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发已经干了,脸上也没了任何水珠,但清清透透的,瞧着和昨儿的感觉依旧相似。
摩挲了下手掌,觉得有点痒。
心想他果真是没有什么爱看人湿身的癖好的,这不,现在就挺正常?她浑身干爽,他也觉得有昨晚那种感觉,蠢蠢欲动。
盯着她又瞧了一会儿,他背手起身,往她榻前近上一步,喊她:“醒罢,该用朝食了。”
嗓音难得温润,但可惜,被他喊的人却是无甚感觉,靓眸紧闭,未给他任何反应。
她好像是睡得太深了,所以即使此时身前这般近的地方出现了男人的声音,也没让她自觉半分惊扰。
裴镇扬眉,睡得如此深?
又或是,是昨日累过头了?
若有所思,倒也极是可能,她前两日遭遇的事确实太多。
转身,打算回去,她既想睡,就放她再睡片刻,晚些再叫人备上吃食过来。
但……脚步刚跨出两下,他的身形突然停住。
皱眉,忽地回身盯着她看,目光凝在她夺目的脸上。
她的脸色红的有些不正常了,如今已是八月,她所卧衾被也不厚,如何至于热的脸红?
往前大走几步,裴镇靠近她。
伸手才在她脸上一探,扑面的热气便灼过来,是得温病了。
裴镇睨她一眼,收回手朝外扬声,“武英,去唤尹碣。”
外头的武英闻言微惊,主公叫他去唤尹公?
是里面出事了?
凛声应下:“喏!”
连手上的吃食也没找地放,他直接捧在手上就这么跑出去找人。
因为太过着急,碗里的汤甚至都洒了出来,还滴了几滴在他的袖子上,但他没管,只一味加快步子,急急忙忙的到尹碣帐前。
“还望先生与我走一趟!”
听来人声音着急,尹碣也就先放下手上的事。
他出来问他,“何事急慌至此?”
武英也说不明白,他只是猜测或许是越姜出什么事了,但揣测之语不好误人,便只道:“不甚清楚。只主公派我来,您自快些,主公尚且等着呢。”
听他说主公在等着,尹碣也就没再多问。到底是什么情况,等会儿一见便知。
但他猜了许多,万万没想到主公急急招他过来,竟是为了一女子,还是一名极其惊艳的女子。
她卧在那,身形玲珑,他都不敢多瞧,只垂眼盯着地上,压下心惊,唤一声“主公”。
“上前来,给她瞧瞧。”
裴镇不动声色把她身上的衾被掖严实。
他往她白净无痕的脚上又看一眼,心想她倒是能忍,脚上疼成那样,昨日竟一声也不吭。
裴镇抵着嘴角,隐有不快。
“喏。”尹碣放下药箱,上前来。
他先给她诊了回脉,然后为了确保症候未错,隔上一会儿又诊上一次。
如此两次,有了论断,“是风寒浸体,凉到了。”
裴镇:“不是她脚上这些水泡引起的?”
欸?脚上还有水泡?尹碣的眼神下意识跟过去,但到了一半,又突然停住,顿在那不知道该不该看。
裴镇:“让你看你便看。”
磨蹭什么。
何至如此死板?
尹碣也就大胆看了,这不还是看主公待她举止亲近,他才多了几分心思吗?
他到跟前去,仔细看一遍她的脚心。左边三个已经破了的水泡,右边多一个,有四个,一样是已经破了的。
嘶……怎么弄的?
“可有关?”
主公的声音将他唤回神,尹碣正色,仔细的再瞧一遍,看着确实伤的厉害,但引起温病,不至于。
非是感染了。
刚刚探脉,确实是寒邪所致。
“回主公,确属无关。”
裴镇点头,“然。”
尹碣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膏药,“以此物敷三五日,即可。”
敷了五日后,便不必了。
裴镇拿在手里看了看,放在一边。
“那温病,又该如何?”
尹碣:“待熬几副汤药,一一喝了即可。”
裴镇再次点头,然后示意他去熬药。
至于手上这罐膏药——他盯着她两只小小的脚看。
他给她上药,当然可以。
可如此一来,醒后,她必警惕。有些高门大户里条规戒律一箩筐一箩筐的,看都看不完。
暗嗤一声,把药瓶往旁边一放,他终是没动。
但他也没出去,依旧坐在她的榻边。
第11章
这张竹榻是按照一人的身量打造的,躺越姜一个人那是刚刚好,还留些许空余。但再坐一个他,那便是要紧紧挨着了。
裴镇仿佛完全没觉得挤,坐得自如;还伸手把她身上的衾被掩了掩,盖得更加严实。
都说温病捂汗,出了汗,就好了。
越姜身上也确实如愿出了汗,额角细汗密布,沾湿了头发,脖子上也汗津津的,黏着汗珠不舒服。
她下意识踢动,要踹开身上的衾被,太热了,难受。
裴镇瞥一眼,给她压严实。
越姜蹙眉,又挣扎几下,最后实在是挣脱不开,只得口中囔囔唤热,企图让这桎梏听懂她可怜,自己松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扑着热气,随着她汗湿的脸颊一起照在他眼底,裴镇挑了挑眉,但他依旧不松,反更具闲情,百无聊赖看着她时不时翻身。
翻过来又翻过去,一会儿拿汗津津的脖子对着他,一会儿脸又转了回来,嘴巴一张一合难受换气。
鼻音轻声哼哼,热得实在难受,她喘着气,衾被外的一双脚一个踢蹬,碰到东西,撞倒了那药瓶。
啪嗒一下,药瓶往下掉。
裴镇眼睛眯了一瞬,少顷,忽地笑了笑,去将那磕破了的瓷瓶捡起。
尹碣捧着药回来,便见自家主公拿着缺了口的药瓶给他,“破了,换上一瓶。”
尹碣:??!!
破了!!
一瓶膏药,多不容易啊!尹碣听到自己的心肝在抖,他的声音也哆嗦的一抖,“破,破了?”
裴镇颔首,“嗯,换一瓶。”
尹碣双目瞠大,那可是上好的膏药啊!不然他也不会断言敷个三五日便可。
怎么说破就破了呢!他不过就是去熬个药而已……他呆着脸望着自家主公,满眼都是心疼,还有隐秘不易察觉的控诉。
若非对方是主公,他一定破口骂他一顿。
裴镇并不心虚,甚至神情坦荡。他当然知道他何等爱惜药,但这药也不是他摔得,他心虚什么?!
有心也想说说他,为医者,何必如此小肚鸡肠?
但眯眼一下,目光扫他——对方整个人犹如失了魂了一般,一直呆愣愣的瞧他,眼睛鼓瞪。
这剜心的话也就收了回去,不再火上浇油。
望他一眼,终究只是道:“只摔了一半,还有一半尚且能用。”
尹碣瞪着眼睛不言不语。
还气?
裴镇叹一声,怎的他手底下一个个全是这般小气之人?
钱辰惜钱,连他支使银子也时常抠抠搜搜,明明那些都是他打下来的;孙公爱棋,从前不过损了他一颗棋子,便再也不肯借他他那副宝贝棋了;而尹碣,最是爱药,一根药材恨不得掰成十几份花……动他一点药能被念叨三四天,狠起来还会给你下点痒痒药。
虽然裴镇没尝过那些痒痒药的滋味,但他看左霆他们受过,其中滋味,想来是不好受的。
退一步,“是我没看好她,待回洛都,赔先生一车药,如何?”
尹碣瞪着的眼睛缓了,“主公,可是真?”
裴镇点头:“然。”
尹碣勉强放过这回事,他小心翼翼收好还剩半瓶的膏药,打算回去换个瓶子,下回给左霆那些人用。
“药已熬好,主公可以唤人起来喝了。”
裴镇背手,抬眼瞟她一会儿,过后,又淡淡收回。他没有上前去喊她,而是朝尹碣抬了抬下巴,“先生是大夫,先生唤罢。”
尹碣:嗯?
怎么要他来唤?
主公刚刚亲近至此,为何此时……倒是退后一步。
尹碣不太明白。
裴镇轻飘飘看他一眼,尹碣试探的眼神也就讪讪缩起,悻悻摸了摸药碗,答:“是。”
他上前推醒越姜。
足足推了好几次,才见越姜醒来。
越姜浑身都痛,一双腿尤甚,便像是被人用石磨滚过一般,还来回碾了好几次。
她身上还热,背上一阵粘糊,浑身上下都不好受。眼皮紧紧的发沉,喉咙里像是在着火,又疼又干,让她只想喝水。
眼睫一抖一抖,她动了动身子,一动,便牵扯胸口,闷闷的让她直喘气。
勉强有些意识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喊着要水。
但没人给她水,只听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响在不远处,“姑娘,可是醒了?”
这道声音很不熟悉,越姜脑袋虽还是浆糊,可渐渐地,也觉出不对来。
她费力睁眼看过去。
眼睛有些晕,她看得模模糊糊,扶着脑袋,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
是一个中年人,捧着药碗。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比中年人高出许多,眼神平静,目光在盯着她这边。
第12章
但,因为平静,所以他这样看过来的目光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越姜也后知后觉记起他是裴镇,那位裴侯。
新朝即将登极帝位、将来数十年内板上钉钉的天子。
越姜晃了晃脑袋,头疼的眯起眼睛,她的脑袋现在重得像块石头似的,沉沉的往下拖着她,让她即使是躺着也很难受。
“我……”想问问她是怎么了,但话尚未说全,突然半道停住。
发出的声音像是干柴一般粗糙,吓到她了。
目光四处晃着,眼波仓促的与榻前两人对视上,茫茫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怎的声音就变成了如今这般?
只是睡了一夜而已啊……
裴镇不动声色,背手在那看着。
硬朗的下颌线条让长年厮杀征战的他看起来极其有距离感,他是天生的王侯将领,威度与气势让人完全不敢多加去揣测。
连看一眼,都要鼓起几分勇气。
这种压力无处不在,但因为他现在刻意收着,越姜便也未觉任何压力,目光在迟钝中与他对上了好几眼。
尹碣上前给她解释,“不必惊慌,您是夜里着了寒,染上了温病。”
因此嗓子才会哑成这般,待喝过水再歇上些时候,便能好了。
是这般?
“好。”哑音轻轻发出。
病弱让她的思绪极为僵滞,这一声之后脑袋歇了空,又晕又沉,完全无法继续思考。只目光偶尔挪一挪,看看尹碣,又看看不远处的裴镇,躺在衾被里懵懵与二人对视。
尹碣被看得眼神发飘,同时心思泛开——她这样,瞧着怪令人怜惜的。
他有些想往后去瞧瞧主公了,但他不敢。
为下者,不可过多揣度,尤其在主公的私事上。
轻咳一声,他接着道:“养病的温汤已经熬成,姑娘既醒了,便趁热喝下罢。”
越姜瞧他一眼,又看看他手上捧着的药碗,看了一会儿,慢慢哦一声。
“嗯。”她舔着泛干的嘴巴应道。
伸手拊一把昏晕的额头,她费力抱被坐起,坐起后,先歉意地朝他笑了笑,勉强福身,“实在是麻烦先生了。”
这么简单的几个字,说完她就累得深深吸气。
脸颊上更红了,白皙的脸上此时热的发烫,特别是一晚上的挣扎后,交叠的领口还松散些许,在她福身的动作里露出了两弯精致锁骨。
尹碣低下眼,没有多瞧,“小事耳。”
上前一步把药碗交给她,他往后退上几步,眼神规规矩矩只盯着地上。
裴镇倒是依旧是背手的姿势,将刚刚的一切尽收眼前,眼底依旧瞧不出波澜,他凭立着看她喝药。
汤药入口极苦,味道令人作呕,越姜才是一口下肚腹中便鼓动起来,有些想吐了。
她许久没喝过药了,上回,还是父亲走得时候。
强撑着把呕意咽回去,她大口大口的将苦药一股脑全灌下喉咙。
……
两颊鼓鼓,她掩住嘴巴,下意识把碗递出去,但尹碣一直没敢瞧她,此时当然也就没看见她喝完的动作,药碗停在那,竟是一时无人去接。
越姜捂着嘴也迟钝意识到,她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有多不好。
尹碣是受人敬重的大夫,不是她随意使唤的仆婢。
顿着手指正欲缩回来,掩饰尴尬。但这时,药碗却是被另一人拿了过去。
是裴镇。
越姜心跳微快,在对上他的眼神后胸口下跳得更快——他为人宽和,顺势给她一个台阶把东西接了过去,她现在是如坐针毡。
到像是她把他当做仆奴在驱使了,可……她怎敢使唤于他。
裴镇轻哂。
看了会儿她现在的情态,他把碗给尹碣,“既醒了,再给她看看。”
说完他没再继续待在她的帐子里,脚步一转,大步往外去。
帐帘门被掀起,又唰地落下,脚步声越走越远。
越姜摸摸手心里的汗,腰背悄悄放松。
他没计较。
“还请姑娘伸手。”尹碣上前。
“好。”越姜掩下鼓鼓的心跳,把手腕伸过去。
尹碣细致诊上一会儿,过后,笑道:“虽还未退热,不过不是大事,晚些药效起了热也就退了。”
“待热退下了,再多休息多饮水,不日便可痊愈。”
“越姜谢过先生。”她再福一礼。
尹碣摆手,“不必。”
“某再去给你拿瓶膏药,一日三次,勤敷脚心,三五日,脚上可覆痂。”
越姜目光微顿,被子下的脚往里缩了缩,他看到她脚上那些水泡了?
“好。”她再次应了一声好。
看不看的随便罢,乱世里命如草芥,哪有什么可讲究的。
第13章
尹碣点点头,心想不是个迂腐的。
“那尹某便不在这继续打搅了。稍后,武英会将膏药送过来。”
越姜点头,目送他。
等人走了,她没有躺下,依旧是坐着,她在等武英送药过来。
好在武英回来的还算快,在她精神头有些快撑不住的时候,帐外终于有了他请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