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祥的想法蓦地冒出来,陈实有点害怕,姜念尔是不是病了?
罗能电业集团又跟常凌签订了一项合作,是在斯里兰卡援建一组风电项目,常凌这边派陈实带领团队与其他几家专业技术单位一起参与设计工作,后期筹建则有专门的施工团队。
理论上来说,兰智的风电业务比常凌更具有竞争力,而且这个合作落地得很突然,像是临时起意把常凌给顶上的。
别人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陈实知道,这是罗氏补偿姜念尔的。江言蹊亲自打电话来跟陈实隐隐约约地透了点信儿,大意是说老罗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自家闺女不能受气那是肯定的,但为此而冤枉了别人家的闺女他也有点过意不去。
陈实淡淡地笑了一声,问这是真的吗?罗总会为一个野丫头过意不去?
江言蹊无奈之下只好道出实情,是罗汀跟老罗闹得不行,怪老罗败坏她个人形象,老罗为了哄闺女才把常凌给拉进了这个项目里。
陈实有点惊讶,这未免也太过儿戏了些。哄闺女也要有个度吧,怎么能拿着项目乱开刀,但转念一想常凌的实力摆在那儿,而且还有其他技术单位共同参与,大佬也并未真的昏头。
江言蹊言下之意很明白,罗氏父女都做到这般田地了,陈实夫妻不能不给面子,以后再见面还是得和和气气的,认真合作,再也别提那大乌龙。
陈实笑着随口应了,江言蹊身份贵重,本来出身就好,眼下虽然在老罗身边当秘书,但这个人日后是要登堂入室的,江氏与罗氏将来都是他的囊中之物。此人也知道陈实的底细,料定常凌日后要交到他手上,自然要趁早打好关系。
这回得出长差了,虽然陈实团队只参与前期技术设计,但实地考察是免不了的,谁也不能蹲在家里光看卫星地图就去开搞。一个风电项目建成得一两年,陈实本身是新能源部的总监,还时常兼顾一些二陈的工作,实质上已经是常凌的半个掌家人了,别说他在一个项目上耗一年,就是耗一个月,公司这边就支应不开。
团队里的技术骨干个个都是好手,陈实提前安排好了负责人,待设计工作步入正轨,他就得回国。
姜念尔担心陈实的伤势,怕他在那边过度劳累,可这是他的工作,她无权置喙。
临行前的周五,新能源部聚餐,陈实和几个主管亲自去请傅增成一起参加,像是算好了时间偶遇一样,正好在傅增成办公室里碰到姜念尔在说一笔订单的进度太慢,陈实和傅增成心照不宣地一个随口一说,一个极力邀请,便把姜念尔以及另外两个在场的销售经理给拉去一起参加聚餐。
除了姜念尔之外,那三位跟新能源部本来就是熟人,她情绪不是很高,但好歹顾忌着众人的面子,整体还是很配合的。说是聚餐,但吃饭不过是添头,跟平时吃食堂没什么两样,吃过饭后聚在一起玩儿才是聚餐主题。
新能源部的人……似乎和她以往接触的人不太一样,这个部门里有许多留学派,整体作风都比较放得开,Lexi更是其中翘楚,烘场子带话题很在行,刘依雯见姜念尔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便知道她兴致不是很高,特意过来跟她坐在一起聊表安慰。
聚会厅里说笑玩闹的人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大家虽然都端着个酒杯,但很少有人劝酒,姜念尔看见陈实和几个同事在一起聊什么事情,聊着还偶尔拿手机记下一些东西,可能是又说到了工作。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提议玩游戏,大家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提议,人气最高的就是烂透KTV和酒吧的真心话大冒险,说罢众人又觉得兴趣缺缺,于是有人提议玩儿Never Ever,要么就国王游戏。
争来争去,有几个玩家态度强硬地定下了Never Ever,因为真心话大冒险适合表白,国王游戏适合泡吧,这两个不适合商务聚餐。Lexi在其中尤为起劲,说话时还目光灼灼地往陈实那边看。
刘依雯默默地瞥了个白眼,跟姜念尔咕哝一句:“这些假洋鬼子真会装相,好像Never Ever很高级一样。”
姜念尔从来没玩儿过这些搞嘴皮子的游戏,压根儿就不知道Never Ever是个什么东西,国王游戏也没听说过,近年来很火的狼人杀、剧本杀也从来没去了解过,她默默地喝了口苏打水问刘依雯:“Never Ever怎么玩儿?”
刘依雯震惊地看她一眼:“姐,你连这都不知道?”
姜念尔面色坦然:“我穿越火线都不会玩儿枪呢。”
“……呃,这种游戏我不是很懂,但你枪都不会你还怎么玩儿?”刘依雯很是不解。
姜念尔偏头一笑:“我只玩儿白刃战。”
刘依雯不能理解,姜念尔这是想表达什么,说自己是游戏黑洞?还是说自己有专项特长?她撇开这个话题小声道:“Never Ever嘛,你听她们说两句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其实就是耍嘴皮子喝酒。”
果不其然,一个姑娘很欢快地起了个头,端着杯酒朗声说道:“我从来没有相过亲。”
有几个年轻男女笑嘻嘻地喝了一口酒,刘依雯喝了一口才说:“相过亲的得喝酒。”
姜念尔心下明了,这跟真心话大冒险也差不多嘛,进口的玩意儿不过是听起来新鲜罢了,问别人的隐私前先自曝一个。
众人渐入佳境,说什么的都有,从来没在背后骂过领导的,从来没借过钱的,从来没暗恋过人的,从来没倒追过人的,从来没挂过科的,从来没闯过红绿灯的,从来没偷过东西的……
姜念尔配合着喝了几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但见陈实居然在“从来没暗恋过人”这条上喝了一口,她忍不住琢磨了一会儿,这人什么时候暗恋过谁?后来怎么样了,是苏晓缇吗?
游戏玩到尽兴处,话题尺度越来越暴露,不断有人往下三路上靠。什么我从来没约过炮,从来没做过人工流产,从来没做过小三,从来没出过轨,从来没有过sex,从来没表演过orgasm……
姜念尔看着起哄的人群,觉得有些心理不适。
可这帮人玩儿着玩儿着又出了新花样,要把Never Ever和真心话大冒险结合起来,酒量不好的人可以不喝酒,选择用真心话和大冒险来替代。如果被人发现撒谎的话,那就要接受提问人的惩罚。
陈实端着杯酒不经意间转到了姜念尔这边,刘依雯知趣地往边上让了让,留下两个人说话。
“怎么了,看你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胃又不舒服?那就不要喝了,他们跟你不熟,不会挑你的麻烦。”陈实眼睛看着众人,略微偏头侧过来跟她说话。
姜念尔忍不住抱怨一句:“这烂俗游戏,太无聊了,太恶心了,还不如和泥腿子老板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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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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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实没把这话放心上,也没转脸看一眼姜念尔的神情,仍然面带笑意地望着众人,不紧不慢地跟她搭话:“言重了啊,你。我这里有许多海外留学回来的,他们大部分人都比较开放,口头嗨一下算什么事儿。”
姜念尔想到陈实也是留学海归,很难想象他也会玩儿这种游戏,心里不痛快,嘴上说话也不客气:“哦,那是我这个土鳖太保守了。”
陈实听出她有情绪,无奈地弓起胳膊碰了碰她的手臂,轻笑着哄她:“至于么,还当回事儿了?别这么任性,忍一忍就好了。”
说话间,终于有人目标鲜明地狙到了陈实,Lexi明目张胆地盯着陈实,眸色灼灼:“我从来没有地下恋过。”
陈实泰然自若地端起酒杯浅酌一口,面上扫过一个淡若清风的笑:“我现在就有。”
其实他喝酒就行了,完全不用回答,但他偶尔也愿意跟同事们说笑两句,曝一点大家感兴趣的事情来消磨一下工作场上积累的疏离感,适当地和同事们拉近一下关系,免得众人总觉得他一副领导架子。
在场的人呜呼起哄,天哪,陈总在搞地下恋,难道是常凌内部的人,所以要藏起来吗?
傅增成突然玩心乍起,一把揪住了姜念尔:“小姜,这题你该喝一杯的,刚才居然想浑水摸鱼?”
姜念尔一时愣住,她混什么水摸什么鱼了,她结婚了那是法律承认的夫妻关系,那算什么地下恋?
有人趁着酒劲起哄:“该罚!姜总监,你自己选,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陈实也带着些似有似无的微笑望向她,他做好了准备,如果他们追问姜念尔的地下恋对象是谁,而她回答了的话,他下一刻就当场公开他们的夫妻关系。如果她不回答选择大冒险……唔,依照她的性子,她根本就不会选大冒险。
姜念尔端着酒杯面无表情,她实在是讨厌死这无聊的游戏了,简直是下流,以自曝隐私作乐,寡廉鲜耻!
陈实突然涌起一点不安的预感,正要找个理由替她挡一下,却见她端着杯子皮笑肉不笑道:“那我还是自罚三杯好了。”
自罚三杯是生意场上酒局的路子,在这儿行不通。
人群里嘘声一片,Lexi敌意满满地一挑眉:“自罚三杯?按理说,该我决定惩罚你做什么。因为刚刚你撒谎了。”
傅增成在心里痛骂自己煞笔,怎么就忘了Lexi这个大小姐爱挑事儿,他这回岂不是把姜念尔给推坑里了?
姜念尔不为所动,气定神闲地端着酒杯道:“自罚三杯,行了我就喝;不行我就撤了。”
Lexi冷哼一声:“你是不是玩儿不起?”
姜念尔点点头:“嗯,我胆子小,玩儿不起。”
这会儿就是瞎子也瞧出来这两个人不对付了,傅增成出来打圆场:“陈总,姜总监是我带过来过来捧场的,何必这么较真呢。”
Lexi压根儿不理傅增成,扬声道:“好啊,既然姜总监赏脸,那可得是诚意满满的三杯!”
说来也怪,本来都是喝红酒的,这会儿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瓶二锅头,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整来三个大高脚杯,一瓶白酒都倒完了也没盛满。
傅增成面色愠怒:“这就没意思了啊,我们新部门来给你们添人气,这怎么还耍狠呢?”
陈实也压着心里的怒气冷冷地看向了那些起哄的人:“都是自己人,适可而止。”
Lexi勾唇一笑:“傅部长这么恼火,难不成就是你在跟姜总监搞地下恋呢?这么明晃晃地护着?”
姜念尔耳朵嗡嗡,径直摘了助听器,端起杯子一气不歇地连干三大杯,好像那杯子里头的是白开水一样。
她拎起空杯底朝上晃了一晃,弯眉一笑:“可以了吗?”
众人全都安静如鸡,Lexi目瞪口呆,傅增成眉头紧蹙,陈实面如黑炭。
饶是姜念尔酒兴再好,再千杯不醉,但一口气吹一瓶56°二锅头也是够炸头的了,胃里像火烧一样又疼又恶心,她放了杯子自嘲一般地摊摊手:“既然我玩儿不起扫了大家的兴,那我就先撤了。毕竟再晚一会儿我可能会吐你们一身,那样不太好。再见!”
她也听不到那些人呜呜喳喳说了什么,身形笔直地转身推门而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劲儿,下楼出了餐厅,冷风一吹,头痛欲裂。
短短几分钟后,酒劲儿似乎上头了,姜念尔俯身撑住一棵树吐得昏天黑地,胃里吐得干干净净,原本她都没吃几口饭,这下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胃里疼得像刀割一样,她摸到旁边的花池台阶上坐下,空空如也的胃突然又翻涌起来,她一张口吐出一口粘液来,有胃酸,有胆液,苦味里还掺着满口的铁锈气。
胃里如吞了一口火一样,不知是疼还是烫,她又抑制不住地喷涌着吐上来好几口,这回她感觉得清清楚楚,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淌在下巴上,口中满是甜腥味,她伸手摸了一把,迎着灯光看见自己手上一片猩红。
胃里剧痛如刀割,她扶着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头痛欲裂,冷汗直流,眼前一片飘忽,就像穿耳洞那时一样,整个人似乎魂魄出窍,眼皮发沉。
姜念尔晃晃头,捂着腹部往前走了两步,终于两腿一软趔趄着扑倒在地上,残存的理智让她本能地用手撑了一下,以免脸直接抢地,右手腕儿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傅增成就晚了那么一步,他从门厅里出来,一眼看见姜念尔摇摇晃晃的,紧赶着跑了两步,却没赶上搀住她,眼睁睁看着她面朝前扑在了地上。
他心中大骇,又瞥见花池边树下的一滩血,当即给陈实拨了电话:“快别管那帮贱人了,弟妹吐血了。”
*
姜念尔望着吊瓶里的液体思绪杂乱,又看看自己右手腕儿上戴着的固定带,当时撑那一下导致脱臼,并未造成骨折,她还是挺幸运的。
还没做胃镜,她那个破烂胃早就抗议不止了,毛病多得大夫都叹气,多做一次胃镜少做一次胃镜也不能让它变更好,省点钱买药吃得了。
禁食禁饮三天,她满是忧愁地叹了一口气,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
她现在过的这叫什么日子!
陈实从医生办公室里回来,正碰见姜念尔醒过来在那儿唉声叹气,旁边的监测仪上显示她血压偏低。
姜念尔先开了口:“几点了,你吃饭了吗?”
陈实皱着眉头一副能夹死蚊子的模样,没好气道:“吃什么饭,没胃口。”
“……没喂狗?你喂谁家的狗?”
陈实:“……”没喂我自己这条狗,行了吧。
姜念尔看陈实脸色就知道自己又听岔了,她这会儿眼睛酸涩,也懒得读他唇语,便从枕头底下摸了助听器出来戴上。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对峙着,沉寂一会儿后,姜念尔又开口:“明天几点的飞机?”
陈实简直无语:“你说什么?”
“……我说你明天几点走。”
“你吐了一地血在这儿躺着,我还能走?”这是正常人的脑回路吗?
姜念尔这会儿还真不想看见陈实,她病得很难看,原因与他有一点点关系,当然根子主要在自己身上,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在那短暂的昏迷里,她在脑海里过了一场梦,她人睡着,脑子却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她和陈实的关系。
从那场乱七八糟的游戏里,她发现她和陈实之间有一道身份、门第和见识上的沟壑横在中间,罗汀的事情就已经显出一点眉目,这一次只是让她看得更清楚罢了。
他们的圈子和世界着实是不一样的,就比如他们留学派总是端着一副高人一等的架子,开放,洒脱,而她就是一只保守的土鳖小家雀。
陈实虽然没有明着嫌弃她,可他分明就觉得她小题大做。
“念念,我不知道你在赌什么气,明知道自己胃不好还要硬喝那三大杯高度白酒。不过是一个消遣的游戏罢了,看得惯看不惯又怎样?Lexi嫉妒心强,来这儿以后针对过很多女员工,她们要是各个都想争口气的话,那这个部门还怎么开展工作?”
“你根本就不用同她计较,当场甩脸走人也无所谓。”
很好,你在这个时候跟我讲道理。
真讲道理的话,就该让Lexi卷铺盖滚蛋。
你话说得好听,让我甩脸走人?罗汀她爹你们都不愿意惹,Lexi是官家小姐,陈凌亲自安排过来的,你让我去跟她甩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