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切如常,从日常办公,到宴饮休闲,就连从前看书的习惯都重新拾了起来。
唯一的不同就是如今闲暇的时间,徐江天似乎更爱到镜子坐坐。
镜子的老板从不多话,每次都只是给他默默倒酒。
徐江天默默地喝。
“徐总,别喝了吧?”阿承从旁劝解。
徐江天却总是淡淡地道:“我的酒量,我清楚。”
黑暗的环境中,阿承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退到一边,等着他的吩咐。
“你回去吧,我一会儿叫代驾。”
“徐总,还是……”
“你也不用每次都劝我。”徐江天微笑着看他。
杯底残余的酒液不多,徐江天晃了晃杯子:“喝完这些我就走了,放心。”
阿承拗不过他,只好给酒吧老板使个眼色,自己退了出来。
徐江天确实也没有再多喝,把杯底残存的酒液饮尽,就从酒吧离开了。
他没有叫代驾。
从镜子出来不远,有一条景观河,酒意催得他有些燥热,他想要到河边去走走。
车子拐上环城路,宽阔平直的马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徐江天把车窗打开,享受着河边傍晚难得的清风。
道路两边不断后退的景物让他恍惚有一种乘风飞翔的错觉。
再快一些,风再大一些……再快一些,风再大一些!
他不断地加速,仪表上,数字从日常的40攀上80,渐渐地……
100、130、150、180……
车子行到路的尽头。
近来环城路大修,很多地方都砌上了水泥的围挡,这个路口也不例外。
他轻轻松开了方向盘,把身体靠在了座椅上。
围挡后钢板房里的施工工人听见“砰”地一声巨响,猜测到可能是出了车祸,大家赶紧出来看。
价值上千万的豪车,车头整个埋进了水泥的墙体里,机盖像一团揉搓过的废纸,草草地堆在车前,透过粉碎的玻璃,隐约看见驾驶座周围所有的安全气囊全部弹出,死死地按住开车的那个男人。
第161章 养育之恩,我报了
“患者车祸重伤大出血,叫脑外、胸外、骨科下来会诊,给血库打电话要血!”急诊医生跪在轮床上,给病床上的人接着氧气。
血沫不断地从病人的口鼻中涌出来。
“家属呢!快联系病人家属,告病危!”
徐江天躺在病床上,他还有一丝残存的神志。他看着医生护士忙乱地走来走去,看着周围人大声呼喊一张一合的嘴。
他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胸口,看看自己到底是还活着,还是陷入了濒死的幻觉。可手太重,抬不起来。
却不觉得心痛了。
真好,绡绡,我的心不会痛了。
他望向天花板。
白炽灯的光影渐渐开始旋转,慢慢地,慢慢地转成一个光点。
“小天!”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手拉住了他的手。
徐江天用最后一点力气,看向那个老人。
她神色焦急而痛楚。
眼前浑身是血的年轻人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全部希望所系,可现在……一切都要破灭了。
这正是徐江天想要让她体会到的。
他奋力将口腔中腥甜的血沫咽下去,紧紧拽住老人的手,用虚弱而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养育之恩……我拿……命……报了。”
尽管徐江天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但苏老太太还是明白了他想要说的话。
她瞬时如遭雷击。
不是醉酒,不是意外。
他是自杀!
徐江天要用自己的命告诉她,从今以后,无论死活,他们祖孙的情分,断了!
她震惊地再一次看向徐江天。
他已经陷入了休克,可脸上还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仿佛只有死,才能使他解脱,仿佛选择死,正是他的目的。
和他的亲生父亲一模一样。
苏老太太一阵眩晕。
二十二年前,自己女儿遭遇不幸后,女婿选择了殉情自杀。
二十二年后,自己唯一的外孙,又选择了用生命为武器,向她复仇。
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调教和付出,眨眼之间就全部付诸东流,这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靠着走廊的墙壁,慢慢坐了下来。
徐盛蕤本在隔壁市和同学聚会,从程知邈那里接到了徐江天重伤的消息,立刻驱车回了平城。
她赶到ᴶˢᴳᴮᴮ时,徐江天已经被送进手术室多时了。
走廊里只有苏老太太一个人。
“我哥呢?”她眼圈红红的,走到苏老太太面前,语气里都带着质问。
苏老太太看她一眼:“徐七小姐,你这样的语气,是对待长辈的礼数吗?”
“别装模作样的了!”徐盛蕤含着几分怒意,语气就更加不好,“空端着一副长辈的架子,做的都是为老不尊的事!”
苏老太太闻言,对徐盛蕤瞋目而视:“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我哥为什么要走这条路?难道不是因为你多次干预他和柳绡绡的感情吗?人家小辈谈个恋爱,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天天在里头瞎搅和!”她语气强硬,泪珠却滚滚而落,“你要是不逼走柳绡绡,我哥如今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和美,现在眼看连命都保不住了,你满意了?”
第162章 是仇人
“我!”拐杖在地上“咚”地一敲,沉闷的声音传达出主人的怒意,“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让小天一心一意地做好徐家和苏家的当家人,我有什么错?何况七小姐,你是徐家人,小天这些年给徐家带来的好处,你也享受到了吧?”
徐盛蕤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随手一抹,上前一步,更加逼近苏老太太:“是,我们都享受到了我哥拼命挣钱带来的好处。可他的辛酸你们谁看到了?
他这二十多年,有哪一天是真正快乐的?他什么时候是真心的笑,什么时候心里难过,你们谁知道?他为了一个新项目发着高烧还在审阅图纸的时候,你们谁关心过他一句了?”
她的眼泪打湿了衣襟,抽抽搭搭地继续道:“没有!你们只关心他能不能做好一个当家人。可是这个当家人,首先是个人啊!”
“徐家夺走了他的父母,苏家夺走了他的爱人,却还要求他为这两个家庭里的人奉献一生……老太太,你扪心自问,如果是你,你能做到吗?”
她在走廊里,抱膝蹲下,哭得凄惨,“我哥为什么去死?因为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他的亲人了!他把我们都看作仇人……是仇人啊!”
徐盛蕤呜呜的哭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像一团无法突围出去的旋风,来回击打着人的心脏。
是仇人啊……是仇人……
苏老太太站起身来,拄着拐,缓缓地挪动着脚步。
灯光下,她的身影有些佝偻,显得老态龙钟,全不是平日神采飞扬的样子。
手术做了十多个小时。
程知邈从手术室里出来时,手术服的后背都湿透了。
徐盛蕤赶紧迎上去:“六、六哥,我大哥他……”
程知邈点点头:“命是保住了。最严重的伤在头部,神外正在里面关着呢。虽然肋骨断了几根,所幸没伤到内脏。大腿上的伤,差一毫米就碰着大动脉了。艹,命真大!”
徐盛蕤从来没听程知邈说过脏话,即使是一个男孩最浑最淘气的岁数上,他也都是以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样示人,连他都骂了街,这场车祸的惊险程度可想而知。
“听说是酒驾?”
徐盛蕤摇摇头:“不知道。六哥,我大哥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
“身上的伤问题不大,主要还是看脑部术后恢复的情况。”
徐盛蕤呆呆地“哦”了一声。
她从小就是以伶牙俐齿、古灵精怪著称,何曾这么老实过?
程知邈笑了笑:“吓坏了吧?”
“嗯。”徐盛蕤一边说,一边又哽咽了起来,“刚才从急诊跑过来,一路上……都是血。我怕我大哥、血流干了……”
“差不多。”
“你!”她咧开嘴大声哭道,“手术都做完了你还吓唬我!”
一夜了,徐盛蕤的头发也乱蓬蓬的,眼妆早就哭花了,红艳艳的唇膏都被她蹭掉了,一抹糊在嘴唇周围的皮肤上,一抹蹭到了手背上。
再美的人,这么一折腾也不会好看。
程知邈皱了皱眉,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顶:“去我休息室收拾一下。”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向她抖一抖。
“不,我要等我大哥。”
“他现在出不来,你收拾好了,再回来等他。”
第163章 她安全了
徐盛蕤这还是第一次到医生的休息室来。
门锁不大好开,她拿着钥匙使劲捅了几次都捅不开。
正急得满头大汗时,眼前走来一个年轻的小护士。
“您好,护士小姐姐!”徐盛蕤有点尴尬地冲人家打了个招呼,“您能受累帮我开一下这门吗?”
“你是几床家属?跑医生休息室来干嘛?”小护士狐疑地打量着她。
“我、我……”
她这身份,怎么说呢?既可以是病人家属,又可以算医生家属。正犹豫着呢,小护士看见了那串钥匙链:“咦?这是程医生的钥匙啊!你是程医生什么人?”
“我是……他妹妹!妹妹……”
“妹妹?长得也不像啊?”
程知邈的相貌不是顶尖,最多算是白净文气。
可眼前的女孩,饱满的额头,高挺秀气的鼻梁,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波,透着一股子妩媚。
“那个……表妹。”徐盛蕤被这么一打量,更尴尬了,只能干笑着连声道,“表妹。”
“哦,是表妹啊!”小护士立马殷勤地上前来,“你早说啊,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程医生家里人过来呢。”她说着话,手底下把门往里使劲一拽,钥匙插进去,咔咔两下就开了锁。
“行了,你休息一会儿吧。程医生有手术,一会儿下了手术就过来。”
“好,谢谢。”
送走了小护士,徐盛蕤打量着这间休息室。
屋子很小,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一扇窄窄的窗户前挂着墨绿色的窗帘,窗边立着一个简易的衣架,衣架上挂着几件程知邈的衣服。
看来这间休息室只有程知邈一个人在使用。
她也熬了一夜,就安心地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徐江天醒过来时已经是术后第三天晚上了。
他浑身插满了管子和仪器,头也包着,整个人一动也不能动。
守在旁边的是阿承。
见他醒来,阿承马上凑上前去:“徐总,您醒了?”他一按呼叫铃,医生们立马赶了过来。
一番检查后,医生道了句“病情稳定”,这才让人放下心来。
“徐总,您住院的这两天里,七小姐和邵先生他们都已经来过了。”阿承把这两天的情况向徐江天一一汇报,“公司的事,按照您之前的嘱咐,由段总代理着。消息还没放出去,除了个别的家人朋友和参与急救的医护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心电监护仪一下下稳定地跳动着,徐江天点点头,示意阿承替自己摘下氧气面罩。
“阿承。”
他的声音虚弱而沙哑。
“徐总,您放心吧,老太太一切都好。”
徐江天摇了摇头,他想问的不是外祖母。
阿承很快反应过来:“柳小姐?”
见病床上的人微不可见地点头,阿承马上回答道:“老太太没对柳小姐做什么,她在岛城很好。”
徐江天闻言,长舒了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有自己这条命押在这,外祖母应该暂时不会轻易再对柳绡绡动手了。
她安全了。
“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阿承为难地看他一眼,“徐总,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样一来,集团面临的压力就太大了。
“就这样,去办吧。”
第164章 留下安绘
徐江天出事的消息,柳绡绡并不知情。
事实上不光是柳绡绡,长风集团根本没有发布这个消息的打算。
这件事只有几位亲友和在场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知道。
他躺在ICU里的时候,柳绡绡正在筹备一场文化周庆典活动。
这次活动是由南方多个省市联合主办的,对于柳绡绡她们这些汉服模特们来说,既是一次盛会,又是一个展示自己的好机会。
她打算以才女班昭为主要人物参加这次文化周活动。
这就需要她深入透彻地研究汉代服饰文化。
她一早就来到了燕市博物馆,这里有大量的汉代文物遗存,想必能为她的研究提供资料。
“绡绡姐,同是汉代的女性,我们为什么不做班婕妤、赵飞燕呢?大家对宫廷里的故事不是更感兴趣吗?”助手飞飞看着一段汉代服饰残片问道。
“不做赵飞燕是因为这个人物本身的历史评价有些争议,放在平时的公众号视频里吸引眼球还可以,但放在文化周庆典上,还是要以传播正能量为主。”柳绡绡犹豫一下,“我也想过要做班婕妤,可是我认为,相比班婕妤来说,像班昭这样思想独立、在自己的职业理想上有追求的女性更有挖掘和展示的价值。”
飞飞点点头,顺着她的目光,仔细看着玻璃展柜里的展品。
徐江天是在三个月后出院的,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公司上班了。
“阿承。”徐江天坐进座椅的瞬间,吩咐道,“晚上ᴶˢᴳᴮᴮ让安绘过来。”
阿承一愣。
徐总养病期间,苏老太太曾经派人来过。
为了表示对徐总的歉疚,也为了尽力修复祖孙之间的这段关系,苏老太太安排安绘今后陪伴徐总。
徐总一直没有同意,怎么今天……?
但他也没敢表示异议。
徐江天醒来之后比从前更加寡言了,有时候自己望着窗口,一坐就是一整天。任凭多少亲朋好友来探望,徐江天一律不见。
他好像是刻意把自己和亲朋之间的联系一点点斩断。
“是,徐总。”
安绘得到了消息,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徐江天真的会同意把自己留下。
“徐总,安小姐来了。”保姆李姐把安绘带到徐江天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