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赢话未说完,内侍正准备侯旨,忽然迎台之上传来一阵惊呼。
“母后,母后!”
“母后,您怎么了?”
蒋太后张太后跟一众宫人围坐一团,而被沈嬷嬷扶在怀中的太皇太后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大长公主惊呼一声径直往迎台上奔去,李赢沉声吩咐,“还不快去叫太医!”随即也赶紧走上前去。
请太医的请太医,收拾东西准备轿撵的准备着,宫人们忙作一团,陆允指挥着几名高大的侍卫将太皇太后往后殿转移,两宫太后并几位长公主也赶紧跟了上去。
李赢扫了眼神色担忧的郗薇,目光很快移回了宴上,“今日太皇太后身体抱恙,宫宴就到此为止,李顺!”
“奴才在。”
“你随内事府与太常寺安排宗亲官眷离宫,切不可再生事端。”
“是。”
李顺一一应下,眼见着帝王转身大步往后殿而去,他的担忧只能咽进肚子里,方才他离得近,就是看那琉璃杯有些不太对劲他才给换了青铜酒樽,果不其然接过来一看,琉璃杯已经裂成了几片,而那尖尖的碎片口子上,隐隐能看见血迹。
陛下龙体受损,太皇太后这又倒下,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包扎。
李顺心里担忧,但他此时领了命令,且皇帝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没办法,他也只得领着人先办差去了。
太皇太后这一晕倒,皇室跟嫡支的宗亲都跟着去了含章后殿,其余宗亲大臣官眷在内事处的引领下尽皆去往宣德门出宫,含章台很快就静了下来。
郗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才成了这样,虽则太皇太后更心疼大长公主,但她也是少有的对她不错的人,眼见着他们往含章殿去,她心中担忧不已,况且若太皇太后当真有个什么,只怕很多事情就又要生变了。
谢昉也看出来了她的顾虑,本想安慰她几句,但皇帝身边的李总管已经亲自过来催促了,“谢大人,宫门将阖,还请您莫要让奴才们为难。”
他知道宫里的规矩,伯父一家也等在那里,虽则有许多话要说,但也只道了一句“等你回郗府,我会亲自上门一趟”。
即使他不说这句,郗薇也相信他既做了选择就不会食言,闻言郑重点头。
目送他跟谢大人一家离开,她本准备去往后殿看看,谁知道下了玉阶刚转过回廊,就被人拦了住。
“翁主,陛下有请。”
想起他那时候怪异的语调,郗薇的心止不住一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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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大越宫城有一山, 名为平芜,坐落于太液池畔东。
含章台就建在平芜山半山腰处, 而含章殿则是并排在含章台后的一排宫殿, 也是依山势而走,一面临高台,一面临湖水, 楼阁环宇,游廊亭榭穿行。
李顺领着郗薇绕过游廊, 转过风池,最后停在一处汉白玉石阶处, 再往上,就是整个大越宫城的最高处——摘星楼了。
“翁主, 陛下在阁楼之上, 奴才就领您到此处了。”
摘星楼非寻常人得进, 说罢,李顺躬身就退到了一旁的树影中去了。
夜风将檐牙上的风铃吹得叮当作响。
郗薇心中发紧,她不知道李赢为何要将她叫来此处, 直觉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能将心一横,提了裙角就往石阶上去。
摘星楼自山腰而建,一共五层, 自此石阶盘旋而上,可以直达最高层, 也就是平芜山的最高处。
楼顶有星台, 上刻山川宇宙, 而顶端用透明琉璃瓦遮盖,站在星台仰首,可见漫天星光。
檐牙高啄,春日的夜风还带着些许凛冽,青绡纱幔轻舞飞扬,隐约可见一人身着玄青十二章龙纹衮服站在帘后,碧玉革带泛着清冷的色泽,隔帘相望,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清冷疏离。
郗薇不自觉拢了拢臂间的披帛,缓步上前。
听得熟悉的脚步,李赢回过身来,帝王冕冠不知被收去了何处,只余一只金龙冠将发尾高束。
袍袖盈风,蔽膝翻滚,面色冷峻,郗薇垂首,无比乖巧的屈膝行了一礼,“陛下万福。”
迟迟没有反应,她只得继续保持屈膝行礼的姿势,直到腿有些麻了,才听得头上响起了一阵轻哧。
“呵。”
李赢扯了扯嘴角,“你何时这么听话了?”
郗薇仰首,“陛下此言何意?”
李赢睨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你自个儿想想,在朕面前,除了有事相求,你何时礼行得这么规矩了?”
他这话说得一点不客气,看得出来是带了怒气的,郗薇自觉亏心,也没有反驳,只认道:“从前是臣女不知礼仪僭越了,还请陛下宽宥。”
“宽宥?”李赢捏住她纤细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衡阳,你非要如此与朕说话?”
他的凤眸像是燃着两簇烈火,要将人灼烧吞噬殆尽,面对他的阴阳怪气,郗薇也有些不高兴了,索性一边用力挣开他的铁臂一边直言道:“陛下让李总管将我叫到此处,就是为了说这些吗?如果只是这些,那我没什么好说的,老祖宗身体不适,我也该先去看看。”
她越想甩开,他偏越箍越紧,“皇祖母为何会晕倒,你难道心里没点数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郗薇蹙眉不解。
“你与朕会在此处,皇祖母费心不少,所以你也无需担心,”李赢冷笑,“好了,现在该好好说说咱们之间的事了。”
“我们之间的事......”郗薇有些心虚,但她很快给自己壮了胆子,挺直了胸脯,“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
李赢感觉心头压着的那股邪火此时正蹭蹭的往上冒着。
他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一点点逼近了她,“衡阳,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朕说过,有什么麻烦朕可以帮你解决。”
他想着,若她给个合适的理由,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她的过河拆桥,甚至可以试着让步一二。
有那么一瞬,郗薇想脱口而出,可是想起前世他那般不留情面,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说出来身份难保不像前世一般被他利用。
郗府也并非对她全然无情,她并不想再做他跟大长公主斗争下的牺牲品,也不想介入这场与她无关的纷争,前世跟李亘的仇已经报了,这一世若能出口恶气最好,不能的话她只想远离他们,保护好自己。
她弯唇笑看着他,“陛下为何会这么问?臣女能有什么麻烦?”
指腹下的触感是那样细腻,李赢眉梢沾雪,“所以,你是真心......想嫁给谢子游?”
不待她回答,他俯身继续,“年前你还满上京追着李亘跑,据朕所知谢子游上京不过两月,这么短的时间,你了解他吗?”
看她十分认真的点头,似是十分信任,虽则李赢也知谢昉没什么问题,但就是因为这才让他更加生气,“那他了解你吗?”
这话倒成功的将郗薇给问住了,她跟谢昉确实只见过寥寥数面,她对他的所见所闻,大多源于前世。
看她垂眸没吭声,李赢另一只手将她下巴挑了起来,“嗯?回答朕。”
“这重要吗?”郗薇瞪他。
“当然重要,”他一遍一遍摩挲着她精致的下颌,目光一点点往下,“他知道你跟朕的事吗?嗯?”
郗薇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她确实很多事情未曾跟谢昉交代过,当初本意也不过是想借他摆脱那些人跟他协议成亲罢了,没想到他拒绝了她,却给了她新的期待,尤其是他对妻子的态度,跟李亘比起来,让她觉得十分的有安全感。
她向来不善隐藏,尤其是心虚的时候,纤长的睫毛总是如蝶翼一般微微轻颤着,李赢轻哧,他就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她如何会说与别人知晓。
郗薇郁闷至极,“不是说好事后一拍两散,银货两讫吗?”
“银货两讫?非要这么说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李赢颔首,自嘲一笑,“可是难道这事儿就不存在了吗?”
看她纤睫微闪,他松开了她的手腕,俯身靠近她,指着她的心口,“衡阳,你难道没有一点感觉的吗?”
感觉......
郗薇后退了一步,直觉告诉她现在有些危险。
李赢此时哪里会准她后退,重新拽住了她的手腕,他要她给个回答。
郗薇这才看见腕上暗红鲜红的血迹交织着,她立马惊呼出声,“你的手......快放开我,你的手在流血!”
她挣扎着想去找个纱布之类的替他包扎一下,可是李赢却误以为她是想着要离开,这让好不容易理智一点的他又出离愤怒了,径直捞了她的腰将她抵在了纱幔后的星台之上。
藕色轻纱披帛不知被遗落在了何处,槐黄半臂与豆绿抹胸挣扎间也松散了许多,而抹胸上方露出来的莹白肌肤之上,赫然添了几条殷殷红痕,带着说不出的靡丽与诱惑。
李赢伸手抚上了她泛白的小脸,一字一句,“为什么?”
郗薇不知他为何会有此问,但是现在两人之间离得这么近,这让她觉得很是不妥,她挣扎着想推开他,谁知道他却将手肘横了过来压制得更紧了。
“陛下,你的手在流血。”她试着提醒他。
莹白的脸颊上,映着几丝血痕,鲜血并没有让他清醒,反而看着手心汨汨而出的鲜血,眉梢几不可查的挑了起来,有什么十分想要破土而出。
他此时正天人交战,极力压制着心中那股想狠狠发泄的暴戾。
郗薇却以为他冷静了下来,尝试着推开了他的手,然后慢慢退后坐直身子准备跳下星台,一方面是两人离得太近,另一方面她也想找找方才挣扎间掉落的披帛,轻纱材质方便撕成条给他简单包扎一二,她私心里这样能安抚一下他。
可是她坐至星台边上脚尖将将触地,一股大力就将她给猛地拉了回去,她还未曾反应过来,就被他重新给压到了星台之上。
“不许走。”他哑声威胁。
这星台是一整块丈宽的黑曜石打磨雕刻而成,摘星楼顶层本就寒凉,它更像是吸取了整层楼的寒气,春日衣衫轻薄,衫裙也松松散落开,寒气自后背蔓延到了心口。
那些心虚被抛诸脑后,此时郗薇也有些生气了,一本正经板起了脸,“陛下这是何意?”
“何意?衡阳,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李赢冷笑。
他一手撑着身子,一手去拨她胸前散乱的青丝,一字一句,“这身子朕碰过,这只手朕牵过,这唇朕深吻过......”
带着薄茧的大掌自他所说之处一路划过,最后顿在了那樱唇之上,反复揉捏着。
突然他手下一重,“你竟然还想着嫁给别人,从前是李亘,如今是谢子游,你将朕置于何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吗?”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郗薇吃痛张嘴就咬,偏偏李赢就这么任她咬着也不收手,只目不转瞬地盯着她,似不等到她的回答不罢休。
腮帮子有些酸还硌牙,她终是放开了他。
李赢却不许她躲闪,拇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回答朕。”
郗薇还当真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她从未设想过她跟皇帝会有什么可能,假山洞那完全是个意外,而福宁殿那次也是因为她报恩跟有所求,压根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甚至她刻意让自己不往那边想,因为她没有忘记他嘲笑她自作多情的样子。
可是现在他这又是作何?她冷笑出声,“陛下如此这般生气,是因为喜欢我吗?”
李赢想说“是”,但是看着她挑衅的神情,他迟疑了一瞬。
郗薇却轻哧出声,“不是,你只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陛下富拥四海,觉得这天下万物都是你的私有之物,可是我是人,一个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若是因得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我就成了你的附庸与私物,失去选择的权利,这对我何其残忍?”
李赢挑眉,不客气反问,“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朕对你确实有很强的占有欲,但你也别看轻了朕,朕若是当真如你所言,你觉得你现在还有机会在这里控诉?”
一句话将郗薇堵了个半,她也知他说的是事实,若他当真不给机会,她也没什么办法。
李赢对她这表现还算满意,他勉励似的撩拨着她颈间的槐花青玉耳坠,尽量让声音平静下来,语气里带了丝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缱绻,“衡阳,别装傻,给朕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不言自明,郗薇的心跳得飞快,她没想到无心插柳,开始知道大长公主打什么算盘的她确实想过要攀附李赢来达到摆脱报复的目的,可是思前想后她还是觉得做不到,一是当时觉得跟李赢不过是露水情缘,他分明对她十分不喜,二是遇上谢昉,一切都有了转机。
嫁给谢昉不仅能成功摆脱大长公主夫妻跟李亘,也避免了沦为他们之间争斗的炮灰,她无所依仗,能全身而退再好不过,而谢昉人靠得住,家里又没有奇葩父母高堂,就算过不下去,她也自信不至于像前世李亘那般冷漠以对又不愿和离,还让她受尽搓磨。
事实上这次宫宴也验证了她的想法,谢昉是绝对不讨厌她的,甚至在那样的境地下,他愿意站出来为她解围,就算他是因为怜悯她撒的谎,但他也做得足够了不是吗?
而他为了她站出来不惜得罪李亘,断了自己的后路,虽然他本就站到了皇帝这边,但他明明不用那么快暴露的不是吗?
对她好的人从来都不多,她不会让他们失望,就冲他这义气,她也绝不会再回头了,甚至她会义无反顾奔向他。
而李赢,他作为帝王,一方面以后三宫六院雨露均沾是常事,他的喜欢值几钱?又能管多久?难道以后就要指着他的影子过活?相看两相厌的时候他还能放她走?难道不是另一个翻版李亘?
另一方面,等她跟大长公主撇清干系,她以后将毫无凭仗,这上京最不缺的就是家大业大的贵女,届时她要靠取悦他而活吗?
上辈子也不是没上过当,及尔偕老,老使我怨,若陷入其中,岂不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外一个火坑?
她脸上神情变幻,李赢满怀希望的等着她的回答,他想着从前两人有诸多误会,如今他既戳开了那层,两人关系该有质的飞跃,他也不允许她再装傻,至于后面的事情,他自然会帮她处理妥当。
可是在看见她眼神逐渐清明疏远之后,他的神情也骤然凝了下来。
“陛下还记得答应臣女的事吗?”
李赢将头撇向一边不再看她,一时间竟然不想再听下去。
偏郗薇却不退缩,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继续道:“都说君无戏言,陛下是天子,天子一诺千金,现在我要一个亲事自主的权利,请陛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