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何婉戳了戳女儿的鼻子,到底还是心疼女儿,最后,她还是同意了。
“那我们回去吧!”李知安可真是喜笑颜开,立马拉住娘的手就要回家。
“G,你儿子不要啦!”何婉轻轻嗔了她一句 “周行还要守夜的,哪有那个精力照顾孩子啊!”
李知安这才想起周景琛还在周行那儿,于是憨憨笑了几声,赶紧转头进去找周行。
何婉也跟李德绍说了一句,叫他先回去,说完就站在院子口等着女儿,刚到那儿,就看见了一角的周清曼。
“曼曼怎么在这儿?”她记得周行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叫她回去了。
“嗯……就等这儿了。”周清曼瞧着颇有几分不自然。
何婉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只笑了笑,没说什么了。
外孙女跟女儿的矛盾她是知道的,之前李知安拉着她哭了好一会儿,她哄了好久才哄好。
对于这种情况,她有心想管,但却不好开口。她是看的出来的,这孩子跟周行的性格一模一样,死犟。你好好劝她她还不听,觉得你是骗她的。这样子,也只有让时间来解决了。毕竟,人总是要长大的,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在这儿,就一起回去吧,等会儿你娘就出来了。刚刚他们做饭,吃了的没?”
“没吃,不想吃。”周清曼摇了摇头,瞧着蛮拘谨。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有点怕这个姥姥。虽说有的时候,周行冷起脸来的样子看着很吓人,但周清曼很清楚他爹从不打人,所以她是不怎么怕的。可这个姥姥就不一样了,看着一副很温柔的样子,总是静静的看着你,但就是感觉害怕。
现在听了周清曼的话,何婉笑了笑,像是嗔怪她道:“明天还上学呢,怎么不吃饭?回去叫你娘给你做点东西吃,饿着肚子可不好受。”
她这么说,周清曼完全接不起来话,只好笑了笑。
这时,李知安刚好抱着周景琛出来了。见到门口的周清曼,她小心看了一眼,这才走向娘 “回去吧。”
何婉点了点头,娘几个才一起往回走。
……
周行和周览在堂屋里守着,张小慧送她爹回家去,顺便安排好几个孩子。
“今天一大清早,小妹就来镇上找我,说娘……走了,当时小慧在家,听到这个立马来学校叫我。我回去的时候,小妹就窝在凳子上哭个不停,才六七岁的小姑娘,小小一团,走这么远来找我,估计走的时候天还没亮,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周览失神地盯着眼前的棺材,瞧着没精打采的。
因为秀芝的原因,周行跟这个妹妹来往不多,不是很亲,所以现在听着周览的话,说实话,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他自己都没有感受到娘的爱,好歹秀芝实打实的疼了周瑶六七年。
周览转头看着周行没什么表情的脸,淡淡笑了一下 “人都走了,过去的那些也没有意义了,你也别记着这些事了。好在,你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家,那就好好过下去吧。
周行缓缓眨了眨眼睛。以前他是有点恨秀芝的,连带着周览都不怎么喜欢。可事实上,他对周览是真的讨厌不起来,终归是亲兄弟。
也不过大半天,周览下巴处就已经长起了一层胡茬,跟他往日清俊的外表一点都不相符,瞧着竟有几分沧桑。
周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道:“你的腿一到冬天本来就不舒服,自个儿也注意点。”
周览笑了笑 “老毛病,不管它就好了。”
守到大半夜,两人这才准备休息。周览起身的时候,脚步一踉跄,差点摔倒,周览赶紧拉住了他。
周览揉了揉隐隐作痛地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这腿是真不行了。”
周行沉默的看了他几眼,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两人出门时,就看见墙角有一坨小小地身影,走进一看是蹲着哭的周瑶。
“小妹。”周览叫了一声。
周瑶慢慢抬起头,一张小脸上那双红肿的眼睛格外明显。
周览皱了皱眉,弯腰拉她起来 “怎么蹲在这儿哭?快回屋吧,天这么冷。”
周瑶低下头,轻声说道:“我想娘了……”说着她又小声啜泣了起来。
周览在心里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把周瑶抱进怀里 “不哭了啊,娘肯定也舍不得你,只是她去天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怕了啊,娘肯定在天上看着你,一直陪着你。在说了,还有我,我和你嫂子,芸芸、景卿、景亮,你二哥、二嫂……还有你爹,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他轻声安慰着“我带你去我家吧,和芸芸一起睡,她可说了,很想跟小姑姑一起玩。”
周瑶吸了吸鼻子,却摇摇头 “我要在家陪着爹,他一个人了,肯定不高兴。”
周览眉头皱的更深了,说到周如沛,今天一天都不见人影,现在连女儿跑外面哭都没发现。
“你爹呢?”
“爹在屋里喝酒,他还抱着娘的枕头,一直在哭,他是不是也想娘了?我也好想娘……”说着,周瑶就要哭了出来。
周览拍了拍她的背,细声安慰道:“有我们在呢,别哭别哭啊!”
他的脾气比较温和,但确实不会安慰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更何况,他娘去世了,他的心情也不好,本来就是不怎么想说话的。
等了一会儿,周瑶自己平复了下来,轻声道:“大哥,我想去睡觉了。”
“行,我去烧水,你先等会儿啊!”周览将周瑶放下来,自己则快步走到厨房。今天太晚了,明天还有一堆事,就直接住在这儿,不回镇上了。
周行在一旁看了看这兄妹俩,最后还是走了。
他到家时,屋里一点光都没有,想来就是都睡了。
今天出了一身汗,现在身上黏黏的,怪不舒服,就算累的不行,周行还是准备烧水洗个澡。
哪知道一掀开锅盖,就看见里面的一个玉米饼子,还敞着热气,他往屋子那边看了眼,随后直接拿起来吃了。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反正李知安也没看见。
几口吃完,他将锅洗干净,然后倒了大半锅水,点燃柴火开始烧水。
等他弄好,已经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鸡叫声,随后,叫声越来越近,最后他听见了自家两只鸡的叫声。
周行默默在厨房站了一会儿,深深吐出口气,这才回屋准备睡觉。
“吱呀--”
尽管周行特地放轻了动作,但木门还是发出了叫声。
“是周行回来了?”
黑暗中传来了他丈母娘的声音,周行皱皱眉,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安安没跟你说吗,我担心她怕,就留在这儿歇一晚上,要麻烦你去打地铺了。”黑暗中,何婉压低声音说道。
本来和李知安谈心,没一会儿才睡,她的觉又浅,周行一回来她就听见了。见周行直接来了这个屋子,她忍不住在心里轻轻打了李知安。
真是的,什么记性,就不知道跟周行说一声吗,要是她睡着了,周行直接躺了下来,那成什么样子了!
明天一定得好好说说她!
何婉心里想到。
“嗯……她没跟我说。铺子在哪儿?”周行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对于李知安的忘性,他真是……
“明天我好好说说她。铺子在曼曼屋里,安安已经给你弄好了,早点睡吧,明天还有的忙呢!”
“嗯。”周行应了一声,这才轻轻关上门,往女儿屋子里走去。
周行推门进去,轻手走到自己的铺子,然后掀开被子躺上去。
窗户被一层草帘子遮住了,现在屋里是黑漆漆的,啥也看不清。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周清曼清浅的呼吸声。
周行躺在有些硬的铺子上,轻轻叹了口气。
今天他还算平静,一滴泪也没流,几乎看不出伤心的样子。白天人很多,他就算心里有点什么都不好表现出来。但是现在夜深人静,他一个人躺在这里,心里却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
对于秀芝的死,他是感到十分突兀的,明明看起来身子挺好的一个人,突然的就死了,一点征兆都没有。白天的时候,他站在堂屋里,看着里面的那口棺材,心里不禁有些疑惑,那里面的真的是秀芝吗?
怎么会呢?
也没有人料到她这么快就死了,还提前给她准备棺材。
想到这一点,周行一直在怀疑,这么奇怪,会不会是他在做梦?
可是屋檐下的白布,周围传来的哭声,还有周览微微曲起的背影,以及赶来的人……无一不在告诉他,这都是真的。
于是,周行有点不明白了,怎么就死了呢?
他还以为,她会一直讨厌他,直到很久很久,她都会讨厌他,可没想到,她真的走了。如果她对他的恨留不住她,那么,就连她对周览、周瑶的爱都留不住她吗?
对于她的死,只要想起从前的种种,周行实在说不出心痛两个字。他只是想着,这葬礼上,他连着跪三天,那么,他跟秀芝之间算是清了吧!
周行打了个哈欠,没一会儿,他就渐渐睡着了。
……
第二天天还没亮周行就起来了,今天是做道场,一早就要准备要用的东西。
这天开始基本就是自己人或者请来帮忙的人了。这儿的白事一般持续三天。第二天唱一天悼词,大多都是道士根据死的人的家庭情况现编的。半下午的时候请算命的天师选定埋得地方,然后根据出生时间选几个年轻后生去挖个坑,这就是破土。再让天师算一算什么时候入土,再等到了时候就起灵。
这时候的人都爱儿子,就拿这丧事来说,一般都得是儿子抬棺,实在不行也得找侄子,没有侄子就找女婿,反正是几乎没有让女儿抬棺上山的。
道士咿咿呀呀的唱着,念的什么周行也听不懂,他和周览还有各自的老婆、女儿都穿着孝衣跪在棺材前。
媳妇、孩子啥的都还好,不用一直跪着,但当儿子的可不能起来,不然脊梁骨都得被别人戳破。
这几天都得管饭,这种大事一般都是请的大师傅来做。周行跟周览两兄弟,也就这时候可以休息会儿。
唱到快十二点,就可以散了,周行他们收拾一下东西,再守会儿夜就可以去休息了。
第三天一清早,所有人就出了门。这时天还没亮,风呼呼刮着,吹的人分外清醒。起这么早也没有办法,谁让天师就是算到早上五点上山好呢。
于是,时间一到,一群人上山了。
打头的是棺材,一般都是儿子再加上队里特地找好的几个年轻后生抬着,后面就是女儿、孙子、孙女等亲戚。
等到了地儿,把棺材埋进去,这里也是有讲究的,根据出生时间,有的人是不能看的,只能先回去。
回去的时候也要注意,一是不能回头看,二是不能走来时的路。其中的道理有很多种说法,周行也懒得去打听,将一切都弄好后,他就回了家。
出殡的晚上,还得找一个地方将去世的人的东西收集起来,再加上一些想要送给他(她)们的东西,比如纸钱什么的,一起烧掉,再回家送道士、天师,把其他细枝末节的东西处理一下,这场白事就算是完了。
但是,这只是相对于参加葬礼的人,对于死者儿子、女儿来说,还没有结束。
这里还有“望乡台”的说法,也就是死者第七天的时候会站在望乡台上最后眺望一下人间,这时候,家里人需要点燃一炷香,等它燃了,就说明死者真的到了阴界。
另外,在孝期间还是有些注意的,比如戴孝的人不准随意串门,不准行房事,过年也不能贴红对联等等。等三年之后,对联重新换成红色的,那就说明,这件事真的结束了,以后只需要清明、过年的时候祭拜一下就好了。
人历经十月来到这世界上,辛苦一生,走的时候,自然得浓重一些――这是人们的普遍看法。
等这场白事办完了,一切又回归平静,死者入土为安,活着的人生活还得继续。
三天之后,周行照常开始上工,周览也回到了镇上,走的时候,他担心周如沛照顾不好周瑶,还问她要不要跟他去镇上,对方依旧拒绝了,说要陪着爹。周览就没有强求,回了镇上继续上班。
……
“爹……我做了饭,你吃点吧!”周瑶端着一碗有些糊了的玉米碴子站在门口,小心地望着屋里枯坐在地上的人。
他爹自从娘走了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平时总是坐在地上,一手抱着娘的枕头,一手抱着一个酒瓶子,跟他说话也不理,将饭放在他面前也不管,就那么枯坐着。
周瑶努力将眼里的泪憋回去,穿过满地的酒瓶子和一碗碗坏掉的饭,走到周如沛面前,将碗伸过去 “爹,你吃点吧,总不吃饭可不行。”
她本来是不会做饭的,可看她爹这个样子,也不指望他做了,肚子饿得不行,她也只好踩个凳子自己做。刚开始都会弄得黑乎乎的,多试几次之后就好多了。
周如沛双眼放空,像是失去灵魂的人偶,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连几天没有睡觉,眼底一片青黑,眼里都是红血丝,下巴处胡子已经很长了,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的样子。
周瑶快憋不住眼泪了。
爹以前一直是十分干净利落的,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甚至手指甲多日不管,里面已经有了脏东西。
“爹,你吃点吧,娘肯定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的。”周瑶试图将碗塞进周如沛的手里。
好几天没吃饭,他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好多,一双大手摸起来还有些硌人。
周瑶努力将碗塞进他爹的手里,哪知道被他一手拂开,周瑶就眼睁睁地看着碗摔在地上,里面的玉米糊糊慢慢洒出来,然后沾上灰尘。
“她都不愿意见我了……我都没有梦见过她,她连我的梦都不愿意进……呵,果然是去和他团聚了吧,都舍不得在回来了……”周如沛突然开口道,声音几乎已经沙哑了。
周瑶不明白自己爹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看着地上洒出来的玉米糊糊,眼泪一滴滴下来,她看着这样的周如沛,喃喃道:“爹……”
周如沛却突然暴起,捏住女儿的手腕,面部狰狞 “你瞧,连你也留不住她!没用的东西!啊! 你就这么喜欢他,连几年都不愿意等了,匆匆就要下去陪他!”
周瑶的手腕被周如沛捏的发红,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爹,有些害怕的往后退,最后忍不住哭喊道:“爹,爹你怎么了?呜呜呜……”
“没用的东西,留不住她!你说,她不要我们了,去和那个男人相聚,怎么会呢,走,我带你去找她,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去找他!”周如沛脸上颇有些癫狂,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疯了一样。
说着,他猛地拉着周瑶就往那边一地的玻璃碎片走去。
周瑶恐惧地看着自己爹,不停挣扎着,想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爹,我是……我是瑶瑶啊!!爹!爹你怎么了,爹!你别吓我啊,爹!我是瑶瑶啊!”周瑶大声的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