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天只是用沉默来回答一切。
过了许久，被子里隐约传来啜泣的声音，没几秒，那压抑的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她低声的哀鸣、嘶吼、呐喊，直冲进他的五脏六腑，把他的五内撕扯得七零八落。
“绡绡，别这样……你要养好身体。”徐江天伸手去拉她的被子，“绡绡……听话！”
“你滚……徐江天，你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绡绡，别这样！”徐江天把她胡乱捶打着的双手固定住，将她脸上的被子一把扯下。
那张泪痕交错的灰白的脸就近在咫尺。
“我不要再见到你，你走啊！”柳绡绡奋力挣扎，病床嘎吱嘎吱地响起来，她身上连接的各种仪器也扑簌簌地往下掉。
“柳绡绡！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徐江天红着眼，整个人扑上去压住她。
一声大喝之后，是长久而异样的沉静。柳绡绡痛苦地闭上眼，每一声哭都像要把自己的心都呕出来一样。
“我的命在你眼里重要吗？徐江天，真的重要吗！”她声嘶力竭地吼着。
大概是从未见过这样接近歇斯底里的柳绡绡，徐江天愣了一愣。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们这些小民百姓就活该家破人亡，我们都是蝼蚁所以就应该为你们这些高贵的人上人那些肮脏丑恶的斗争去死？！”
她的眼里泪水涌动着，一根根暴涨的红血丝在她原本清澈的眸子里织成一张网，把徐江天牢牢地网在了里面。
“不是，绡绡……我不知道……”徐江天的声音亦是诉不尽的沉痛，“我那时候不知道，我这辈子还会遇见你。”
柳绡绡闭目，泪水潸然而下。
“所以，遇见我，爱上我，和我有了孩子，又失去她，这就是你的报应……是你和你叔叔害了我家，害了我们这些无辜的小民百姓的报应！”
“是、是我的报应。绡绡，是我的报应，但和孩子无关。”徐江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鼻音，“她永远都是你赐给我的宝贝。”
“可是你不配！”
第354章 徐总，已经够了
“对，我不配。”徐江天浑身的力气都松了下来。
他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根本不可能有一点辩驳和挽回的余地，他只能接受柳绡绡对他的审判。
徐江天起身，瘫坐在椅子里，用手遮住自己的脸，“所以现在命运要把这一切都收回去，它已经带走了孩子，绡绡……”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是我对父母死因的执着间接害死了你的双亲，你心里恨我，要我离开你。可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但是请你……请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毕竟她是这世间，他曾体会过的，最真切的一点柔情和温暖了。
男人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头顶的光线，逆着光，柳绡绡看了他最后一眼。
他饱满的额头，深邃的眉眼，英挺的鼻梁，和那张亲吻过她无数次的唇。
这是此生看他的最后一眼了。
男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弯下腰来。
他的眼中也含着泪，深深看她，甚至温柔地将挡住她的眼睛的发丝拨到一边。
“绡绡，看够了吗？”
语气一如当年，她捧着筹码细数，被暗中观察的他发现的样子。
时钟仿佛真的拨到了从前，柳绡绡本能一般回复他一句：“徐总，已经够了。”
“好。那我走了。”
黑色的风衣下摆随着徐江天的脚步，荡悠悠地消失在门后。玻璃窗前，男人的身影匆匆而过。这最后一眼，倒也不算仓皇。
柳绡绡把头陷进枕头里，泪水顺着眼角一路往下流，流进发间，流向耳畔，流得她越发浑身冰冷。
“十七床换药了……十七床！”护士尖锐的叫声响起，“快来人快来人，十七床又出血了，血压稳不住了！”
徐江天给孩子买了一块墓地。让她依在父母和妹妹身边。
其实小小的婴儿，烧了也没有几两骨灰，不过是大人图个念想而已。
按照徐家的传统，到这一辈上，女孩该用盈字，徐江天自己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盈暄。
他始终念着这孩子刚出生就被扔到袋子里，冷冰冰的，取一个暄字，希望她来世也能生在一个富裕之家，暖暖和和、安安稳稳地走完一生。
“只是今天天气不好。”他亲自执笔，将女儿墓碑上小小的名字描红，“又下雨。”
“徐总。”阿承和戴玢两个人，一左一右为他打着伞，苦劝道，“您这些天都没休息好，再这样下去不行的。”
徐江天蘸了蘸笔，手下愈发沉稳。
最后一笔收稍，油漆的颜色上得又匀又亮。
他拿了伞来，遮住那块小小的墓碑，对着它还喃喃自语：“暄暄，爸爸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大胆些走。不过遇到事情也不要怕，你在那边是有亲人的，爷爷奶奶和姑姑都会照顾你。要是爸爸家的亲人靠不住，你还有……外公外婆和一个小舅舅。你是有人疼的孩子，别怕……”
他双手轻扶墓碑，右手甚至还在冰冷的石料上拍了拍，真像在哄一个哭闹不止的孩子。
蒙蒙细雨里，一个男人跪在女儿小小的墓碑前，双肩和胸膛的起伏颤抖即使是在雨中也那样分明，只是没有一点声音，一切都静得像一幅画。
“徐总，咱们该回去了，分部的刘经理还在等您呢。”戴玢蹲下身子来，用她温柔的嗓音几乎是伏在徐江天耳边劝他，“您还是振作些，咱们还有许多事没做完呢。”
第355章 向他寻仇，无可厚非
才半个多月没见到徐江天，刘纯扬已经快要认不出他了。
他的相貌当然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只是那种气质却明显和从前不同了。
从前见他，他总是带着一股高居云端的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的气派。可如今……不但人瘦了不少，那双眼睛也空了。
他的眸子又从来都是漆黑幽深，如今更像个无底的黑洞，把这世上的镜花水月都看破了一样。
“徐总。”
徐江天走到座位上，一抬手：“怎么样？”
“差不多可以收手了。”刘纯扬脸上洋溢着一种骄傲，隐隐还包含一份期待，“合泰的股权已经尽在掌握，下一步，我们就可以对这整个产业进行整顿，以后在这个领域，恐怕其他资本很难打进来了。”
“徐江雪呢？”
“您那份合约，他已经都签署了。这下就算是把他死死地钉在咱们的手心里了！”刘纯扬说得眉飞色舞，反观徐江天，自始至终一脸云淡风轻。
刘纯扬的笑容僵在脸上。
徐江天的私事，他近来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些事，会不会影响自己和安绘？
不过一愣神的工夫，徐江天已经回过神来，他看着刘纯扬脸上隐隐露出的担忧，一笑：“这是我私人律师的名片，接下来的事，他会帮你和安绘。”
一挥手，阿承把一张银行卡附在名片下奉上。
“徐总……”
“这些钱应该足够你和安绘在平城安个家。她出狱后就业会有些困难，我已经让人为她预留了一笔创业资金。”徐江天在刘纯扬感激的目光中平淡道，“拿着吧，是你应得的。”
只是还没等刘纯扬说出一句感激的话来，徐江天就又转头去问阿承：“肖澈明那边有进展了吗？”
“有，徐总。”阿承将调查的结果呈给徐江天，“我们查到，肖澈明是肖正刚的儿子。”
肖正刚。
徐江天对这个名字隐约有些印象。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收购肖正刚的ᴶˢᴳᴮᴮ公司就是徐江天接任长风之后点的那第一把火。
小小一间公司，市值还不过亿，根本挡不住长风的几轮磋磨，可是这个肖正刚是个硬脾气，无论徐江天把他打压到何种程度，他就是不肯松口。
当然最后并购还是成功了，因为肖正刚死了。
他从公司的顶楼一跃而下，摔死在公司门口，用自己的生命跟徐江天做了最后的对抗。
第二天清晨，徐江天去签合约时，还有人提醒他：“徐总，您这边走，这块地方昨晚出了点事。”
那时他并不知道，“那块地方”就是肖正刚伏尸的地方。
徐江天将文件夹扣上，闭目轻叹。
兜兜转转，都是命运。
其实肖正刚的公司本可以不必完全收购，只是那时他急于立威，又年轻不知道轻重，对肖家的打压太甚，才导致了肖正刚自杀的惨剧。
现在……现在他的儿子向自己寻仇本无可厚非，只是偏偏又拉扯上管牧荑，害了柳绡绡和自己的女儿。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办公室里很快归于平静。
刘纯扬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徐江天，他整个人疲惫地倒在椅子里，再也不复往日的端正。须臾，一颗晶莹的水珠从徐江天的脸侧一闪而过。
第356章 今晚想想办法
安绘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走出了这个地方。
更没想到，徐江天会和刘纯扬一起来接她。
还没到中秋节，徐江天已经披上了一件薄款的大衣，大约是衣服版型宽松，被衣裳包裹住的身躯显得有些过分瘦削。
“徐……徐总。”安绘走到他面前，称呼他一声。
“嗯。”徐江天也低头看她，“来了。”
安绘点点头。
“这次是刘纯扬一直在帮你努力，当然，也是你自己的配合。”他甚至主动伸出手去，掸掉她肩上的细微灰尘，“今后别灰心。刘纯扬不错，我打算把他调到池州的分公司去，等你料理完你母亲的事，跟他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吧。”
安绘没有哥哥，但她第一次隐约觉得，徐江天此时的口吻，就像一位苦口婆心劝勉小妹的兄长。
她的眼眶热热的，低低答应一声：“诶，我知道了。”
灰蒙蒙的天色里，刘纯扬带着安绘上了一辆车。
徐江天靠在车尾，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点上一支烟。
这烟是他找阿承要的，这烟劲大，抽起来一股辛辣直冲脑门，顶得他鼻梁上一阵阵发酸。他把那口烟咽下去，那股辣劲儿直沁到了肺里。
“徐总。”阿承一声唤。
徐江天点了点头，上车：“肖澈明找到了吗？”
“还没有，徐总。”
“国外也没有消息？”
“没有，现在看起来，人跑到国外去的可能性不大。”
“他老家那里有线索吗？”
“没有，亲戚朋友都说肖澈明很多年都没有和家里联系了，整个人踪迹全无，没有一点音讯。”
车速很快，窗外的景物飞速掠过。
“从女人身上下手。”
联想肖澈明回国之后的种种手段，几乎都是在女人的身上做文章，再想想他一个人漂泊异乡，这么快地站住了脚跟，还带了相当的资本回来……
徐江天推测，肖澈明刚开始很有可能凭借的并不是自己出众的能力，而是走了女人的路子。
阿承刚想回答，就听徐江天那边转换了话题：“今晚有没有什么安排？”
“徐总？”
“没有的话，我们去镜子。”
徐江天最近不是烟就是酒，摆明了就是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和从前那个严正端方的形象大相径庭。
也不是不行，就是阿承他们这些常年跟在身边的人，实在看不过他这么作贱自己。
“怎么，有事？”
“那倒没有。就是，镜子那里总去，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徐总，要不咱们去金阁看看？”
徐江天一默。
阿承这么提，其实多少有点冒险。他也不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徐江天从前不好玩乐，活动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几乎都和柳绡绡有些关系，要避讳，实在也难。
没想到徐江天很快就吩咐：“给邵建翎他们打电话。”
“啊？金阁？”邵建翎沉吟片刻，“天哥怎么想起来去哪儿了？”
“是我提的。邵先生，自从跟柳小姐分开，徐总很久没有踏踏实实地睡好过一个觉了。”阿承的声音低下来，避开徐江天，“还拜托您，今晚一定想想办法。”
可是金阁是个什么地方，众人都心知肚明。
“成，那我试试。”
第357章 是不是你撺掇的
阿承打死也想不到，邵建翎的胆子会这么大。
早知道当初他就不拜托这位小爷了，现在望着地上站了一排的女孩儿，屋里的人个个都噤若寒蝉，恐怕能笑得出来的也只剩下邵建翎自己了。
“怎么样，天哥，挑一个吧？”
“邵建翎。”徐江天的声音格外低沉，“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咱们好久都没凑在一块玩牌了，今天好不容易聚聚，助助兴？”
“你这是助兴？”徐江天刚吃了点水果，懒洋洋地扯过纸巾来擦手，“这个助兴的方法倒别致。”
随手把纸团一丢，纸团儿打着转儿钻进了垃圾桶。
“天哥，这女人如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这话一落地，徐江天还没出声，有人先开了口：“邵，既然天哥不愿意，你这事算了吧。”
邵建翎回头横了雷霆一眼：“小雷，你又不是天哥，你怎么知道人家的事？”
“我！”雷霆还要阻止，被程知邈一把按住了。
徐江天夹着烟，吞云吐雾间，远远递来一个莫测的眼神：“就她吧。”顿了顿，“来替我摸牌。”
话是冲着女孩子说的，眼神却不轻不重地在雷霆身上点了点。
“天哥！”雷霆“蹭”地站起来，脸都红了，“柳绡绡二次大出血，命都差点没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多天从来没去看过她，现在却在这……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真忍心说放就放下了？！”
徐江天瞧着他，慢条斯理地把那支烟吸完，目光还没从雷霆身上移开。
“洗牌。”他淡然吩咐一声。
“天哥！”雷霆把眼前的牌一掀，“你叫我们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看着你是怎么忘了柳绡绡，怎么寻欢作乐的是吗？”
胸膛起起伏伏，雷霆好几次快要压不住自己心里的不平。
“雷霆，我以为如何处理我和柳绡绡的问题，是我们两个人自己的事情。不知道你在这里愤愤不平，是以什么人的立场？”
麻将牌“乒乒”地敲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声脆响。
雷霆的脸色越涨越红。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按道理他是徐江天的朋友，应该站在徐江天这边，但是从个人感情出发，他根本无法接受徐江天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