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近东始终站在门口抱臂旁观,不由得暗自叹道从前怎么没发现苏晓缇这么有心机?姜念尔这个直肠子怕不是她的对手,这会儿局势很明显,姜念尔被苏晓缇茶得体无完肤,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拈酸吃醋、心硬如铁的怨妇形象,恶毒又刁蛮,硬是逼着陈实对虚弱至极的前女友撒手不管。
大部分男人此刻都会觉得姜念尔咄咄逼人,而不是去反思自己的行为本身就逻辑不通。
男人嘛,惜弱是本能的反应。
苏晓缇真是好算计,姜念尔如果继续咄咄逼人的话,陈实那个软心肠说不定真会掉陷阱里去。
徐近东正要进去劝姜念尔,却发现姜念尔转身坐到了苏晓缇的床边,伸手把输液滚轮给卡死,然后把苏晓缇抬起来擦泪的手给轻轻地摁到了床上,又摁响了呼叫铃。
“液体完了,你不要抬手,会回血。我劝你也不要哭,小产后要多休息,情绪稳定一些,不然容易坐病。”
姜念尔突然间又说话温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苏晓缇的亲姊妹。
苏晓缇一时有点吃惊,陈实和徐近东也摸不着头脑,姜念尔这是怎么了?被气糊涂了?
病房里静默得可怕,苏晓缇一下被整得不会了,半天才回过神儿来,嗫嚅了一句:“我想去卫生间。”
姜念尔二话不说抬起苏晓缇的手搭到自己肩上把她扶了起来,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进卫生间里后,又出来去床头柜里取了卫生裤进去。过了一会儿,姜念尔又扶着苏晓缇出来,轻轻地扶着她躺回床上。
护士来换药,几个人都沉默地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陈实和徐近东脸色尴尬,产后妇女是需要贴身照顾的,陈实这是真打算伺候人家小月子?这踏马把姜念尔放在何地?徐近东狠狠地剜了陈实一眼,陈实面色不耐。
几个人都不说话,过了许久,苏晓缇低低地哼了一声:“疼。”
姜念尔过去看了看输液瓶:“缩宫素自然会疼,忍忍就过去了。”
苏晓缇像是抓到了什么重点,低低地笑了一声:“姜姐姐好像对流产引产这种事很熟悉呢,从前经历过吗?”
这话可就诛心了,屋里还有两个男人呢。
苏晓缇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姜念尔在这件事儿上绝无可能被诬赖,陈实闻言也微微皱了下眉,苏晓缇和徐近东却以为陈实是对姜念尔生隙了。
虚弱的苏晓缇乘胜追击:“姜姐姐你不用回答,失去孩子的痛苦,越是回想就越难过。”
“苏晓缇,你——”陈实面色不悦地叫住苏晓缇,姜念尔却云淡风轻地立在床头柜边上给苏晓缇冲红糖水:“是么,我看你好像不是特别伤心,还有心情在这里问东问西。比起你那失去的孩子,你好像对我更感兴趣?”
她插了吸管把杯子伸到苏晓缇的脸边:“慢点喝,别呛着。”
“年初我妹妹才生了孩子,我去医院照顾的她。小县城的医院,生孩子的和引产的住在一起,三人间,你去伺候几天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苏晓缇噎住了,只讪讪地答道:“原来是这样,姜姐姐好善的心。”
姜念尔面无表情地捋了捋苏晓缇乱糟糟的碎发:“你要是我亲妹妹,我也这么伺候你。亲人就是这样的,什么时候都不会抛下你。”
姜念尔默默地把苏晓缇的头发从枕头下拉出来,左右编了两根麻花辫,这样既清爽,又不会硌后脑勺。
徐近东突然转过脑筋来,一把将陈实给拉了出去:“快快快,快给苏晓缇她父母打电话来接摊儿。你没听明白啊,你和谁是亲人?你二选一,姜念尔还是苏晓缇?苏晓缇有爹有妈的轮得到你当亲人吗?姜念尔可是跟你领了红本的。”
陈实早就心生不耐,立刻痛痛快快地拨通了苏晓缇父母的电话……
三个人在医院等到苏晓缇的父母来,只点了个头打招呼,便即刻离开。
出了医院,姜念尔去陈实兜里摸了车钥匙出来,径直上了他的车:“我困了,我要回家睡觉。你去洗浴中心洗个澡再回去,我不想闻那个血腥味。”
陈实抬臂闻闻自己的衣裳,徐近东撞撞他的肩:“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洗。”
二人目送姜念尔驱车走了,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徐近东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坑?苏晓缇叫你去你就去,她男人呢,她能给你打电话,不能叫救护车?”
陈实掐着眉心满脸烦躁:“不是我去她家里接的她,她联系我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只是这种情况必须得有陪护,她说只能联系我。”
徐近东嗤之以鼻:“呵,你看她那么坚强地自己去了医院,还要独自堕胎,觉得她真懂事,确实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才来找你?她遇上那渣男又不是你给她找的,你管得着吗?再说了,苏晓缇平时要好的小姐妹一大堆,这时候都死干净了?你知不知道昨天姜念尔跑了一夜,一个女人家,半夜自己打车从河运公园走环城快速通道回北三一园区找你,又跑了她家、你家,你踏马关机干什么呀?她以为你出车祸了,要么被绑架了,也不敢问你父母,怕惊到他们,电话打到我这里,我一打你电话正好是苏晓缇接的。”
“我踏马哪里敢跟姜念尔说?”徐近东暴躁地简直要咆哮起来。
陈实眉头一蹙:“我没有关机。”
徐近东真是被这老实人给气到了:“……那你为什么不和姜念尔打个招呼?你居然以为她等不到你就回家睡觉了,你要是约好了她,又等不到她,你会回家睡觉吗?”
“那么多无良司机侵害女乘客的案件你没听过?她昨夜要是出什么事儿,你怎么办?苏晓缇为什么拿着你的电话,她关你的电话是什么居心,你不懂?”
陈实知道自己搞砸了,颓丧得很:“我懂。可是,说真心话,苏晓缇那样我也做不到坐视不理,毕竟也是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就算没有情意在,哪怕是路边的陌生人求救,我也不能装无所谓。那时候急着办住院做检查,她不肯让我付钱,非让我拿着她的手机去办手续,我没注意她什么时候拿了我的手机。”
徐近东要被气死了,恨不能戳破陈实的头看看里头是不是被下蛊了:“我说你这个木头脑袋还是没抓住重点,姜念尔是怨你来照顾苏晓缇吗?她生气的是你为什么不跟她打招呼,苏晓缇引产后你为什么不叫她的父母来。我这个外人都看得生气,你看见你媳妇儿右手的伤了吗?几根指头肿着还有擦伤。你没看见,因为你的心确实都在苏晓缇身上。”
“对上旧情人你懵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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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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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旧情人你懵了你知道吗?”
徐近东的斥责回响在耳边,陈实烦躁地捋了捋头发。
徐近东还在那儿连发警告:“我告你说,我老婆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上去就是一嘴巴子让你清醒清醒,然后在医院大闹一场,让苏晓缇身败名裂。今天早上她特意交待我,如果你脑子不清醒的话,让我站到弟妹这一边。”
徐近东拍了拍陈实的肩:“老实说,之前我觉得姜念尔配不上你,那女人太社会太有心机。我老婆说我瞎,说姜念尔才是真性情,如今一看,还是女人最懂女人。但今天一看吧,我是真没想到姜念尔能有这份心胸。这高下立见啊,你不会傻了吧唧地看不清吧?”
两个人去洗浴中心洗了个干净,徐近东把陈实送回家时已华灯初上,担心两口子吵起来,便亲眼看着陈实进了家门,结果门还没关呢陈实转身又出来了。
“念尔不在家。”
徐近东瞧着陈实一脸慌张,忍不住骂他:“这会儿知道慌了?”
“打电话了吗?”
陈实皱着眉头摇头:“无人接听。她生气了。”
徐近东一摊手:“这我可没办法,你自己看着办吧。自己犯的错,跪着也得认!”
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浓,陈实一气不停地拨打着姜念尔的电话,十几通以后对面终于接了起来。
“念念……嗯?你是南见凝?念念喝醉了?”
本来打算走的徐近东听见这通电话又停下了脚步,只听陈实接着电话记下了一个地址。
思北路与桥南路交叉口,天长地久造型沙龙正对面小街里的一家餐馆。
徐近东大发善心:“这跨了两个区,这么远,我送你去吧,你到那儿开你车把弟妹接回来。”
陈实一路沉默,甚至还打了个盹儿,直到看见那个造型沙龙的牌子,似是喃喃自语:“天长地久。”
徐近东指指路边的一辆车:“喏,那不你的车么?”
陈实下车,徐近东调头开走。他突然有点害怕,不知道姜念尔此刻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哭哭闹闹地骂他渣男?
他找到那间小餐馆,在最里面的隔间里找到姜念尔,姜念尔蜷缩在长椅上睡着,身上披着羽绒服,南见凝守在那里好像在看什么文件。
“来了,念念也不说是因为什么心里不痛快,但看你的样子,应该与你有关?”
南见凝此人面容绝美,堪称黄金比例,但五官形状都不很柔和,尤其是眉眼凌厉,不做表情的时候显得很是冷淡,一头银白短发再加上一副金丝眼镜,更趁出一种薄情寡义的气质来。
两人过去交集不多,可他知道,这个闺蜜于姜念尔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是真的可以两肋插刀的好姐妹。
姜念尔好,她有好脸色,姜念尔不好,她也冷脸相见。
此刻,陈实被那双冷漠的狐狸眼盯得心里发虚,只默默地把姜念尔扶起来抱在怀里,低低地道谢:“谢谢你陪着她。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
南见凝曲起食指托了托眼镜,目光冷静而锐利:“我不掺和你们的问题,但是想转告你一句话,念念喝醉了才跟我吐露心声,她说自己装贤良淑德装得很累,贤妻这份工作不好做。”
陈实一怔,好半天抿唇不语,最终叫醒醉得昏沉的姜念尔,半扶半抱着把她弄进车里带回了家。
姜念尔酒品甚好,醉了就是迷迷糊糊地睡觉,不撒泼骂人也不人来疯,但是想套句话却很难,不论问她什么,就是闭口不言,或者随意咕哝一句听不懂的瞎念叨。
路上光影横扫,灯光明明暗暗地拂过她的脸庞,眉宇间的那分逞强之色逐渐现形。陈实望着这个醉酒梦里都下意识皱着眉的女人,骤然感觉到了一阵绵绵不断的心疼。
一夜醉眠,次日清晨醒来的姜念尔又是一派自在自得,仿佛跨年夜里什么变故都不曾发生。
两个人去陈实父母家里一趟,蹭了顿高质量的午餐,下午手挽手跟父母拜别,一出电梯便松手,姜念尔略微慢走一步,似乎有意和陈实拉开距离。
但好在姜念尔还是很讲理,陈实开着车的时候跟她讲了遍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全程都静静地听着,一点不见烦躁和抱怨。听完之后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知道不知道的那又怎样呢,陈实也许只是需要一个才貌兼备、谦恭有度、贤良淑德的妻子,当她的表现契合他的需求时,他或许也曾喜欢过她。
但姜念尔还有另一副不为人知的、令人不齿的面孔,她渴求金钱,为达目的钻营算计。她粗鲁无礼,心灵扭曲,对一切都心怀憎恶。她不是他渴求的天上月,而是水中一抹细碎的虚假影子,影子下藏着污浊的泥垢。
陈实也满是懊悔,不知一向冷静理性的他为何在苏晓缇面前溃不成军,明明上次他还能干脆地赶她出门,可这次……也许是人性中那悄悄掩藏的软弱在作祟,苏晓缇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有他的原因,怪他当初对那份感情不太上心,或许是太过自信,觉得苏晓缇从少女时代就追逐着他,那就一定会追逐到底?
他们之间的纠缠,结局却是一个已经成型的婴孩承了因果,那个胎儿在法律意义上尚不能称为人,可却是实实在在的一条生命。他看了苏晓缇的产检报告单,胎儿有唇裂1.3mm,这种畸形够不上引产标准,而且现在的修复技术很好,宝宝趁小做手术,大了也看不出来。
可是苏晓缇放弃了这个宝宝,她早就心生悔意想回到陈实身边,胎儿唇裂只是她甩掉这个孩子的理由。没有孩子一身轻,她来去自由,陈实想到这里就冷汗涔涔。
这个胎儿,因他而死。
家里温暖如春,陈实面色煞白,额头上浸出一层冷汗,只觉得喉间发紧,口干舌燥,他坐在沙发里沉默着望着收纳柜上的相框,里头封着姜念尔单纯干净的少女时代。
姜念尔打开电视随意按了一个频道,便去一边拿了吸尘器收拾卫生,电视里传来法语播报新闻的声音,陈实听不懂,但觉得屋子里有点人声也挺好。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姜念尔站在沙发上举着吸尘器在书架上吸灰,低眉看见陈实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有不悦,到底是忍住了那份酸劲儿,很是和颜悦色地问了一句。
陈实双臂撑在膝盖上托着额头长叹一口气:“苏晓缇那个孩子根本就不用引产的,她们家经济条件也很优越,不存在以后做不起修复手术的问题。”
姜念尔顿时懂了,苏晓缇是拿那个孩子孤注一掷,想要赌一把陈实旧情难忘,用怜悯心逼着他“回归正途”。
电视里的新闻正转播一幕众人欢呼的场景,姜念尔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钟,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巴尔德尔死在槲寄生枝条下,世上再无光明,槲寄生为什么还能成为希望和丰饶的象征?果然是西方神话,中国人一听就觉得水土不服。”
陈实也抬头看电视,大约判断出里面播报的是有关法国新年的情景,有青年男女手里握着一种枝条,可能就是姜念尔说的槲寄生,他诧异地望过去:“你懂法语?”
姜念尔关掉吸尘器,又瞥了一眼电视:“我是高级涉外文秘专业,二外学的法语,这些年一直有听新闻跟读的习惯,没撂下。如果你们的调查报告够仔细的话,你该知道我还会日语和韩语,大三获得了拉瓦尔大学的交换生资格,不过主动让了出去。其余的么,都是些本校荣誉,不堪一提。”她愣了一下,没说出那段可能会让陈实心生不悦的短暂往事。
陈实愕然,调查报告他放在办公室里没拿回来过,姜念尔是怎么知道的?转念一想,她应该是知道自己是常凌实业着意培养的接班人后,自己猜到了这一层,毕竟她确实是个聪明人。
“没有那么仔细,我大伯和小叔只是大略查了你进入社会以后的经历,知道你没有案底身家清白便作罢了。”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没查过你的恋爱经历,我大伯和小叔都很喜欢你。”
姜念尔把吸尘器收起来,去暖气片上拿下来一包酸奶递过去:“我无所谓,要查便查,像你们这种门楣,应该的。听你嗓子有点干,喝点酸奶吧。”
陈实用吸管戳开锡纸孔,突然发现脑子里满是跟姜念尔有关的想法,这才发现原来是她引着自己从先前那股愧对那个未出世胎儿的纠结情绪里出来了,不然他可能还要钻一会儿牛角尖。
他抬眼看姜念尔,正碰上一双清亮的双眸,霎时间耳清目明脑内豁然开朗。无论他当初有没有愧对苏晓缇,苏晓缇后来的所有行为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她是个成年人,该为她负责的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