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卧室里虚微亮着光，傅瑶寻了过去。
沈一涵规规矩矩盘着腿，仰头在看窗外明月。
傅瑶挨着他坐下，“睡不着吗？”
“妈妈说，奶奶刚走了。”
沈一涵说着说着，声音发抖，又在极力克制。
沈一涵的奶奶带过傅瑶几次，印象中奶奶很和蔼，每次傅瑶来玩都会给傅瑶下面吃，还会和傅瑶去逛集市看花灯。
傅瑶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沈一涵的背。
他的背好薄，睡衣穿在他身上，空空旷旷的。
沈一涵反问:“你呢？怎么不睡？”
傅瑶回答:“尿憋的，睡不着，就醒了。”
“卫生间在小仓库旁边，砖不平，拿手电筒照点亮。”
说着就开始满床找手电筒。
他好像忘记了，手电筒开着，就放在窗边。
傅瑶一把握住他无措的手，放在自己右手手心上。
“我不去卫生间了沈一涵，奶奶，奶奶就是，赶路赶累了，想歇歇了。”
傅瑶知道，从今晚开始，不会再有人追着沈一涵屁股后面，端着碗，说:“小涵乖，再吃一口。”
自己也不会有油泼面吃了。
我们好像在某一时间点爆发性地长大，爆发性地觉悟，爆发性地知道某个真相，让原本没有意义的时间刻度，成了一道分界线。
那晚以后，傅瑶看沈一涵就好像在看易碎的瓷娃娃。
仿佛一阵风来都能把他吹跑。
村子口有卖杨梅冰的，鹤宝和徐让逛街买了几瓶回来。
沈一涵就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他伸手去拿杨梅冰，又拿了把勺子，打开盖子，一点一点地凿，凿出个小坑，聚在一起，盛起来。
傅瑶不说话，左手用力掰开他握勺子的手，把热好的梨汤喂给他喝。
“小屋烧好了，你去睡会。”
“嗯。”
一旁的徐让和鹤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有过问。
三个人坐成一排，一言不发的开始写卷子。
傅瑶写完自己的，又把沈一涵的作业掏了出来，又写了一遍。
酸菜鱼是饭店做好便打包送来的，都不敢耽搁，一掀开塑料盖还冒着热气。
没有沈一涵在，吃饭都不香了。
成长的代价就是，马不停蹄的告别，和猝不及防的进入新的旅途。
沈一涵睡得比较安稳。
梦里他长途跋涉，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越过了荆棘地、灌木丛，蹲坐在栈桥边，点燃了河灯，河灯顺着河流的流向到了下游。
天色暗淡，黄昏晚霞渐渐消散，他停留过的，在他那张18岁的生日照片里。
他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奶奶脸上的皱纹。
照片被风吹在半空。
他追着跑了好远，恍然间看到巷子口，奶奶在织毛衣，5岁的他在一旁拍着皮球。
他笑着，看他们走进院子。
也转身离开了。
——奶奶，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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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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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寒假很短，开学定在年后初七。
傅瑶穿着暖黄色的长款羽绒服，带着奶白色的围巾，沈一涵走在她身旁，听她讲高三下班学期，感觉一眨眼就会过去。
“……你说我们成人礼那天会穿什么？”
“只要不是校服就好。”
傅瑶又换了个话题，“我听学姐学长们说，高考不考体育哎。”
沈一涵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傅瑶在庆幸自己能逃过一劫，“行，你上次跑800，我在终点站背你的时候感觉你气都停了。”
“我还听说，老班说我们这学期的座位可以自主决定。”
傅瑶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放着光的，她好像在期盼什么。
沈一涵对这一条小道消息持猜疑态度，“是吗？”
“你想好和谁坐在一起了么？”
傅瑶在试探他的想法。
“没有。”沈一涵回答。
傅瑶没有从他口中听到自己，一时之间有点失落。
沈一涵走着走着发现身边少了个人，傅瑶在他身后一米远的位置。
“再不走迟到了。”
傅瑶低头“哦”了一声，哼哧哼哧走的很快，故意忽略了站在原地等她的沈一涵。
她气，气沈一涵明明是看着她，却开口说出没有。
她失落，全班大部分女生都想和沈一涵做同桌，哪怕看脸也行，他有那么多选择权，可她的选择名额，只给了沈一涵。
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蛋糕店，每天售卖的蓝莓千层有限。
傅瑶开始放慢步伐，她想沈一涵怎么还没跟上来。
按着他的迈步长度，不应该啊，往常都是他等她。
傅瑶再放慢，慢到同级的学生都从她身边走过，她都没等到沈一涵。
她猛的回头，目光环视一圈，锁定在蛋糕店。
一天前她和沈一涵出门买水果，看到蛋糕店门口立着牌子，上面写着“蓝莓千层售罄”。
沈一涵自然不会关心这些，只是拎着水果大步往前走。
下一秒就听到身边的人叹了口气，“又没了啊。”
当晚，沈一涵收拾完书包，打开冰箱冷藏区，看到里面放着一草莓蛋糕。
“妈，你怎么突然想起买蛋糕了？”
沈母在厨房洗水果，“哦，你说那个啊，我听街坊邻居说最近新开了个蛋糕店，想给你买蓝莓的没买到，就买了个草莓的，凑合吃吧。”
沈一涵略有深意的点了点头，“他家一般几点开门？”
“就你上学的时候，”沈母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选出一个最大颗的提子举到沈一涵嘴边，“吃吗？新鲜的。”
“甜么？”
“我没尝，这第一个，你就说你吃不吃吧？”
“吃。”
眼看着还有十来分钟就迟到了，沈一涵扫完付款码，提着蓝莓千层走向傅瑶。
“拿着。”
傅瑶眨巴眨巴眼睛，小心接过，“怎么突然要给我买这个？”
“你不想吃吗？那我给——”沈一涵伸手要拿。
傅瑶抱的紧紧的，“我吃。”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高傲的，是不可触碰的，好近又好远。
但我现在觉得你好可爱啊，你可爱天真无邪，我只是赌气你会选别人作为同桌这个行为，而不是气你本身。
沈一涵拽着傻笑的她直奔教学楼，“你刚才说到哪了？”
“啊？”傅瑶看他圆润的后脑勺，“今天中午在食堂吃饭吗？”
“食堂今天做什么？”沈一涵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椒盐鸡翅，开学第一天食堂像鸡翅不花钱一样。”
“那我吃食堂。”
沈一涵其实想在傅瑶说完椒盐鸡翅的那一刻就答应的，但还是想听傅瑶说完。
开学当天就考试的概率太小太小了，结果偏偏中了个头彩。
沈一涵在考场对于傅瑶来讲，就是定神的作用。
她大小考试都能紧张到手不自觉打哆嗦，以前沈一涵前十被调到其他考场时她还只觉得是偶然，心理这东西怎么算也不能算到沈一涵头上。
直到主任说前十的学生可以不调动考试地点之后，傅瑶的手还真没抖过。
她管这叫玄学。
傅瑶趴桌子说:“你觉得数学难吗？”
和她相隔不超过三块地砖的沈一涵活动两下手腕，“还行，可以接受。”
“一会考化学？”傅瑶双手握拳拖着脸颊，“好烦，上学期讲的全就大米饭吃了。”
沈一涵笑，“搭配椒盐鸡翅还挺香是吧？”
“那当然。”
下一秒傅瑶就觉得自己被沈一涵下套了，赶紧找补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这样会让我心里有愧。”
“你愧对的是那鸡翅没多吃一口。”
傅瑶发现这人过了年，嘴皮子精进不少，扭过头来看窗外不理他，但又觉得他说的，也没毛病。
为期两天的阶段性测验以英语听力告终。
第三天开学，傅瑶心情就不太好。坐在第一排靠墙位置的女生对成绩有种莫名的情感，她很喜欢根据大家核对答案的结果来评估每人每科能考多少，再根据考多少来进行排名，虽然每次和老班给出来的排名有很大出入，但乐此不疲。
比如她根据和傅瑶沈一涵核对的答案，得出傅瑶本次会考第十三，沈一涵第二，然后进行小规模宣传。
傅瑶很讨厌这种行为，如果翻白眼可以施加魔力的话，傅瑶已经把她翻到外太空了。
沈一涵就很随和，左耳听完右耳冒。但这人也很记仇，他会在脑内自动搜索女生在这三年有过什么“意外”，一走一过的时候还不忘看看女生，面带微笑路过，不留女生还手的余地。
“我好困沈一涵。”
“别困。”
“我想吃小商店里的辣条。”
“我看你就是因为吃不到辣条才犯困。”
说着说着傅瑶坐起来，星星眼看向沈一涵，“你陪我去商店买好不好？”
“不要，外面冷。”
沈一涵的确畏冷。
“就这一次，真的。”傅瑶右手比了个1，左手包住右手。
沈一涵校服里面只穿了件灰色的毛衣，往教室后门走，“傅瑶。”
“这就来！”
上课铃响的同时老班抱着一沓卷子踏上讲台。
“上课了不知道啊？一个个哪像高三的样子！”
底下大气都不敢喘。
“瞅瞅你们考的这个德行，还测试班，测试班化学最高考107。”
这还是高三现封的测试班，其实就是半个重点班，还没完全达到重点班的标准。
底下小声议论:
“沈一涵吧，估计是沈一涵。”
“我猜是班长，班长理科太强。”
“那沈一涵也不差啊。”
……
老班叫上各组的第一排同学，把卷子发了下去，“我先说一点，就现在这水平高考，全都得落榜。”
第二排同学拿手挡着说:“这话说的也太严重了。”
结果老班还是听到了一丝，眼神如疾风扫了过去，“我吓唬你？我可不是在吓唬你，你爸都是我教的，你回去问问你爸你就知道我有没有吓唬你。”
卷子发下来那一刻，傅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住，鹤宝是怎么个姿势看也没看见。
捂得实在是太严实了。
“多少？”
沈一涵看了一眼，“107。”
傅瑶哇哦一声，“真给我长脸。”
沈一涵挑眉，“鹤宝多少？徐让问的。”
傅瑶摇头，“你怎么不问我多少？”
“那你多少？”
傅瑶一点点抬手，直到把心放在肚子里，双臂垂放瘫软在座位上，“不多不少，刚好100。”
“行。”
“你没别的词夸我了？”傅瑶余光看他。
“好，夸夸你，”沈一涵无奈，笑，“我们傅瑶考了100分呢，真棒啊。”
徐让在一旁听着都惊了，“她考100，不是满分，沈一涵，你清醒点。”
沈一涵顿了顿，将还在转动的笔停下，放在桌面上，“我很清醒，我没开玩笑。”
我厌恶虚假的社交，讨厌推杯换盏，表面的呼朋唤友，都让我有一种，犹如小丑的荒谬感，不真实，像是周围都被按了快进键。
我喜欢和傅瑶去一些少人的饭店，安静又清悠的节奏，就面对面坐着，甚至我们可以互不干扰的看自己的手机，再时不时一两声交谈。
喜欢就两个人肩并肩，慢慢的走在林荫道，不急着赶路，享受一路的花香和阳光，还有飘下来的雪花。
我喜欢她单独留给我的一两个小果子，喜欢她对我无可奈何的放纵，喜欢她任性时我下意识宠溺的笑。喜欢她的温柔，恬静，说出的话又足够让人信服。
我喜欢在她身边，带给我安心的感觉。
周五那天全班换座位，双向选择可以优先选择位置。
鹤宝和徐让是双向，他们很保险，坐在了第二排最佳观赏位。
老班喊到傅瑶时，傅瑶下意识看向沈一涵。
拜托了老天，信女愿意一年不吃麦当劳，就这一次。
“沈一涵，你和傅瑶选座位。”
傅瑶听到沈一涵和自己名字挨着的时候，先是不可置信，然后晃着旁边关系还算融洽的女生的手腕说:“你听见了吗？我和沈一涵一桌！”
激动之余，沈一涵就差把她人搬到教室里了。
周六那天体育课，傅瑶被叫到办公室填信息。
“老师，咱们班这次座位有几个是双向选择啊？”傅瑶试探性问。
老班回想，叹了口气，“太少了。”
那天放学，傅瑶一路都是蹦着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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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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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考成绩出来的当天，鹤宝和徐让以及他们的家长被叫到了办公室。
傅瑶趴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咬着牛奶吸管，“这次情况好像更严重了。”
“越临近高考查的越严，”沈一涵轻晃了两下牛奶盒，“松嘴松嘴。”
傅瑶死咬吸管不撒口，“别啊沈一涵，我再喝一口！”
沈一涵挺直腰板，食指关节叩响桌面，“一口都不行，感冒的人了本来就不能喝奶，能让你喝已经开恩了。”
下一秒又给她端上来一焖烧杯，“喝这个，我妈熬的排骨汤。”
傅瑶欣喜开盖，香味散开包裹住两人，“好香，替我谢谢阿姨。”
“昨晚喝剩的。”
沈一涵边说边看她反应。
“骗人，”傅瑶嘿嘿傻乐，把掉下来的降温贴的角重新粘了上去，“我就是欠，那天非要穿呢子外套。”
沈一涵哦了一声，手指捻过书页，目光在一二行停留，“所以那天为什么穿那么少？就因为升温了？”
“你说的没错，”傅瑶强调，“还真是因为升温了。”
“是不是忘了那天刮7级风？”
傅瑶发现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他，“好像，是的。”
办公室里可以说是血雨腥风，为之伴奏的是鹤宝的抽噎声。鹤宝的妈妈在世界各地游荡，电话永远是通话中的状态，而已经成家有七八年没见的父亲火气冲冲来到办公室，二话不说上来就给鹤宝一巴掌。
鹤宝因为体重过于轻承受不住惯性连连后退，险些坐在地上，被老班和徐让护在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