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瑶让众人先行上马,士兵们将严行扶上马,随即宋念也跃了上来。
“你拿上药带着他先走。”陆之瑶换了只手握刀,另一只手将金疮药扔给马上的宋念。
“你自己小心。”宋念策马而去。
其余士兵也纷纷跃上马,末了,王小我闪电般将陆之瑶捞上马,又使劲一夹马肚子,一行人便风驰电掣飞奔出了匪寨。
“哎我的胳膊腿,给我弄回去啊!”匪首冲着陆之瑶的背影大喊。
“自己慢慢减,少吃馒头多吃菜!”陆之瑶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密林中。
山匪的骏马当真脚力不俗,马队游龙似的在山中上下翻飞,不日便回到了天机营。
严行被宋念扶进营房,军医紧跟着也进来了。之前二人在马上飞奔之时,宋念已让严行强撑着将金疮药粉洒在了胸腹等关键部位,是以严行的伤经一道山路颠簸,也并未恶化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军医命人端来熟水,准备对伤口进行擦洗包扎。宋念见状,低头退出了营房,在外来回踱起步。
此时陆之瑶的马也回来了。王小我将陆之瑶放下马,她便快步来到严行的房前欲探伤情。
宋念远远见了陆之瑶往这边来,本意是打算问她路上可否平安,可人到了跟前,她却突然哽咽。
陆之瑶过来揉了揉她的脸,开口询问严行的伤势,哪想宋念一个字也没说就扑簌簌落起泪来。陆之瑶心下一惊,忙问严行是不是出事了。
宋念一下扑进陆之瑶怀中,索性放声大哭起来:“呜呜呜没有,他没事呜呜呜,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陆之瑶方才悬起的心又落了回去。她轻抚起宋念的后背,什么也没说,任由她将连日来的担忧、害怕、愤怒,可能还有那么一丝委屈发泄出来。
房内的严行听到宋念的哭声登时慌了。他对着一个军医急急道:“先别抹了,你能不能先出去告诉宋指挥我没死,要她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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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真的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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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数周休养,严行的伤已无大碍。到底是多年习武身体底子强悍于寻常人,加之年富力强,伤口愈合很快。眼下除去身上的疤痕逢阴天下雨还会隐隐作痛,其余皆已恢复,与健康人无二。
严行养伤期间,宋念每日结束操练后都会去到营房探望。二人开始谈些练兵的事,宋念将当日的训练情况向严行进行简短汇报,严行则会有针对性的聊些自己的想法。
不知从何时开始,若无特殊理由,宋念便也不正经八百汇报操练了,笑意盈盈只拣训练中的趣事来说,上午哪个士兵对打时做了何种滑稽动作,下午陆指挥又设计发明了何种增肌器械,或是她听来的谐谑段子,一股脑儿全都讲给严行听。
严行几次被她逗得伤口都绷开了,当着她的面也只得强忍着。待她走了再喊军医来重新上药包扎。
营内的几个军医为此还私下议论过,说统军大人的伤口好生奇怪,时好时坏的,有时明明已经长好,第二天熄灯鼓响之前又会渗血,是以几个军医误以为严行伤势未愈便开始在房内操练,还苦口婆心轮番劝了几次。
宋念为严行百无聊赖的养伤生活带来了天大的乐趣,他每日就盼着外面操练结束,那擂鼓声于他便是天籁之音。军鼓一响,他的心鼓也跟着咚咚敲起来,直到宋念如约踏进门,他方觉这天没有白过。
严行对自己的感情越发笃定。此番出营的经历,让他改变颇多。对宋念,他自然又多了几分珍视,亦打算待天机营作战得胜、光明正大踏上京城的道路之时,亲自去探宋念的心意。宋念倘真有意,二人便即刻成婚。
此间,宋念终于在她自幼便心心念的军中大展拳脚。她与陆之瑶一道,全方位多角度对大分队开展集训,分队整体作战实力较之匪寨救人时,又有了十足的提升。
眼看就是比武的日子了,关于大分队的对手人选,严行则迟迟定不下来。这日熄灯前,他踟蹰再三,还是命人请来了陆之瑶和宋念,欲尽快将哪支分队参加比拼定下来,否则就这么拖着对另一支分队其实也有失公允。
陆之瑶和宋念进了屋,在长方形桌案旁坐定,严行坐在她二人对面,将桌上摆着的一碟点心朝她们的方向轻轻推了推,又烫了两只粗瓷茶杯,倒了茶水。
“这是我让伙房蒸的桂花米糕,军营里食材粗糙,伙夫也是大老粗,不会什么细活,不过这里的桂花是伙夫今日一时兴起在营地旁的野地里采的,说是特意犒劳二位指挥史近日来的悉心练兵。”
严行这辈子没扯过谎,头一遭竟是对着他的心爱之人。话一出口,他虽生出了些愧疚,不过很快被自己的薄面皮打消了。罢了,反正自己是午休时间偷偷溜出去摘的花,那时士兵们都已歇息,没人看到。
陆之瑶和宋念一人捏了一块点心,送到嘴里尝了。久居军营,两个小姑娘有日子未曾吃到甜食,不免欢喜起来。
“哇好甜!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桂花糕了!”
“又香又软,伙夫的手艺挺好的嘛!”
严行笑而不语。以前灵鸦寨里也有桂花树,他从小就知如何采摘才能最大限度地保留花的清甜香气,须得由外向内,先折枝,后摘花,再仔细挑出里面的树叶和杂质,务必耐得下性子慢慢来。
“我家在京城的院子里有两棵桂花树,以前每到这个时候,我娘就会带着我采桂花做糖渍桂花酱,也不知她今年做了没……”宋念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想家了?”
“嗯,阿瑶,我们要在这儿待到几时才能回去?”兴许又忽觉自己说话欠妥,宋念又急急解释,“我并非说这里不好,只是出来久了,有些怀念在京城的日子。”
严行心里五味杂陈。一时想到宋念若真对自己用情至深,又怎会想回家?思绪至此,严行不免有些低落。一时又想小姑娘家家思念家人再正常不过,便又释然。
陆之瑶将一块桂花糕塞进宋念口中。
“何时能回去我也不知,不过我保证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她望向严行,顿了片刻,斟酌下面的话当不当讲,再想起自二人入营以来严行的种种,加上她知陆之凡行事向来极为小心,既能选中严行为亲军统军,背调定是过关的。
“圣上等不了太久,逆臣贼子早就迫不及待、蓄势待发了。我们须得快马加鞭将天机营士兵早日训练成军才行。”
严行亦收起了自己的儿女情长,眉心微皱,道:“今日请二位指挥史过来便是商议一周之后的比拼之事。依二位之见,天机营中哪支分队出战最为适当?”
宋念望向陆之瑶。宋念的好在于她始终将陆之瑶视为贵人,亦感恩她给了自己施展才能的氍毹,是以她凡事都会先征询陆之瑶的意见。当然宋念也并非无主见之人,若陆之瑶的想法与自己相左,她也定会将自己的意见开诚布公地告诉陆之瑶。也正因二人皆以极大的诚意对待彼此,她们的姐妹之情才得以长足发展。
陆之瑶摇头:“我不懂派兵之事,你与严大人商议定夺即可。”
宋念一副成竹在胸的自信模样:“严大人,您且定下一支分队罢,我们大分队与谁比拼都行,反正我们赢定了。”
严行哭笑不得:“就是你们赢定了才难办。若是选出最强的甲字队中的天分队,一下子被你手上的大分队干翻,整个军营的士气都会大受影响。”
“您的意思是……不比了?”宋念瞪着严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闪得严行一时有些愣怔,“我与陆指挥三个月来的努力付诸东流了?证明自己的机会就这么被您轻飘飘一句话抹去了?您就不怕影响我们二人的士气?大分队的士气也不用考虑?我们就如此不值一提?”
听着宋念机关枪扫射似的越说越怒,陆之瑶恐将气氛搞僵,到时二人都下不来台,便忙在桌下拉了宋念的手。
“念姐姐,你先别急,且听严大人把话说完。”
严行暗自叫苦,憋了这么久没敢说出口,想着与宋念的关系再亲近些再商量此事,兴许能有回旋余地,没成想到了还是将人得罪了。
“宋指挥你误会了,我并非此意,也并非不看重你二人,只是我们能否商量出一个两全之计,既展示了你二人的带兵能力,又将对其他士兵的影响降到最低。”
“您是统军,是天机营的将领,我们自然要听您的。您既话已至此,定是已有决策了,此事不用与我们商议,您大可按您的意思去办。”
陆之瑶分明从巍巍大乾天子亲军统帅严行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看到了近乎卑微的哀求。她几不可察地对严行点了点头。
“念姐姐,我们不妨听听严大人的想法。”
宋念没吭声。陆之瑶便催促严行发声。
“选哪支队伍都有问题,选最强的影响士气,选了弱的缺乏说服力,索性我们分别从排名第一、五、十、十五依此类推的十五支分队中抽出一人,组成全新一支队伍,来与你们的大分队比拼,二位觉得可行?”
陆之瑶捅了捅宋念,示意她以大局为重。宋念有所缓和,心平气和道:“方才是属下失礼,还请大人莫怪。您的方案问题有二,其一是重新组队,队员之间的默契和配合将会影响整体战斗力的发挥,其二则是这支队伍由谁来带?哪个教头或总教愿意负带兵不利的责任?”
“我来回答你。第一,你我心知肚明,大分队如今实力强劲,取胜基本为定局,是以你说的默不默契,配不配合不做考量,反正都是必败之局。第二,我带。”
陆之瑶和宋念闻言皆是一怔,待反应过来严行可能面临的责罚,皆是不允。
陆之瑶:“严大人,亲军比拼,听起来是天机营内部的一场技能大赛,可你我都知道,这消息怕是早已传至圣上耳中。圣上既以亲军为赌注,就不可能不关心营内的一举一动。他也定对比拼结果有所期待,因此输的那方,尤其是领队,有极大可能性受到责罚。至于轻重,要看圣上如何看待这场比拼。”
不等严行开口,宋念竟啪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不行!我不同意!若是如此,就不比了!我宁可三个月白干也不能让你受到责罚,圣上万一哪根筋搭错了要体罚你,你伤才刚好怎么受得住?!”
严行登时急了,起身冲出房外查看了一圈,再回来便冷了脸孔凑到宋念脸前,压低声音道:“小声点!你疯了?!行了,此事不用再提,我是统军,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们也无需跟我再多说什么,今天到此为止!”
宋念方觉自己失言,垂着眼帘委屈巴巴:“是我心急失了理智,说了大逆不道之辞,若真被外人听了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定不会连累统军大人你。”
严行也知自己方才反应过激似乎吓到宋念,便也放缓了语气:“我并非怕你连累,我是统军,军中谁犯了错我都难逃干系。我只是想你懂得控制情绪。军营不比家里,不是所有人都会对你好,明白吗?”
宋念顿时没了方才的气焰,咬着嘴唇嗫嚅:“我只是怕你再受伤而已。”
严行的眼底似有一池温柔泉:“我知道。”
此时陆之瑶显得格外多余,她没旁的念想,只想赶紧离开严行的营房。
老天眷顾,刚好一个士兵来敲了门,称营门口有二位公子求见陆之瑶,因守卫不知二人身份,未敢冒然让他们进营,只得烦劳陆之瑶跑一趟,去门口认人。
陆之瑶抓住救命稻草般冲出了营房,待她到了营门口,见了士兵口里的那二位公子,差点儿没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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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是谁两幅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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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大乾天子,八面威风,九五至尊,号令天下,此时就灰头土脸的蹲在营地城门旁边的草窠里,口里衔着根狗尾巴草,毛嘟嘟的花序被牙叼的一上一下的,正津津有味看着草叶上两只瓢虫打架。
旁边那个同样泥猴似的,俯身挥拳助威的除了她二哥陆之凡还能是谁?!
外表看来,不知这二人一路经历了何种艰难困苦,但看他俩没心没肺的欢喜模样,又很难让人将辛苦二字放到身上。
又怎会不辛苦。两人天不亮便出发了,一路风尘,奔向大乾的希望。进山的路有很长一段极难行,可难行又如何,二人想到山中那个心心念念的可人儿,吃得什么苦也不在乎了。
陆之凡虽先前送陆之瑶进营时来过一回,不过当时是严行亲自在门口恭候接人进去的,加之陆之凡又戴着幂篱,守卫士兵认不出他实属正常。
其实明眼人看二人身旁那两匹通体皮毛锦缎般油亮的宛天马,便知来者绝非凡人。只是天机营士兵皆从灵鸦寨直接进营,从未沾染尘世,又如何会辨别宝不宝马?
草窠里观战的二人听到动静,起身转向来人,见陆之瑶一蹦一跳地过来了,皆欣喜万分。
陆之瑶见了谢淮安正欲跪拜,却被陆之凡迅速扶住双臂拦下了。陆之凡凑到陆之瑶耳旁,悄声道:“微服私访,称我二人大哥二哥。”
陆之瑶便脆生生叫了人行了礼,转身对守卫道:“这二人乃我兄长,我已与统军报备,劳烦让二人通行。”
守卫开了门,一脸歉意,对谢淮安和陆之凡抱拳:“二位得罪了,实在是军纪难违。”
谢淮安毫不在意点点头:“无妨,做得好,严大人带兵有方啊!”
三人一路到了严行的营房门外。士兵通传之后,三人便进了屋。
严行见来人竟是谢淮安,可方才士兵却照常通传,便猜此番圣上应非巡狩,门外也未带侍驾随从,再看圣人身上的常人衣衫,心知此行定是微服私访。
严行登时跪拜叩首,却也将声音压至最低:“臣严行叩见陛下。”
陆之瑶和陆之凡随之跪拜行礼。
谢淮安赐了平身,不咸不淡地对严行道:“听闻营内不日就要举行比武大会了,为的是检测朕钦点的二位指挥史的政绩?”
严行自然听得出谢淮安语气中带的不善,心下一凛,圣上虽远居皇宫,却从未失了半点对亲军的关注,想来对营内琐事皆有耳闻,而此番秘密出宫,也绝不会仅仅是为替指挥史撑腰而来。
严行正欲张口解释比武大会的由来,一旁的陆之瑶却先接过话头:“回陛下,比武大会是臣女提议举行的,为的是振奋营中士气。他日用兵,天机营定会不负所托,还请陛下放心。”
谢淮安挑眉望向陆之瑶,语气自不复方才的责备。
“哦?这么说来比武大会陆指挥史你成竹在胸咯?”
陆之瑶始终垂着头,说出的话却字字戳心:“圣人面前臣女岂敢托大拿乔,只是臣女是陛下钦点,臣女定要拿出十二分的努力。说句大不敬的,事关大乾社稷,亲军之中每双眼睛都在盯着,臣女又怎能打陛下的脸?”
谢淮安闻言轻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
严行大气未敢喘一声,始终替陆之瑶捏着把汗。陆之瑶方才那番话往好里听是说她为了圣上定会全力以赴,往孬里听多少有些怪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