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薇当然不能说她已经认识他两辈子了,现在也不允许她后退,于是把心一横半真半假说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是可靠,若是寻常人,我泼的颜料不骂我就是好事儿了,你却还将画保留了下来,署名也给我,说明你是个内心无比正直坦荡之人,此其一,其二,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相信你,你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少女说这话时,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潮湿的杏眼里,像是有万千星光在闪烁,每闪一次都像再说“别拒绝我”。
谢昉轻轻移开了目光,心中暗道了一声“非礼勿视”。
却听郗薇又继续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什么损失,只是临时充当这么一个角色,等她摆脱了家里安排的亲事,婚姻嫁娶她绝不会耽误你,届时还会赠你一笔银钱弥补你的损失。”
谢昉看着她,“所以,其实翁主的意思只是逢场作戏?”
说罢,看他神色古怪,郗薇觉得有些不对,赶紧无比真诚地解释道:“我知道你不差银子,也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这是她唯一能给的了。”
说罢,她有些着急,说实话,离开大长公主府,她没有什么依仗了,银子对她来说已经是最重要的依傍,再让她给其他的,她也给不起了,况且,他能差什么?
“你的心呢。”谢昉看着满面愁容的她,不禁脱口而出。
郗薇其实听见了,但她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骂她没有心,竟然将婚姻视作儿戏,她百口莫辩,只能装没听见又问了句,“什么?”
今日心事重重的她跟之前顾盼生辉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谢昉察觉到她此时的脆弱,也不再继续追问。
“没什么,”他笑了笑,随即正襟危坐,“谢某觉得婚姻一事,神之慎之,若是谢某当真与一女子结为连理,自是一生承诺,纵使谢某单薄,亦愿化身为她遮风挡雨之所。”
“但是,翁主所言逢场作戏,事后再赠与钱财一拍两散,如此儿戏之事,请恕谢某无法答应,除非......”
郗薇落下来的心就这么又提了上去,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除非什么?”
谢昉移开了目光,他向来万事不着心,但此时心中着实有些生气,他甚至说不上来他到底在气些什么。
他只知道一件事,“除非两情相悦,否则谢某不会拿婚姻来当做儿戏。”
确实是强人所难了,手中的茶杯“砰”的落在了地板上,郗薇蹲下身去捡,眼泪顷刻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她确实是鬼迷心窍了,这条路走不通,那再换一条吧。
重新坐起来时,她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我明白了,此事着实是我考虑欠周,少东家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吧。”
说罢,没敢看他的神色,起身就往门口走。
谢昉看她眼尾泛红,心中一紧,本想开口叫住她,但是不过片刻犹豫,她就已经转身下楼,看着她茕茕前行,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做声。
作者有话说:
注1::关于这段辩论有参考稷下学宫义利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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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我的母亲,不是大长公主+薇薇,你今日可真好看。◎
郗薇回到郗府东府的时候, 花月兰舟早就回了。
因得忠献王大妃进京一事,大长公主这两日本就心情不好, 本想将她训斥一番, 但想着跟临江王府的亲事还要靠她,遂作罢,还难得和颜悦色地问了两句她为何请假, 可是身体不适。
“并没有什么不适,只是不想起那么早去太学上课, 能拖一日算一日。”
对于这个答案,大长公主瞬间气得不行, 当年她在太学,虽然礼乐不如蒋环, 其他可是样样都要争个第一的, 怎生她这女儿就一点都不争气呢?她抽了鞭子就想教训, 却被郗太傅给拦了住。
郗薇现在算是知道了,只要你不在乎,就永远不会受伤害, 看大长公主暴跳如雷, 她心情转好了一点。
“母亲,女儿可能确实没有那个天赋,之前在乡下父母也没空教我这些,你们如何就能指望毫无基础的我能跟太学那些天之骄子比一飞冲天呢?”
“你!乡下的父母?你还当他们是你父母?”大长公主双目恨恨,指着郗薇的手指因气愤极力抖着。
郗薇却觉得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不然呢?母亲你说我应该怎么称呼他们?养父母?或是继父母?”
“住口!小四,你先回湛露院去。”郗太傅极力使眼色, 希望她能住嘴, 因为大长公主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了, 若是再放任她刺激,还不知道发生什么。
郗薇不过就想气她一气,但她发现即使看她气成这样她也并没有觉得解气,心中反而愈发难受,看着紧紧抱住大长公主的郗太傅,她转身就往回走。
大长公主看她这样,越发觉得也不知道这性子是随了谁,张口想唤仆人拦住,郗太傅抱着一遍一遍的唤她,“阿令,阿令,你冷静些,小四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怎么都割舍不掉的血缘啊。”
“我们的孩子?”大长公主恨声问,“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会长成这样?若不是你当年惹的事儿,我们的孩子会被人掳走?会这么叛逆?真的是浑身上下除了长相没其他像的了!”
郗太傅有些心虚,一下下的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阿令,孩子这年纪叛逆很正常,等她以后为人父母了,就知道咱们的苦心了。”
“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看咱们家是慈父多败女!”
“是是是是是,来,咱们先把这安神的药喝了。”
大长公主还在骂着,郗太傅也不反驳,尽量顺着她的气,待好不容易将她哄顺气了,他才将药给端了过来。
大长公主用过药以后,很快就安静的躺了下来,他替她掖好被角,将安神的鼻烟壶放在她的枕边,这才坐在一旁拿了本书边看边守着。
自发生了柳诗情的事情之后,两人分房了好些年,待找回了女儿,他们才又搬回了一处,但两人这么些年的默契,同房却不同床,郗太傅一般都是等她入睡之后,方才离开。
大长公主很快就进入了睡眠,管家郗盛走了进来。
“大人,都安排好了。”
郗太傅食指掩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我要出去一趟,这里你好生让人伺候着,她睡眠不好,切莫有任何声音吵到她。”
“是,大人。”
暮色渐浓,菁华馆主屋的排灯次第灭下,郗太傅随手披了件大氅径直踏进了夜幕中,而甜水巷的宋舸家,迎来了一位贵客。
*
几日后,湛露院。
丝萝碧绦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两日开始在院儿里走动,郗薇看着花月兰舟心里烦,索性将她俩打发去了外院。
春日是真的来了,院子里的花次第开放着,鲜妍明媚不可言说,就连老槐,嫩芽也生成了串串绿叶生机勃勃。
郗薇坐在老树下的花千上,仰首看那抽出来的条条绿枝,这两日她好生清点了一下能动的私产,不过区区百两,倒也勉强能维持一段日子的生计,后面再做别的打算,只是可能不如现在这么安逸罢了。
算算日子,蓝序也该回来了,可是为何迟迟没有他的讯儿传来呢?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她有些担心。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郗薇闻言,看向身前,见郗太傅长身而立,郗盛陪在身后,她诧异地站了起来,叫了声“父亲”。
郗太傅跟大长公主很少到她这湛露院来,有什么事情多是传唤她过去菁华馆,今日倒不知是吹了什么风,竟然亲自过了来。
郗太傅有感觉,自除夕宴始,他的女儿就变了,从前她像个贴心小棉袄,总是朝着他们夫妻二人撒娇,虽说大长公主时有不耐烦,但她依然乐此不疲,不过最近一切都变了,甚至连称呼也从“爹爹娘亲”变成了“父亲母亲”。
“为父听说你这两日在清理你这院子里的私产,这是怎么回事?缺银子花?”
听说,能听谁说,还不是花月兰舟,郗薇坐直了身子,赌气般摊开了手,“是的,很缺。”
见她如此,郗太傅有些愣,随即看了眼身后,郗盛赶紧上前,递上了一包碎银,“翁主不够再去账房支。”
郗薇本是随口一说,倒没想到他这么爽快,这可是他主动给的,又不是她要的,花他的银子她理直气壮,于是豪不心虚的将钱袋扔给了丝萝。
郗太傅见此,尽量将语气变得柔和,“小四,你母亲这些日子心里烦,许多事情你别跟她计较,她毕竟是你母亲。”
郗薇眉梢微抬,“父亲今日过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当然不是,他自郗盛手中接过锦盒递给她,“打开看看。”
郗薇不解,但还是在他俩的目光下接过打开,只见靛青绸布中间躺着一块鹅卵般大小的玉璧,流光溢彩似有水波盈动,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玉璧她见过,前世跟临江王府的聘礼一起送过来的,她极力压下心中的不适,问道:“这是什么?”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前些日子江太妃跟临江王过来了府上......”
虽是早就预感到的事情,但听他这么说出来,郗薇还是抱了一丝希望,在他未完全说出口之前,她打断了他,“父亲,我已经不喜欢李亘了,我不要嫁去他们府上。”
郗太傅闻言,脸色难得有了波动,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小四,咱们府上是三公勋贵百年世家,你是有封地品阶的翁主,不要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从前你处处追着李亘,好不容易人家不介意你大闹王府还上门提亲,如今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能如此儿戏?”
“那父亲跟母亲的意思,这亲事是无论如何都要成的咯?”
她这话问得不客气,郗太傅负手看向一边,算是默认。
郗薇冷笑,她就知道,这亲事她愿意最好,不愿意也会变成愿意,前世固然有因为救命之恩的缘故,但其实更多的是她想要迎合所谓的父母,所以一直对李亘纠缠不休。
既然他们非要如此,那也别怪她釜底抽薪了。
“父亲,李亘是宗室,总不能两家说了就算吧?”
“嗯,这也是为父今日来找你的原因,过两日就是迎接蒋太后的入宫盛典,届时两府将会向宫里请婚,你心里有数就行,可别到时候横生什么枝节。”
因得上次郗薇在王府门口大砸特砸,一点面子都不留的,这个女儿是越来越跟他们离心了,郗太傅不想到时候再出什么岔子,于是先行过来交代一番。
果然。
郗薇心头有点微妙,能让郗太傅专程跑这一趟叮嘱,想来他们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可惜谢昉拒绝了他,不然他真的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看来突破口还得在太皇太后身上,需要赌一把太皇太后对她的怜悯以及站队了,实在不行,也只能走李赢这条路了。
郗太傅也觉得方才的话太过冷淡,有心缓和一下父女俩的气氛,于是宽慰道:“小四,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们总不会害你,做的都是对你来说最好的安排。”
“临江王府封国域大富庶,矿产丰富,但他们到这一代爵位就到头了,凡事需要事事仰仗咱们家,你嫁过去之后,不仅能让他们的爵位封土继续延续,你的骨肉也将继承一切。”
他掐住她的肩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低声强调,“甚至以后还可能会有更大的造化。”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向来是斯文俊逸神色从容的样子,这会儿看着却有些渗人,郗薇心中一惊,“更大的造化?”他是跟大长公主一个意思吗?
郗太傅也觉得方才有些失态了,他松开了指骨,装作平和地拂了拂她的肩膀,没有回答方才那话,转而温声道:“小四,不管外面怎么传你,为父记得你在我跟你母亲面前都是贴心的,为父只想让你记得一句,我们是血肉至亲,总会为你做最好的打算,你也是如此想的,对吗?”
郗薇没有立刻回答,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既如此,父亲,我有个不情之请。”
郗太傅倒没想到她竟然连客气都不曾,脸色略僵,委婉道:“只要不是胡闹,你尽管说。”
郗薇蹲身,随手自花丛掐了一朵白色杜鹃轻轻嗅着,“这两日总梦见小时候的事,算算日子我上京也已经三载有余了,想来母亲的坟茔无人打理已是杂草丛生。”
她顿了顿,十分认真继续道:“我说的母亲,不是大长公主,我想去逢恩寺为她烧些纸钱。”
“胡闹!怎么又提那个毒妇?”郗太傅沉下了脸,“当年若不是她拐走了你,你何至于跟家里分离十三年?小四,你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大长公主,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的身份。”
大长公主府对外的说辞是当初柳诗情偷了主家东西被罚怀恨在心,所以才将孩子拐走报复,可是郗太傅作为当事人是知道实情的,明明是同床共枕过的女人,却一口一个毒妇,对当年的事情讳莫如深,敢做不敢当。
原来这就是胡闹,郗薇一瓣一瓣扯着手心的花瓣,“可是她就是我的母亲,寒冬腊月浆洗衣裳养活我,若是怀恨在心,为什么那么难也没扔下我?”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可知听见这话我跟你母亲有多寒心?认贼做母就罢了,还要去给她祭祀,甚至怀疑我们的血肉之情?”
这话说得就有些诛心了,他本是过来好生交流的,于是他放缓了声音,但也不乏威胁:“有当年的街坊作证,还有你的生辰八字都能对上,你就是咱们府上的孩子,也必须是,你明白吗?”
郗薇心头一震,她忽然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真相,只是出于某种目的一直装不知道?
看她神色不对,郗太傅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提醒道:“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小四,那些都过去了,你是我们的骨肉至亲,以后再也不会过那种日子,宫宴不要乱说话,好好接受我们的安排,以后定会会衣食无忧,富足安稳一生,明白吗?”
他眉眼温和地看着她,若是从前,郗薇只怕心中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寒凉彻骨,他口口声声的骨肉至亲,怕只有大长公主的孩子才是至亲吧,而她不过是个奴婢的女儿,不被认可的存在,有用就用用,一旦被拆穿了,随时可以被放弃。
她扯了扯嘴角,做乖巧状,“我知道了,父亲。”
最后一丝希望也随风而逝,原来当真没有人真的爱自己,就连怜悯也是一种奢望。
还真是好得很呢。
*
天胜三年,二月十二。
忠献王大妃行至上京城郊,天胜帝李赢亲至朝阳门以皇太后之礼迎接,并当场宣布追封忠献王为皇考忠献帝,大妃蒋氏为圣母皇太后,并诏谕礼部为父母上册文,祭告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