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人庸碌一生,大多数的目的都是摆脱物欲不满足带来的自我否定,实现不同程度上的财富自由。
但这里面唯一让陈粥向往的,却是不论他多晚到家,她都能等到她。
或者是酒气熏天的把等睡着的她从沙发上捞起来,或者是深夜躺在她身侧伸出手来揽过她揉碎在怀里,或者是出差前哄着恋恋不舍的她……怎么样都好。
但她一头扎进去了后,又同样会害怕哪一天,当她拿着那房卡,却发现再也刷不进那熟悉的屋子,那充斥着她第一次努力去爱一个人记忆的地方,换成了下一位与她无关的房客。从此山高水远,沈方易却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从她生命中像一颗流星一样,消失不见了。
然而,消失不见,才是正常。
那是像她一样的聚在这个圈子里的姑娘们,都明白的道理。
于是陈粥的病好得特别快,快到沈方易都来不及再跟她提让她搬过来的想法。
*
阿商是后来才知道陈粥那天去了医院。
她再约她的时候,只带她去了一个小粥铺,喝了点寡淡的小米粥。
陈粥甚少在白日里看到阿商。
她从来都像一只窈窕的黑猫,白日里不见踪影。
“那事怎么样了?”陈粥小心翼翼的问。
“就那样吧,你别担心,我在联系人。”阿商用了一个小碗,给陈粥舀了一碗,像是方便它变凉,递给陈粥。
“也对。”陈粥点点头,“对方这么大的名气,这事,怕的应该是他才对。”
“是啊,我们怕什么。”
“那俊子他们,有没有再找你闹啊。”
“你也知道俊子这个人,就是直肠子,他说两句就说两句,这事,的确是我着急了,小译那边等着用钱,我就没多想,他怪我,也是应该的。”
“错不在你,你是受害者,要怪就怪那个黑心的制片人,我诅咒他生孩子没□□。”陈粥戳着筷子,义愤填膺。
阿商噗嗤一声笑了,“吃饭呢,什么□□不□□的。”
未了,阿商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说到,“小粥,那天,是不是沈老板陪你去的医院?”
“你怎么知道。”陈粥有些惊讶,她没跟别人说过这事。
“我阿姐说的,她听吴老板说的,说那晚上他们陪着一个高人吃饭,挺关键一场合的,但沈老板接到一个电话后就急急忙忙的走了,听说是他家姑娘病了,那我一对,不就是你么,除非他的姑娘另有其人。”
“你阿姐?你阿姐是谁?”
“哦,我阿姐,你见过,她叫阿茵,跟着吴老板的。我之前是看我阿姐吃苦,知道这个圈子不好混,才劝你别跟他们来往的。”
陈粥想起来,是她见过的那个五官深邃,长得有张扬美貌的姐姐。
“你阿姐,长得竟然这样好看。”
“当然拉,我阿姐,从小就是草原上最漂亮的姑娘,就是命生的不好,我阿爸阿妈走的早,她没上过什么学,为了小译和我,奔波到这儿来,她原先也在地下乐队唱歌。”
“她也会唱歌啊?”
“你别说,我阿姐,比我有才华多了,人又长得漂亮,那个时候地下乐队演出的时候好多人慕名而来呢。”
说起阿茵,阿商的话显然就多了一些。
“那她现在……”
阿商有半刻的语塞,而后才缓缓说到:“那样来钱快点。”
陈粥点点头,不好再问了。
阿商进一步解释道:“阿姐说,那个男人出手还挺阔绰的。她就跟一段时间,等小译的病好了,她就抽出来。”
陈粥捧着已经有些凉的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瞧你那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阿商还打趣她,“你情我愿的,到时候两不相歉的,没啥的,我阿姐也不亏心,那吴老板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倒是你——”
阿商拍了拍陈粥的肩膀,“你说你一个无所图求真爱的人,一头扎到这个圈子里,到时候要怎么出来。”
陈粥眨巴眨巴眼睛,低下眉眼,淡淡的抿着眼前的粥。
“不过我现在觉得,沈方易,可能有些不一样。”阿商又补充道。
陈粥抬头看她。
“因为阿姐的事情,我对他们的圈子是那样的判断,我觉得沈方易是比吴老板还难以够到的月,自然就认为,他的薄情一定更有过之而不见,但是这段时间我听你说起沈方易,包括你从前跟我说过的你们两个的事情,我觉得,他对你,总也有些不一样。至少我阿姐当年车祸住院的时候,吴老板没来见过一面,更别说,会抛开这种一人一句话就掉落机会让人飞黄腾达的局,陪着去看胃病了。”
陈粥怔怔的看着阿商,她觉得有一点点不可思议,“阿商你从前不会说沈方易的好话的。”
阿商抬抬眉眼,“我只是说句公道话而已。”
继而她收拾自己的包,“我走了,那曲子的事,我还得找找人帮忙呢,你自己照顾自己,这几天别去看我唱歌了,我也暂时不去。”
“知道了。”陈粥点点头。
“哦对了。”阿商想起什么,转过来,从宽松的牛仔裤里拿出一叠零散的、红绿相间的一叠钱,“你上次借我的钱,差点忘了。”
陈粥知道阿商缺钱都来不及,哪里来的钱还给她。
她连忙站起来,着急的说到,“我又不着急用,你哪里来的钱——”
“我找人周转了一下。”阿商拿起桌面上的一叠钱,塞进陈粥的牛仔裤袋子里,还跟她开着玩笑:“你不是说,要把你奶奶给的钱存起来吗,以后再见面的时候,丢给她心高气傲的说一句,谁要你的鬼钱吗,这么爽的情节,没钱可怎么做的出来。”
陈粥着急追问:“你去哪里周转啊,靠谱吗?”
“靠谱。别忘了,那制作人,还欠我一大笔钱呢。”她转过身去,挥着手说着拜拜,“别担心,小粥,life is always hard.”
这是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经典台词,这电影是当年陈粥和阿商去影像店租影像一起看的。
陈粥最后为里昂的死哭的稀里哗啦,阿商却拍拍她的头说,她想跟电影里那个植物一样,被种在草原里,长成牛群羊群刚刚能够到的高度,最后被消化系统消化成粪便,在泥土里湮灭,重新归于大地。
Life is always hard.
仿佛预告着某种结局一般。
一个月以后,一个腾空出道的女歌手凭借一首“自作”的民族风的新潮音乐,一举拿下了新势力音乐榜的第一名。乐评人纷纷给予很高的评价,并称她的声音来自天堂。
阿商却因诈骗罪、诽谤罪、威胁恐吓罪陷入风口浪尖。
而陈粥,却在一次陪同沈方易出席的场合里,意外看到了被捧红的那个有自编自唱才华的作曲人、新歌声。
她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箜箜,是跟一个娱乐投资人来的。
她背后的金主,是沈方易他们圈子里的人,陈粥见过两次,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她友好的、谦卑地分享着获奖感言,这个局里所有人在向她庆贺,赞叹她的才能,羡慕她优秀的成绩。
鲜花和掌声变成了这个圈子的东西。
而在那些高楼底下,在他们所望不到也不屑看到的地方,在城市边缘的危楼里,一个女孩的苦心创作,却不值一提。
陈粥在觥筹交错见从玻璃镜子里看到自己,她现在,就是混迹在这样的轻易能获取成功的圈子里,呼吸着与他们一般的空气。
她突然,开始对这个圈子,有了一丝厌恶。
*
沈方易是看出她的不高兴的,一起吃完了晚饭之后,他坐在在送她回去的车上。
小姑娘披了块灰白相间的羊绒披肩,把脖子缩在披肩的褶皱里。
沈方易把手伸进她的披肩里,把着她下巴上因为不高兴难得能找的一块嘟嘟的小肉团,望着她轻飘飘地问道:“怎么了这是,一晚上的,都不高兴。”
小姑娘转头过来,小肉团子从他指腹上划走。
“沈方易,如果有一天,你的东西,被别人偷了,你会怎么做。”
原来是有心事。
他依旧重新点上她的下巴,好似那样会让他更舒服些。“怎么做?你说合法的?还是不合法的?”
陈粥睁大眼睛盯着沈方易:“你还有不合法的?”
沈方易托着脑袋笑着摇头,“没有。”
“当然是合法的。”
“收集所有这个东西是属于我的证据,挖掘这个东西背后的所有的利益,找最牛的律师,让他赔到倾家荡产。”
他虽语气平和,但用的词却不友善。
陈粥认真的发问道:“如果对方,是一个很强的对手呢,他足够混淆视听,足够只手遮天?”
“这么厉害呢。”沈方易原先把玩她下巴的手不着痕迹的移到她耳边,把她垂下的一缕发丝扣在脑后,倾听着。
“可能是有点厉害,总之,可能按照正常的法律途径,斗不过他怎么办?”
沈方易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抬了抬眉,缓声说到:“人总有弱点。”
“那要怎么样,才能找到弱点?”陈粥真诚发问。
沈方易身子微微后仰,原先伸进披肩里的手拿出来,搭在她座椅背上,深情的眉眼染点窗外的灯光与霜花,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如你告诉我,我来找。”
作者有话说:
沈方易:强大后援,在线等单。
第31章 第31章
◎“你带我走吧,沈方易。”◎
沈方易这话是很明显的不请自来的想要帮忙。
她在那一刻是有过犹豫的。
她跟着沈方易混迹这个圈子久了后知道, 沈方易这个人喜怒不行于色,即便人人迁就他,尊重他, 他也从不摆架子, 更不与人交恶。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说不定哪一天,这个人就有用了, 在他看来,那都不是朋友,所以犯不着为了他们代入自己的情绪, 他更不论是非, 不讲对错, 无利益冲突的时候, 谁都是那能喝一杯的朋友。
蒋契说过, 他们这个圈子里, 别看看人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但没有个利益瓜葛,谁都不愿意跟谁有来往, 他们都是家里锦衣玉食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们, 要不是为了合作或者家族的利益纠葛,谁愿意跟不怎么熟的人套着近乎,喝个酩酊, 不过也是为了以后真有一天要互相利用的时候,不至于连个脸熟都混不上。
想来他们的圈子, 盘根错节, 陈粥不想让沈方易为难。
或者说, 她本能地抗拒, 他在这其中,做出选择来。
所以陈粥最后没有跟沈方易说实话,含糊的糊弄过去,沈方易到底还是没有强迫她,他知道她向来有主意。
陈粥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办法,但好像每一个办法走到最后,都会走到死胡同里。
这些天,她天天都能见到那个叫做箜箜的歌手,她有时候缩在昏暗的角落里看着她谈笑风生,心里竟然可怕的发现她有时候会迫切的希望她要是从来都没有出现就好了。
带她来的金主很有声望,专门为她砸钱筹备了一场演出会,就在下个月10号。
她常常来,一点都不像歌里传达的一样,清冷孤寂,反而人活泼外向会来事,讨得人人都喜欢她。自从大家发现陈粥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后,他们就把她的位置让给了箜箜。陈粥望着那三五成群的姑娘堆里悲哀的想着,要是他们知道,这首歌是阿商写的,他们会像现在众星捧月围着箜箜一样,同样夸赞阿商有才华吗?
陈粥望向那窗台边的阴影处,那儿的位置空了好久。陈粥想起前些天在洗手间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
“你知道为什么阿茵不来了吗?”
“为什么啊?”
“阿茵的妹妹碰瓷箜箜,被箜箜的金主反告了,阿茵还因为这事,求到吴老板的头上了,箜箜金主是谁啊,吴老板有几个胆子敢出头啊。你说阿茵也真是的,范得着嘛,这下好了,还丢了自己的饭碗。”
“啊?吴老板是不是绝情了点,好歹我们阿茵长这么美,说不要就不要了?”
“女人重要还是前途重要了?对面是谁啊,吴老板敢惹不,忙着撇清关系还差不多呢。”
……
陈粥望着那人群中的姑娘,暗下决心,从网上买了一支录音笔。
她打算,试试。
或许就能套出话来呢,套出什么话都好,制作人是受谁的指示,他们又是怎么操作舆论的,又是怎么只手遮天的,又是怎么在无尽的起诉书中全身而退。
总要有个公道吧。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
东西是在一个大雨夜里到的。
送货的小哥穿着雨衣,把东西送到了魅色的楼下。
陈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纸盒上的收件人联系方式抹干净,从塞满纸盒的防撞泡沫中拿出那只录音笔。
在冬夜寒雨的刺骨风里,她迅速将笔藏在自己袖子里,环顾四周,低着头从昏暗的楼梯里上了楼。她能感觉到她攥着笔的手不受控制的在外冒着汗,心随着那楼梯台阶一步一跳。她试图让自己稳定下来,心里默念着她编排了好几个夜晚的引导话术:如何降低她的心理防备、如何引导她说出事情的真相……
可那些准备在她要重新踏入楼上酒色旖旎的夜里的时候却突然化为碎片,尤其当她看到了箜箜的金主,那个身形高大,面色冷的如刀面的那个男人,他坐在沙发里,旁人难以近身,自带的凌厉威慑着人。
沈方易跟他说起过这个人。
说他没什么背景但依旧能站到这个圈子里,凭的就是他不要命。
这样的人,最是不好惹。
陈粥不断给自己打气。
她只需要走到他的身边,找到箜箜,并表示,她有话要单独找她聊一下就好。
虽然她天然的觉得,那个男人的目光会若有若无的落在她自己身上,窥探出她真实的、拙劣的心思。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她深深呼吸一口,攥紧了手里的录音笔,一口气要进去的时候,却意外地撞上一个人。
陈粥瞳孔在那一瞬间,短暂的放大——是许久不见的阿茵。
她手里拿着的红酒打翻成一地血红的污渍,她的手拽过陈粥,躲进玄关后。
“阿茵?”陈粥很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阿茵眼神落在陈粥手上,陈粥看到了陈粥暴露无遗的录音笔。
她自然的,把那东西从她的手上,席卷进自己的掌心里,“这种事,我来做,更合适。”
“你——”
“小粥啊。”她打断陈粥,抬头看她:“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陈粥点点头。
“阿商经常跟我说起你,谢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