淼是个男的，一直装成女子在杀人？这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些。”
“苏红娇是个舞痴，想要个女儿练舞，但是苏淼淼却是个男子，与人交往频繁很容易暴露，也难保苏淼淼自己藏不住事说出来，于是只能逼着他独来独往。若是同人一块去澡堂洗澡，必定会被发现异常的，所以哪怕深秋淋了雨也不让她立刻洗澡避免被其他人识破。死者清一色都是刻苦习舞之人，这类人可能让苏淼淼想起被母亲压迫的痛苦，所以才会成为被杀的目标。”
路上从不多言的聂柒也突然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又让姚姝的说法更有说服力了。
“那日在点翠阁，苏淼淼伸手拒绝了裴姑娘地给她的胭脂，我看见她的手腕略显粗壮，确实不如一般女子纤细。”
傅修谨和姚姝兵分两路，用最快的时间走访了第一起案件的相关人员，除了询问案情又旁敲侧击打听了苏淼淼的习惯和日常人际交往，果不其然，苏淼淼一直是独来独往从不与旁人有过多接触的。
为了验证猜想的真实性，傅修瑾和姚姝依然是快马加鞭乘车赶回了上京，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到了肃亲王府。
夜色渐浓，月亮挂上树梢，星星微微闪烁，一道人影潜伏在夜色中，神不知鬼不觉。
有人开门进屋，过了片刻传来水声，黑影动作利落移到屋檐上，轻轻掀开一张瓦片。
随着水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蒙面的黑衣人瞳孔瞪得巨大随后立刻盖上瓦片，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欧嬷嬷端了小馄饨进来，分别放到了傅修瑾和姚姝面前的桌上，催着两人赶紧吃了。
“你看你们，风尘仆仆赶回来，洗漱完又不休息，这会儿在这儿杵着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踏月而来，稳稳落在了三人面前。
“怎么样，看到吗？”，姚姝满脸急切朝一身黑衣的聂柒发问。
“猜错了”，聂柒解开脸上的黑布，指了指姚姝的胸前，“苏淼淼是女子，我看着她脱下衣服的。”
不用多言，聂柒的动作已经明确告诉了姚姝和傅修瑾，她看到了苏淼淼的上半身，苏淼淼是女子。
“怎么会这样……”，姚姝喃喃自语坐到了椅子上，有些泄气。
“我一直跟着她的，从教坊到她屋内直到洗漱我都寸步不离。虽说她的肩膀和手臂确实比一般女子粗壮，但我确实看见她的上半身了，不大，但我可以分辨出那是女子无疑。”
“不对。”
姚姝突然转身问聂柒，“看见她下半身了吗？”
饶是聂柒这样面无表情的人都被她这一问弄得脸色微微发红，哪个正常姑娘会去偷看别的姑娘洗澡。偷看洗澡就算了，还要看到人家的下半身隐私部位，任何一个正常女子都不可能做啊。
“你在怀疑什么？身体总不能造假吧？”
傅修瑾虽说也怀疑苏淼淼，但如今已经能确定她的性别，那就与侵犯死者的凶手性别不符，已经无法跟凶手扯上边了，哪怕是认识的人，也只能算是从犯。
姚姝有些着急，她在脑子里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开始给两人解释。
“这世上有一种人既不是男子也不能算女子，可以称之为双性人。双性人顾名思义就是带着两种性别特征的人，有的是外貌是女子但实际下半生特征是男子的。有的则是外貌是男子但实际下半生特征是女子的。其中还分假性双性人和真性双性人。苏淼淼脸蛋是女子，但上半身发育不明显，上肢和肩膀却偏向男性，这是符合双性人特征的。而这一类双性人的下半身器官虽然存在但是并不能完全发挥作用，在床第之事上与一般人的程度相差巨大。别忘了，死者均被侵犯过，但是作案过程非常短。”
尽管姚姝已经是尽量简单描述了，但是这内容确实比较超常，愣是把聂柒和欧嬷嬷惊得下巴合不拢，只有傅修瑾在认真思考可能性。
“我认为还是要再探一次，这次必须看到下半身。”
姚姝斩钉截铁说完就朝聂柒看去，聂柒硬生生被她的目光盯得往后退了两步……
第54章 下套
虽说苏淼淼的嫌疑最大，但聂柒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去探一次了。
“如果她下半身是男子，我去探实在是不妥，还是让陆寻去吧。”
陆寻本来好好地坐在凉亭上看戏，没想到火烧上了自己，一个趔趄差点从屋顶上滑下来。
“别别别，万一真的是女子，我这不是占了人家的便宜有损别人清白吗，不行不行。”
两人纷纷摇头，姚姝想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拉住聂柒的手问道，“你把我送到屋顶上，我自己看，看完你再把我带下来，这总可以了吧？”
傅修瑾正吃着小馄饨，姚姝这话一出，连他都坐不住了。
“你也是女子，你去看也不妥。”
“我是仵作，多少男子尸体我也看过了，有什么不妥！”
“死了的跟活着的能一样？”
眼看着傅修瑾的脸开始越来越黑，陆寻连忙上来打断。
“也不是非得去偷看别人洗澡才能分辨啊，男子都是站着方便，看他上茅房的姿势不就好了？”
一言惊醒在场几人，姚姝眼前一亮，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夏日的天气炎热难耐，公子小姐们一个个都爱往茶馆去喝冰镇酸梅汤，姚姝一大早就去了定国侯府把正在练枪的邓凌云从院子里拉走了。
马车上，邓凌云面露不解，姚姝埋头凑近她耳边解释了几句，邓凌云微微惊讶但也同意了姚姝的请求，两人很快就到了教坊旁的一家小茶馆。
小二麻溜地给二人开了雅间又上了糕点，姚姝偷偷往他手里塞了些银子又说了几句，小二连连点头才离开。
两人在屋里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到了小二敲门，推门进来一边朝着姚姝打眼色一边询问起来。
“打扰二位姑娘了，这雅间全都满员了，正巧苏先生来了。我寻思着二位也吃了些时间了，能否早些结账腾出个房间给苏先生呢？”
苏淼淼站在小二身后稍稍探出头才发现里头的人竟是姚姝，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原来是姚仵作，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你与朋友吃茶了，我晚些再来便是。”
“苏先生，遇上就是缘分。你娘亲的案子也还未侦破，一并坐下聊聊吧，毕竟你也想早点找出凶手以告她在天之灵吧。”
姚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淼淼若是不答应便担上对娘亲血案不在乎的名头，不得已只能微笑着落座。
小二识趣地离开，临走时还不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这位是？”
“我的朋友，邓凌云。”
苏淼淼略显惊讶，随后客套道，“原来是凌云将丨军，早就听闻你英勇善战，不曾想今日就遇上了。”
邓凌云只是微微颔首回礼，然后将话题引到了在苦寒边疆地区听过的一些乡镇轶事，姚姝听得津津有味，一边给苏淼淼倒茶。
“这可真是太神奇了，所以说真的有人长着女子的相貌和身材实际下面竟是男儿身吗？”
姚姝频频惊叹，邓凌云照着她一大早在马车上说的话一字不动说出来，一旁的苏淼淼拿水杯的手一抖，茶水洒出来了一些。
细微的动作，全都被姚姝捕捉在了眼里。
“是的，不过听说是能治好的，这是中了诅咒。”
“竟有如此怪异的诅咒？怕不是荒诞故事骗骗小孩儿罢了。”
如坐针毡的苏淼淼此刻突然开口，她一直淡淡坐着一脸平静，如今语气竟带了些热切。
姚姝在桌底用脚轻轻踢了踢邓凌云，邓凌云会意，立刻将谎话继续下去。
“我也是听那游仙说的，是能治，不过得看下半身生长发育到什么程度了。若是下半身的器官只有外观但是完全不能用，那就是治不好了。若还能进行房事便还有机会解开诅咒。”
听完邓凌云的回答，苏淼淼依然是目无表情，只是喝茶，但是姚姝的嘴角渐渐上扬。
鱼，上钩了。
“那要怎么解开咒诅呢？”
第55章 认罪
打铁要趁热，邓凌云就着姚姝的发问继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那游仙说这是爹娘好几辈子投胎都抛妻弃子落下的诅咒，极是阴寒，所以得从屋内最阴寒的茅房进行破咒。若是下半身是女子特征，每次上完茅房后双手抱头旋转三圈然后离开。若是下半身是男子特征，则每次上完茅房后双手触及脚背，来回旋转三圈然后再离开。如此操作大概半年就能破咒。”
随后邓凌云又讲了些其他的奇闻怪事，期间姚姝一直在给苏淼淼倒茶，看着她喝了一杯又一杯，整整灌了三壶茶才等到苏淼淼要上茅房。
人前脚离开厢房，姚姝后脚就保持距离跟了上去。
小茶馆的茅房靠在内院墙角，苏淼淼警惕地扫视了一圈没发现旁人跟着才放心进去。
等她锁上门，姚姝朝一旁的茅房敲了三下门然后转身躲进角落里，茅房里的聂柒开始行动。
苏淼淼动作倒是快，不过片刻便出来了。
就在她准备离开之际，一旁的聂柒推门而出，朝着角落说道，“手摸着脚背转了三圈，一圈都没少。”
闻言，苏淼淼脸色巨变。
角落里姚姝和邓凌云还有傅修瑾一个个走了出来，这下是插翅难飞了。
“因为身体疾病所以就杀害其他的舞者，你难道忘记了自己过去刻苦练功的日子？她们几人与你同样的勤奋刻苦，你怎么下得了手？还有你的娘亲，那可是你的血脉至亲，你爹抛弃了你，她辛苦拉扯你长大，你怎么下得了手？！”
面对姚姝的逼问，苏淼淼向来平静的面具终于戴不下去了，她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血脉至亲？她打我骂我是怪物让我去死的时候可没有想过我是她的至亲呢！”
苏淼淼一步步朝着姚姝走过来，邓凌云和聂柒急忙一人一边拦在她面前。
“她们都该死！我娘该死，她把我生成这副鬼样子还日日逼着我练舞，不允许我有朋友，是她毁了我！后面那些个女人，你以为她们真的是爱舞蹈吗？都是被逼着学的，不过都是用来攀附权贵的工具，你当她们是真心的吗？”
“不，那只是你以为的罢了，你自己眼里没了光就不允许别人眼里有光，是你毁了你自己。身体残缺并不是你杀人的理由，你娘不让你接触旁人，更大的原因也是为了保护你的身份秘密。如果她根本不爱你就完全没必要留下你，当初生下你的时候就能将你遗弃，但是她没有，甚至还倾尽所有教你舞技。”
不知道是不是姚姝的话刺中了苏淼淼的内心，她突然哑口无言愣住了，沉默了半晌竟然跪了下来。
“我好不容易熬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了，再也没有人能随意强迫我了，你们为什么非要查，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面前的女人喃喃自语着，不断用手拍打着地面，眼泪无声落下。
“她以前还会给我做红枣糕，会在我拉筋疼痛的时候帮我捏腿，发烧了还会给我做姜汤，她是爱我的……她是爱我的……”
范仲良上前将她架了起来她也不反抗，任由大理寺的官差将她拉走，妆面早已被泪水弄花，在她脸上留下两道蜿蜒的痕迹。
经过两个时辰的问询，苏淼淼终于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身体的缺陷让她从小就自卑比旁人敏感多疑，娘亲过度的保护让她心灵变得更加封闭最后将毒手伸向了亲人。九年前的芒种前夜，与娘亲争执后的她杀了人，甚至精神扭曲到侵犯了自己的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