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觉得她挺刻薄的,她脑海中浮现了几个词,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谢延舟真的甘心当小丑么?
*
谢延舟到公司的时候,已经迟到了,说实在的,下属还是有几分惊讶的,因为这几年谢总是个工作狂,就算偶尔迟到,也会提前跟他们交待清楚,但今天早上,谢总没接电话,也没通知他们。
好在工作安排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两个会议开完后,谢延舟在办公室用完午餐,稍作休息,下午和经理去了项目现场视察。
一路上都比较安静,只是他难免注意到身旁的经理一直在回消息,尽管只是一眼瞥去,他也能看见对方头像是个年轻女孩的照片。
他无意窥视他人的隐私,也知道经理可能跟女朋友聊天。
倒是经理不好意思,主动道歉:“抱歉,谢总,我女朋友查岗,我回下消息。”
谢延舟稍稍颔首,眉眼间的松弛感早已消失殆尽,他以前也会收到她的查岗信息,但他那时候自视甚高,自以为是,偶尔还会觉得她没有什么边界感,他很少回她的消息。
那时候的他是否有过欣喜,是否仗着她的喜欢为所欲为?
他喉结微动,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沉闷极了。
谢延舟向来不和下属谈论私事,公私分明,但此时此刻他却开口:“会觉得烦么?”
经理有些惊讶,下意识摇头:“怎么会呢?我女朋友是在乎我,说是查岗,其实是关心我,和我维持着亲密的联系……”
他提到女友,笑意温柔,想多说,又怕多说多错。
谢延舟抿起唇角,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消息很多,但没有一个来自他想收到的那人,这算是常态了,他不免自嘲,想得真美,她现在怎么会主动联系他,如果不是他非要留住她,她早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了。
他点开了和她的聊天界面,和从前相反的是,几乎都是他发过去的消息,有时候她一条都不会回,有时候只有简短的一个字、一个词。
他心口沉闷,为自己,也为从前的闻柚白,他那时候冷漠、自私又无情,她所受到的痛苦绝不会少于现在的他,她讨厌他,也是应该的。
经理理所当然地认为,按照谢总这样的身家地位,只有女人缠得他烦恼的份,便继续说:“女人只有喜欢那个男人,才会不停地给他发消息,才有分享欲,如果寒心了,那真是一个信息都不会发来的,心硬啊。”
谢延舟垂下薄薄的眼皮,唇畔的笑意含着讥讽。
是啊,这道理他早就懂了。
他偷走了徐宁桁的信,但后来,闻柚白给他发的那么多条消息,写的那么多封信,都是写给他谢延舟的,和她朝夕相处的人是他。
是他拧巴地钻进了死胡同里,他早就该放下所谓的自尊心,真诚坦荡是永远的必杀技。
他摩挲着屏幕,在屏幕上打下了一行字,速度很慢,干净的手指轻轻地移动着:“柚白,坐我身旁的经理,他女朋友查他岗了,所以我也给你发消息了,不过不是查你岗,是我多想你也会查我的岗,问我在做什么。”
他停顿了许久,仿佛鼓足了勇气,才发了出去。
在她的身上,他尝过爱、悔、恨、悲、喜……后来,她离开了之后,他又尝到了惧。
因为怕失去,就变得畏手畏脚,既怕她不回消息,又怕她一通冷漠的嘲讽。
闻柚白那边收到了消息,但根本不想点开,她先忙完手上的底稿,又去找对接的负责人核对,好不容易喝口水休息下来,才看了眼他发的内容。
狭隘自私的臭男人,他想就要别人满足他么?
她理都没理他,就要锁屏,结果指尖一滑,竟自己发了个表情过去。
是个无语的表情包。
而那头的谢延舟看到了这个表情包,眉眼渐渐地浮现了笑意,他低低地笑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收到了多甜蜜的消息,结果只是一个白眼。
他很满意了,橙黄夕阳下的浮尘里飘散着他满心的愉悦。
第300章 不知
做生意的人多少有些迷信,或许也不能说迷信,就是讨个好彩头,这个项目的合作方是港城人,张嘴闭嘴就是风水和慈善,谢延舟向来不怎么信这个,但也没狂妄到去贬低别人的信仰。
那老板做了许多慈善,要拉着谢延舟一起,后面又提到了寺庙里的香火钱,买个平安,谢延舟想到了闻柚白遭受的这些无妄之灾,重伤刚愈,几乎是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还有温元厚的针对。
她昏迷在床的时候,他走投无路,唯有寄托神明,他问起了慈善和捐香火钱的事,下属只认为谢总为了这一门生意,付出许多钻营,而谢延舟想的是,求个平安,为她积福。
两人下班后就要一起回老宅,自然会见到面,早上也才见过,这一整个白天,跟在她身边保护的保镖,也多次向他汇报过她的行踪,但他还是想她。
他和港湾区老板定下生意和香火钱,就打开微信,给那个冷漠的、还对他无语的女人发了一句话,是他当下最真切的情绪。
“我想你了。”
满屏幕都是散落的十字星星,是程序员给的浪漫,看见漫天繁星就代表有人在远方想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收到她的消息,也曾见过这样多的星光。
那是她的想念。
*
太阳西斜已是黄昏,谢延舟的车子就停在闻柚白的律所楼下,男人若有浪漫的心,就没有了工作繁忙的借口,车子的后排里摆了好几束泛着露珠的鲜花,另一侧坐着小惊蛰,她笑眯眯的脸努力地从保加利亚玫瑰后面探出来,声音奶呼呼的:“妈妈,给你的花花。”
谢延舟侧过头,笑着看她:“正好都要回老宅,小惊蛰不想一人在家,我就让人去接她了。”
闻柚白原本不想带小惊蛰的,毕竟他们今晚要见的是周家那边的人。
“我妈妈,她来么?”她上了车,就算再不愿,也得接过小惊蛰递上来的花,她摸了摸小惊蛰的头发,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应该是来的,我也安排了人去接她。”谢延舟启动了车子,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小惊蛰,嘱咐道,“坐好了,我们现在要开车了。”
“好呀。”小惊蛰眨巴眨巴眼睛,拿出了棒棒糖,含在嘴里。
这是谢延舟车里为她准备的小零食。
她现在已经渐渐习惯了谢延舟,甚至和他之间早有了那种亲密感,不仅仅是血缘的枢纽,她本来性格就软萌活泼,有很强的分享欲,话也多,想把她在学校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告诉她最亲密也最爱的两个人。
从前,她最爱倾诉的对象是闻柚白,现在也是,但她也开始会向谢延舟倾诉,偶尔冒出来的一两声“爸爸”,让闻柚白稍稍怔住。
她心底深处泛起了浅浅的酸涩,也有欣慰,这是孩子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阶段,父母和孩子都是独立的,何况,她近来忙于事业,忽视了女儿的成长,母女相伴的时间很短。
她和谢延舟关系的好坏,她不想影响到小惊蛰,从前是谢延舟忽视小惊蛰,她才不愿意他和小惊蛰见面,到了现在,小惊蛰也有了自己的判断能力和情感倾向,她尊重女儿的选择。
闻柚白目光扫过车子内饰,她之前没认真观察,原来,他的车里多了那么多小惊蛰的痕迹,她在这个车上画画留下了彩笔,有她的零食箱,也有她喜欢的闪闪亮亮的水钻指甲贴。
她注意到零食箱子里有许多巧克力,她睫毛轻轻地颤了颤,一路无话。
谢延舟是给她准备的,这些口味都是她喜欢吃的,她重伤之后,失血过多,低血糖严重,也瘦了这样多,脸色时常苍白。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明艳和生命力是她永远的代名词。
不服输且努力,她总能找到快乐的方式,她就喜欢巧克力带来的多巴胺满足感,味蕾的狂欢幸福。
……
谢家安保严密,进出的车子都严格管控着,夏云初只知道周老太太来访,以为她是来看望生病的谢老太太的,结果,她从二楼看见了谢延舟带着闻柚白回家了,没过一会,那个又从谢家车子上下来的女人,却是许茵。
夏云初的怒意一下就上涨了,恰逢谢冠辰也在家,她心里清楚谢冠辰就算是再喜欢许茵,也绝不可能在老宅,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和许茵亲热。
但她想不到许茵来谢家的原因,今天谢家又没有对外的宴会,她来做什么?是谢延舟请的?请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安排双方父母见面?那她这个母亲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
她胸腔里的火焰倏地燃烧了起来,直直地朝着书房走去,直接拧开了房门,怒道:“谢冠辰,你现在是任由你儿子兴风作浪了是么?你之前阻拦他的那个劲头去哪了?你不是答应过我,绝不容许闻柚白进我们家门么?从前她未婚,你都不愿意,她二婚你又愿意了?”
她思维发散快,怒意更盛;“你不会再暗示什么吧?二婚二婚,你在等许茵离婚?之前闻家那边……”
“停下来,你在胡说什么?”谢冠辰从屏幕上抬起头,眉头折痕深刻,嘴角紧绷,“我之前要管谢延舟,你又怀疑我外面有私生子,所以对他严厉,我所以你想要我怎么样?”
“我想要你怎么样?”夏云初气得胸口疼,“我让你早点给他定下婚姻!”
谢冠辰眉头更皱:“几年前不是定了?不是你们母子自己搞砸了。”
“我不要闻柚白做儿媳,你听不明白吗?”
“那你就自己去解决!”谢冠辰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分,他几乎压制不住脾气,“你生的好儿子,你不知道他性子么?生来反骨!他现在翅膀硬了,可以随时甩下这一堆生意,拍拍屁股走人,你要谢氏怎么办?”
“还有,他决定的事情,你有办法改变他?这几年他和闻柚白折腾出来的丑事,你还没看够吗?我早就让你别参与他的事情了!”
夏云初睁大眼睛:“所以,你现在是在怪我?谢冠辰,做人有点良心,你是清清白白的么?说得好像你从不看门第一样,当初你是喜欢闻柚白,后来呢?你自己不也放弃了她?”
第301章 换人
夫妻俩本就没有多少恩爱,靠着隐忍和门第维持下来的婚姻,自然少不了吵架,正值情绪起伏的时候,两人都撕破脸了。
夏云初也知道,她的这些话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她也很难受,但她怎么能隐忍?要她承认她从前都是错的么?她就是讨厌许茵,就是看闻柚白不顺眼,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为什么都要偏向这对母女?
她不是什么好人,她做过几件小坏事,那她也是被谢冠辰逼的,而且,平心而论,她确确实实没对闻柚白做过什么,她只是不愿意儿子和她在一起,她的儿子,她总有决定的权利吧?
夏云初讥讽地看着谢冠辰,当年,谢冠辰知道闻柚白不是温元笙的亲女后,立马就忘记了他曾经的许诺,也不再对她温善,甚至也乐于见的闻柚白和谢延舟的婚事告吹,在闻柚白离开的那些年里对她不管不问。
“你要做个好人,怎么没见你对闻柚白有多好?她受伤,你去看过她么?你现在倒是做好人了,知道你儿子翅膀硬了,知道他非要和闻柚白在一起,你心里也不满意她这个离过婚的儿媳妇,但你就是比我虚伪,你不敢去做那个坏人,不敢惹怒你儿子!”
“我不敢?”谢冠辰怒目圆睁,气得不行,“我劝过他了,骂过他了,阻止过他了,他还是执意要和闻柚白在一起,你要我怎么样?逼死他,还是逼死闻柚白?你要我们家妻离子散吗?你有没有考虑过,他们还有个小女儿,不过就是一段婚姻,一个妻子的位置,日子让他们去过,不满意迟早离婚,不就遂了你的愿了!”
“你说得轻巧!这是一段婚姻吗?我们谢家不要脸面吗?你知道外人如何嘲笑我……”
夏云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冠辰狠狠打断了,他冷笑:“脸面?早就被你丢光了!当初你和你儿子闹出了婚礼现场没有新郎的丑事,再说了,你是以为,按照目前的局面,只要你赶走闻柚白,不让谢延舟娶她,就没人嘲笑我们谢家了?他们现在就已经在看我们谢家笑话了,娶不娶闻柚白都没区别了,你再逼,小心谢延舟离开谢氏,闹出更大的丑闻!”
他说着,声音便越发的大声和尖锐:“你要是聪明一点,就别再跟你儿子做对了,你不做对,尽管外面丢了作为婆婆的脸面,但你还有个亲儿子,你还有母亲的脸,你要是再执迷不悟,再乱干涉,你婆婆、母亲和奶奶的脸面都不会有了!”
这话说得太重了,震得夏云初耳畔轰鸣作响,仿佛有尖锐的针刺进了脑髓里,她气得微微颤抖,膝盖有些软。
偏偏谢冠辰还在刺激她,像个无情的机器:“云初,你和我其实都对谢延舟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我们忽视了他的成长,在他心里,我们都算不得什么,我谢冠辰敢做敢当,不后悔之前做下的每个选择,父子情分无法挽回,也就那样了,但我没傻到现在再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更何况,老太太身体不好,她就想看到谢延舟结婚,她喜欢闻柚白,喜欢小惊蛰,你要我做个让她年老还要气愤的不孝子吗?”
“结婚……他可以和温岁结婚啊……”夏云初怔怔的,声音有几分哽咽,眼角微湿,是绝望和无助。
“谢延舟愿意娶吗?”谢冠辰讥讽,“还有温岁,你看中的门第也没有了。”
“什么?”
谢冠辰懒得多说,也不愿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了,迈步就要离开。
夏云初深呼吸,拉住了他的手,眼角微红:“冠辰,这个圈子不都是这样吗,到处都是阶级的存在,人人联姻,我们是这样的,我们强强联合,我听话地嫁给你,做你的妻子,生了儿子,我只是想延舟娶个好妻子,门当户对,能给我们家带来利益的。”
谢冠辰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着,没有转身,沉默了许久后,他沉沉叹气:“谁都想强强联合,再进一步,没人会嫌弃钱权过盛,可是,树大招风,低调行事,你可以强,但不能太强,没人会永远地站在顶端,偶尔的、无关紧要的绯闻不算坏事,太过高洁必遭染,不如自坠。”
“什么?”夏云初微微张开了红唇。
谢冠辰却不想理她了,挥开她的手,走出了书房。
夏云初在原地茫然地站了许久,回过神的时候,她脸上已经溢了泪水,却没有哽咽,无声的,寂静的。
她垂下眼,无力地、自嘲地勾了勾唇。
所以,她又要成为那个唯一的愚蠢的坏人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是夏家的大小姐,为了家族嫁给了谢冠辰,她很努力地爱上自己的丈夫,做他的妻子,以他为中心,为他生儿,她自认长得好、出身好、学历高,谁不夸他们天生一对,可她多年的付出换来了什么?
她丈夫心中有失去的白月光,儿子不和她亲近,还要和她逆着来,娶她看不顺眼的人,让她丢尽了颜面,活到这个年岁,她什么都没有了,丈夫、儿子、尊严都没有。
她抬起眼,看到了玻璃镜中反光出来的她,面容狼狈又陌生,她深呼吸,挺直了背脊,抹了下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