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颌摸着被雨打湿的胡子,“昨夜那场雨来的不好,也不知主公夜里可有淋着。”
越姜垂眼,如常吃饭。
孙颌说完特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无所波动,心下更叹。
主公与越姜,只怕还有得波折。
林陌笑道:“主公坐下良马日行千里,想是在下雨前便已赶到城中了。”
孙颌点点头,但愿如此。
……
饭罢,几十人继续赶路。
由于下雨,道上泥泞不堪,原定只剩两日的路程被拖了半日。
原本该是九月初四傍晚就入了东凌关的,因为这场雨,硬生生拖到九月初五上午,才进东凌关。
孙颌骑于马上,正要拿出腹中关牒与守关之人,让其放行,这时,却突见远处左霆领着数十精壮武士打马而来,风尘仆仆。
孙颌皱眉,左霆不是已跟主公回宫,怎这时又来?
是出事了?
脸色微变,不等他上前来,已经驱马快速往前几步,沉重凝他,“左中郎为何又来?”
左霆挽住缰绳,下马过来,答:“先生昨日未至洛都,主公忧心,且遣霆来看一看。”
为这?孙颌放心了,不是出事便好。
他笑:“前日夜半下雨,行路有所阻碍,是以慢了半日。”
如此,左霆点头,不过他也不全是因此而来,主公派他过来,还为着另一件事。
他瞄一眼越姜马车方向,主要,还是为着越姜才来的。
此次主公派遣他来,是要他直接领越姜进宫去。他咳一声,清清嗓子,“如此。”
“时日已是不早,我等且快些过关,早日进城。”
孙颌点头:“善。”
但再快,该吃饭还得吃饭,日上正午之时,马车停下歇息片刻,落脚一酒楼用膳。
用膳时,孙颌顺便问起左霆那日回洛都之事,“当日下雨,左中郎可淋着雨了?”
左霆摇头,但紧跟着他又点头,让人瞧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颌皱眉看他。
左霆吞下口中嚼了一半的馒头,仔细道来:“进内城之时,尚未至半夜,雨点未落。”
但赶去柳公台府上时,淋了个半身湿透。
那日主公一接到公台病危的消息,便领着他们疾驰而去。
公台是裴家自开幕府时就效力于裴家的内臣,这些年来鞠躬尽瘁,尽忠竭力,主公深谢公台,所以才得知消息,当日便匆匆领着他们赶回洛都。
那日他们一路疾驰,路上甚至不曾歇过,连用饭喝水也是廖廖几口了事。
如此紧赶慢赶,总算是傍晚入夜进了东凌关,半夜又进得内城。
可惜天公不作美,当夜才入巍峨城门,便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来。
尹先生上前劝说主公,不如稍事歇息,待明日再去柳公台府上。
但主公面貌肃冷,只沉默摇头,发令要他们继续赶路。
于是只能冒雨前行,继续驱马疾驰。
雨夜难行,疾马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到得公台府邸门前。
此时主公已浑身湿透,但主公片刻未顿,一下马便急抓一人,要他带他去见公台。
当夜,左霆再未见主公出柳公台房门。
尹先生他也没见到,主公才被柳家小厮领去不过盏茶时间,便有人急急来催尹先生,他心想,应是柳公台情况不太妙。
但情况好像比他想得还要差。
公台见到主公不过半日,当日正午便撒手人寰,阖了眼。
再想及当日情形,左霆仍然忍不住叹一声。
听到这,孙颌发愣,捏着筷子的手僵顿住,“公台已经去了?”
可他们出洛都时,公台看着尚且未到病入膏肓之境。如何才过去这么些日子,便忽然就去了?
左霆沉默点头,“是。主公亲自给公台盖的棺。”
“尹先生说,公台是旧疾复发。”
多年来的暗疾旧病,用药已经吊不住了。
好在公台走时未有遗憾,听先生说,公台走时是笑着的。
唉——孙颌感伤,突觉饭食无味。
柳公台是主公身边亲信,多年来兢兢业业,如今主公大业已成,公台却尚没看到多久,就这么去了。
孙颌:“公台可下葬了?”
左霆摇头:“尚未,主公说待停够七日的灵,再行大葬。”
那日主公也只说了这么些话,吩咐完公台的身后事后,主公便一直埋头案牍,他也一直没再见到过主公。
还是昨日傍晚主公突然来问他先生和越姜,他才再次看到主公。
待得知越姜竟然还没到洛都,主公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主公默了一会儿,再之后便是吩咐他今日亲自来接人,一旦接到了人,就直接进宫。
想及此,往一边的越姜看了眼。
孙颌点头:“是该如此。”
待回去了,他也好去他府上上几柱香。
点完头,却发现左霆在看越姜,不禁眉心一动——是主公还吩咐了他别的?
摸摸胡须,有心想再问一问,但他又怕主公吩咐的是不想别人知道的事,于是终究忍住好奇,没有多嘴。
……
过了午后,左霆亲自骑马打头,领着越姜车乘进城。
自进了城后,越姜便掀开一边车帘往外瞧。
她已是有几年没回来过了。
自从被家里安排去曲靖避祸,这是她头一次回来,物是人非。
越姜想到家里如今的情形,敛眸倚在车壁上,越氏一门,祖父死了,祖母也早就去了,她的父亲母亲也都走了,阖家里竟是只剩她一个。
二叔家要比她家好些,二叔不似父亲,父亲从小爱文,只懂些武技皮毛,二叔却是自小不爱读书,祖父便从小让他习武,这一身武艺也好歹让二叔护着越氏一族走到如今,可二叔年岁渐长,这样的世道磋磨下来,今年二叔也去了。
家里只剩下两个族弟和叔母。
除此之外再有些越氏其他族人,她的姑姑一家,还有些其他远亲旁支。
越姜叹气,越家只剩这么些人了。
思绪回笼,她把目光投向越氏门庭所在,但……忽然发觉不对,这条路不是去越家青石巷的路。
她早和孙颌左霆说过她家在青石巷的。
皱眉,推开车窗唤前边领路的左霆。
听到她的声音,左霆打马过来,“夫人有事?”
越姜绷着手指,道:“左中郎恐是走错路了,我家在青石巷,这条路不是往青石巷去的。”
左霆笑着含糊道:“没错,没错。您放宽心,晚些左某定然会送您回家的。”
待她见了主公,主公要他送她回去了,他肯定全须全尾把她送回来。
什么叫晚些!越姜眼神变了,凝他:“此话何意?却是我现在归不得家?”
左霆有心想点头,确实如此,她得先进宫一趟。
但怕如此直言会激着她,便道:“主公多日未见您,叫霆先送您进宫一趟,晚些再送您回府。”
越姜:“!!”
眸中生怒,裴镇何其不讲理。
看出她眼中怒气,左霆眼神飘一飘,他摸摸鼻子,打马往前离开。
反正事情已经与她说清了。
他骑马来到最前,吩咐其他人把速度再加快些。
慢则生变,他常年行军,深知此理。
越姜便只能看着他们飞奔似的驾着马车把她带入宫里。
心里怒气横生,实是气不过,待马车过了重重宫门到达内廷,左霆恭恭敬敬上前来请她下马车时,她只偏过身暗自生气,对他理也不理。
左霆没办法了,吩咐人好好伺候着她,转身快步去见主公。
如今唯有主公过来,才请得动她。
第34章
快步来到北章台, 左霆请内监进去通报。
马岩庆早受过吩咐,见是他回来,立即称是。小步跑到殿内, 到裴镇跟前, “主公,左中郎言:夫人已至。”
“到了?”裴镇揉揉疲惫的眉心,往后靠, 嗓音里全是哑,“去把人请进来。”
马岩庆低声答是, 快步出去把左霆带过来。
裴镇只看到左霆一人,不由得不悦, 目光威压的瞥向马岩庆,他是要他把越姜带进来, 他听不懂他的话?
马岩庆被看得腿一软, 伏跪下去,“奴才有罪。”
左霆心想这声有罪实属是无妄之灾了, 要有罪也是他有罪。
他上前低声道:“夫人许是疲惫,不肯下马车来。”
裴镇拧眉,眯眼看他:“不肯?”
左霆的声音愈发变低:“是。”
事前未言一声便将她带进宫来,是以导致如今局面……
裴镇额头愈发胀痛, 揉着不适,豁然起身,越过他大步出去。
……
越姜偏坐于马车中,盯着自己的指尖瞧。
怎有他这样的?不说一声直接就把她带进宫里来, 好歹先让她回家一趟。
而且她这回一进来, 是不是直到成亲前都出不去了……越姜最怕的就是这件事。
没有这样的规矩的。
正愣神间,忽然听到一阵哗啦的脚步声过来, 乌泱泱的人不少。
越姜一瞬间明白过来的人可能是谁,提紧心脏,身形更加往一边偏,不大愿意瞧他。左霆如此行事,都是受得他的命。
但裴镇现在也没什么耐心,脑袋里正疼,身上也不太舒爽,过来了也懒得废话,直接用劲把门拉开便强行抱着她下来。
两条手臂和铁钳一样,紧紧贴在她前胸后背上。
这一切都发生的极快,越姜犹自还在震惊他蛮横拉开车门的动作,就突然被他抱下了马车。
足足等他抱着她都走出好几步了,她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腰身挣扎,立即就要从他臂弯里下去。但裴镇抱得紧,步子又极快,这样迅速的动作里她哪里下得去,只挪动间脚上不小心踢了他几下,在裴镇一身黑袍上踹出好几个泥印子。
马岩庆看到那几个印子,被吓得是大气都不敢喘了。
哪来的小娘子,如此胆大包天!
就不怕主上直接挥手一刀劈了她?
他是见过这种场面的,曾经他的上官,就是这么没的。
那上官窥查主公行踪,不仅窥查,他还暗暗记下,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才过两天他就被主公发现了,之后的下场可想而知,主公冷怒,他直接被主公砍了。
那次之后,宫里所有人都跟鹌鹑一样,各个安分守己。
马岩庆心想,这位还真是无知者无畏,竟敢在主公头上动土。
他暗自屏气,等着主公不耐烦了,把人直接给砍了。
但等了许久,直到主公的身影都走远了,也没见主公怎么着她。
非但如此,竟是连抱着她的手也未松过。
马岩庆惊目咋舌。
这这这……暗暗吞咽一把口水,他悄悄来到左霆身边,小声问:“可否烦左中郎提醒一句,才那位贵人是何来头?奴才知道了,等会儿也好伺候的精心些,莫叫贵人觉得怠慢了。”
左霆摇摇头,不好说,也不敢透露主公的身边人。
只和他说:“你只管小心伺候着,别大意就是了。”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马岩庆失望。
他点头,道:“却是这个理的。”
……
裴镇直接一路把越姜抱到了大殿内。
越姜被他如此蛮横带来,一落地就连退好几步,与他拉开距离,但尚没和他隔出一臂之距,已经被裴镇又拉了回来。
他桎梏着她,嗓音透着疲惫,“不能安分些?”
越姜嗔怒,他如此不讲理,却来怪她不安分了!是谁的错?
忍着怒气,勉强有些理智,“尚未成亲,裴侯却叫人把我直接带进宫,这是何意?”
何意?
裴镇瞥她,眼皮懒懒掀一下,还能是何意?自然是想见她。
不然他让人把她带进来干什么,就为了看她避着他?看她对他愈发不满?
摸摸她下巴,有些乏的抱住她,“几日不见,头一回见我,便是如此一句?”
那他也不看看他的所作所为……越姜皱眉,且这般抱着像什么话,话没法好好说,人也不自在,不由得暗暗后退,想离开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