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脚甩个脸,你大伯后脚再劈头盖脸给我个训诫,这是要给我扣一顶惹祸精的帽子吗?
姜念尔不知道身上哪里疼,就是浑身都难受,如万蚁噬心,她怎么做什么都不对。
她苦笑一声,因为身体虚弱,说话也很没底气:“是,是我小家子气。不就是一个消遣么,我这个土鳖没见过世面,玩不来那种高档次的游戏。你们都是上层精英人,我不懂,也不配。”
陈实觉得她在指桑骂槐,瞧着她这副病容真是又心疼又气,一时也口不择言起来:“念念,话不能这么说,你嫌我们滥俗,可你和那些暴发户老板们谈业务的时候总不会在聊什么阳春白雪的东西。”
呵,这是要搞人身攻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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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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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念尔提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是,我们没聊什么阳春白雪的东西。老板们骂有钱人为富不仁,骂农民工死穷光蛋偷奸耍滑,骂甲方拖着工钱不给是王八蛋,骂孩子不好好学习没出息,骂小老婆不安分总想扶正。”
她说得急,有点气喘,然而话还没完:“都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吃完饭就约着去嫖一发,提上裤子就骂小姐又骚又松还他妈活儿糙!……我是不能去嫖,但是我没少付账请他们嫖。男人们嫖完神清气爽,什么事儿都好说。”
陈实一脸愕然,不敢相信这是姜念尔说出来的话。
姜念尔冷笑一声接着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打我主意的包工头多了,嘴上不干不净的,酒劲儿上来动手动脚的,但我从来不惯着他们,我是很爱钱,但是我宁可不赚钱也不会把自己卖了。”
她深呼吸几下,接着往外倒:“你们高高在上以为那些混工地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其实谁也不比谁高贵。你不知道有挺多小老板也就是普通人,辛辛苦苦接工程赚钱养家,老老实实伺候老人,努力培养孩子。他们在外头油滑还恶心人,但就是这些人,造就了今天的我。”
“你要是看不惯,现在就给我走开,我们互相冷静一下。”姜念尔冷冷道。
陈实面上阴晴不定,本来是心疼她因为赌气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所以说话重了些,可他那也是为了她好,但这话赶话地开始对标三观就很不正常了,他突然意识到姜念尔心里埋着的想法可能更深更多,今日的一番话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他有些气愤,怪姜念尔什么都不跟他讲,天天嘴上说没事儿,也曾信誓旦旦地说夫妻之间要坦诚,可却夜夜辗转难眠日渐消瘦,和原生家庭有关的那些往事也是一点一点往外挤着跟他说,碰不到激发点引起情绪失控的话,她就一字不提。
这叫哪门子坦诚?
也怪他想当然,觉得日子久了就是一颗石头也能暖化,更何况姜念尔也是真心实意地爱他,要和他过日子的。每次发现她情绪不好,或者两人有点小龃龉的时候,他总是想着顺着她好好疼她就够了,不是有句老话说什么,夫妻么,床头打架床尾和。
他觉着这话很有理。当然他们大多都是床中间和,毕竟在床尾站的时候大了还怪累的。
还有老话说得更糙,女人不听话摁倒睡一场就好了,一场不行就两场,两场不行就继续,一直睡到她听话。
事实也差不多,两个人床上好得酣畅淋漓,好完的甜腻劲儿也余韵悠长,能管好几天。
可这回,陈实盯着憔悴虚弱的姜念尔暗自反思了一番,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们之间,确实有问题。
姜念尔激陈实,陈实没头没脑栽了进去,一赌气居然没有改签机票,按时走了。
也就是说,姜念尔胃出血住院第二天,连口水也不能喝,右手手腕儿还不好使的时候,他带着团队头也不回地去了斯里兰卡。
护工大姐都有点无语,说你男人是干啥工作的,一天都耽搁不了?
未必不能耽搁,傅增成问得清清楚楚,其他技术单位会在一周内陆陆续续到齐,常凌是出发最早的,推迟两天完全不受影响。
说不难受是真的,但陈实走了,姜念尔也清净许多,更能沉下心来认真思考她接下来的选择。
这是个挺好的冷静期。
能有一个家不容易,陈实是很好的人,她不会放手。但两个人就这么不明就里地过,不是长久办法,她知道自己病了,心里有病,很多想法和行为都有点失控,这样不行。她不能任由自己在陈实心里留下一个无理取闹的印象,也得想办法跨越他们之间那道隐形的鸿沟。
她可以卑微,只要能守住这个家,守住陈实。
住了三天,姜念尔闹着强行出院,次日就身残志坚地去上班,还下车间盯活儿赶进度,傅增成被弄的没脾气,在微信上对陈实狂轰乱炸,说他带不了姜念尔,他没见过这种一身反骨的女人,男人都自愧不如。
陈实看到微信消息以及发来的图片和视频时,当时就蹦出一脑门青筋,姜念尔疯了吧?这是不要命了?
可两个人最后见面的时候还憋着一口气,陈实不知道该怎么破这个冰,索性工作一忙起来,暂时把这事儿放在脑后,直到夜里十点多闲下来时,突然收到了姜念尔的微信。
【我的山猫小姐:我有按时吃药,吃饭也遵循医嘱,清淡软烂好消化。手腕也保护得很好,消炎药再吃一天就停。】
陈实愣住,她这是先低头了吗?可这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像例行汇报一样,感觉不到一点亲密感。
国内比这里早两个小时多,姜念尔那里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这人又没好好睡觉?
【陈:知道了,赶紧去睡,医生叫你生病还熬夜?】
【我的山猫小姐:好的,晚安。】
回答也平平淡淡的,连个自带表情都不用一个。
陈实失眠了。
*
办公桌上的白山茶简直刺眼,这花在北方得供在温棚里,一束下来贵得要死。姜念尔推开窗户,外面寒风呼啸,裹着细碎的雪粒往屋里卷。
她一向爱花,扔这一把出去,心里也难受得不行,可看着这束花就更烦心。陈澍时该是知道陈实出长差去了,突然就蠢蠢欲动起来,除了送花还约饭,姜念尔自然不会同意,这人有点子穷追猛打的劲儿,总在园区门口等她下班。
她不上他的车,隔天他就没开车来,跟着她去挤地铁。
“你很烦。”姜念尔走在前面,说话时冷淡无情。
陈澍时也不恼:“地铁是你家的吗?我又没逃票。”
姜念尔坐下就取了助听器,陈澍时知趣地闭口不言。
她从包里取出一本小册子看,陈澍时瞥眼看见那是一本《华严经》,随即联想起最近刚上映的一部电影,里头用观音以及佛教隐喻了诸多深意,他若有所思地点开手机搜索了一下,继而发出一点轻微的笑声。
姜念尔看得仔细,时不时打开手机在笔记上写点什么,陈澍时像是对什么东西着了迷,一动不动地看了一路。下了地铁,陈澍时还缀在后头,烦不胜烦。
“你没告诉我你在写公众号。”两个人踩着薄薄的雪一前一后地走着,临近小区大门时,陈澍时突然大声说了这么一句。
姜念尔蓦然回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掀起一层巨浪,这个人他什么都知道,却装聋作哑这么多年,如今又来提起,简直可恨。
陈澍时又补了一句:“写得很好,跳出了模式和套路,有很多人都模仿你。念尔,你天生就是要靠笔杆子吃饭的,现在的路不适合你。”
姜念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刷开小区门禁,头也不回地走了。
微信上收到陈实发来的照片,佛国风光别有一番风味,然而她兴致缺缺。她想看看陈实,可这人很少自拍,也许最近很忙?也许是心结还在,不晓得开了视频说什么?
最近上映的电影评论扎堆,她这篇不能再拖了,姜念尔扎在电脑前一扎就是大半夜,毕竟次日是周末,可以睡个懒觉。
当然她也没睡懒觉,夜里写稿到三点,清晨八点起床也不算晚,在家收拾收拾打扫下卫生,十点半左右去科大家属院看公公婆婆。
公公婆婆晓得她胃不好,每周都要叫他们来蹭饭,但并不知道她才养胃出血住过院。陈实出差后,她就自己过来。和老人家挤在厨房里干着活儿聊着天,总觉得这才是家的样子。
婆婆是外国语言文学教授,姜念尔跟她很聊得来,婆媳两个还约着一起去看电影,逛逛街,或者去书坊打卡,碰见热剧还会约着看原著,然后分享下彼此的观点。实不相瞒,姜念尔有一些灵感就是从婆婆这儿得来的。
她有时候就在想,就冲这么贴心这么合拍的婆婆,她也得好好跟陈实过。
*
雪后的空气很好,陈澍时把青城路这一片走了一遍,挺大的成熟社区,虽然年头老了些,但很适合生活,尤其是她这样的单身女性,住在人口密集的老小区里安全度很高。
哦,忘记了,她已经结婚了。
陈澍时停在一间超市的门口,看顾客们出出进进,姜念尔也许每天都来这里买菜,补充日用品,把小日子过得安稳平淡。
可这不是她该过的生活,她原本可以过得更好,更光鲜。他没想到她临门一脚放弃了考研,当年那个不知世事,总是一脸单纯仰望着他的小女孩儿,从进入大学校门起就订好了学习目标,她要考研去北京,去学好多种语言,去看好多书,去世界上好多地方,看更多的风景。
他还记得当年第一眼看见她时的心动,觉得自己说过的恋爱都是浪费人生的话简直是蠢人蠢语。
十几年过去,一切都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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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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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迎新都以大二生大三生为主,陈澍时从来都不去掺和。男生们去迎新大多是去看一看有没有漂亮的新生妹妹好及早下手,他觉得那些人像急不可耐求偶的动物一样,丑陋又下作。
直到新生入学第一周后,舍友在屋里哇哇大叫,一边招呼着大家去看他的电脑屏幕:“靠靠靠,这是捅了美人窝吧!来来来,儿子们,爸爸给你们看看我们中州同乡会里发的靓照!”
□□群里是参加迎新的大二生发进去的新生照片,舍友着重挑出了两张。
一张来自新闻系,是一个鹤立鸡群型的女神,身高与男生不相上下,落落大方,一点儿都不像新生的样子。
另一张来自中文系,是同宿舍的两个新生,一个是美得扎眼的狐狸眼小个子女孩儿,一脸劲儿劲儿的刁蛮相,很不好惹的样子;另一个是微微低头的短发女孩儿,身材高挑,站在狐狸眼的身边怯怯地抬眼,明明是英气型的长相,偏偏带着几分哀愁。
舍友们连声赞叹:“妈的。我们同乡会今年接到的新生都是些歪瓜裂枣……”
舍友还在那儿嗷嗷嚎叫:“告你们说,今年真是奇了,这三个年龄都还特别小。中文系那两个只有十六岁,新闻系那个最高最有范儿的才十五!靠,这是智商颜值双绝啊。”
舍友还在那儿问你们中州省即便是小学五年制,那年龄偏小一岁两岁还说得过去,这比别人小三四岁的是啥情况,跳级那么容易的吗……
陈澍时只瞥了一眼,当时就注意到了那个面色哀愁的短发女孩儿,面貌是那种雌雄莫辨的漂亮,带着点胶卷相片的冷淡美感,从身上穿着来看,是个家境一般甚至偏差的孩子。
他在勤工助学岗位里看她周末在花棚兼职,便自告奋勇为教授买绿植,在温室里见她对着一株白山茶看得出神,便上前搭讪,可她只是一言不发地躲开。
这是个防备心很强的姑娘,有点难追呢。直到后来她一砖头盖了那个花心渣男,一身愣劲儿名扬全校,打她主意的人一下子少了许多。
中文系的新生最容易被拐骗进写作社,他赶在退社前结识她,把自己在上稿方面的所有心得和技巧都教给她,两个人才慢慢熟悉起来。
姜念尔稿子写得勤,却很少去参加社团聚会,每天除了上课就是闷在宿舍里学习,别的兼职也都不再做。她那个狐狸眼闺蜜带着她一起做出版社的外包校对,也做文稿翻译,新闻系那个少女学霸带着她们两个蹭语言课。
她们逐渐被人排斥孤立,在一年级新生里被视为另类。
陈澍时喜欢得很,觉得果然还是自己眼光好,只有这样聪明又上进的女生才能配得上他。
他找着机会在图书馆跟前去查资料的姜念尔偶遇,次数多了,逐渐发现她的左耳似乎有听障,因为她跟人交谈时总是会微微往右偏头,听人说话的时候格外认真,双目低垂、唇角紧抿,姜念尔不晓得她这副凝神侧身的清冷模样,有多诱人。
熟悉的过程很慢,足足拖了一个学期。
大一下半学年,院里有英语演讲比赛,姜念尔被两个闺蜜拉着报名参加,可她一直有点紧张,但她完成得很好,毕竟实力是真的。
陈澍时选在那个时候表白,胜券在握。
姜念尔演讲完毕后下台,陈澍时堂而皇之地从经管系的观众席里抱着一束白山茶穿过大半个厅,走到中文系的观众席那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花送给了她。
她惶恐地不知所措,本能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陈澍时没有心软,泰然自若地笑着问她:“姜念尔同学,我好像很喜欢你。你呢?你觉得我怎么样?”
观众席上的同学们跟着起哄,姜念尔白着脸愣了一会儿,最终在起哄声中挂着一脸为难点了点头:“我……我觉得学长也很好。”
答应得稀里糊涂的,陈澍时其实知道她不想答应的。但在那种场合下,不答应的话会让他下不来台,姜念尔性格软糯,狠不下心让他难堪。所以,他成竹在胸。
表白很顺利,恋爱很难谈,他们更像是学习帮扶对子。
姜念尔完全没有身为女朋友的自觉性,很抗拒身体接触,他们从相识到结束,也只到了牵牵手的进度。牵手的时候,她会紧张得手心发潮。
大四刚开学,家中陡然变故,母亲在国外疗养院的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屡屡发生意外。陈澍时犹豫过,他不想离开,这一走的话,有没有归期都不一定。
九月秋意渐冷,他们晚上从图书馆出来看见天上一轮圆月明晃晃地挂着,他有意牵着姜念尔往藤萝廊道里走,月色疏疏朗朗地透过枝蔓撒在亭子里,像撒了一地生宣碎片。
陈澍时努力地说服自己,如果姜念尔要自己留下来,那他就留下来。
月色晴好,他在一片浓密的枝条瀑布下停住了脚步,微微躬身想要吻一下他的意中人,可姜念尔依旧是低着头躲了过去。
于是,那个问题也就没能再问出来。他带着些不甘和遗憾离开,像是报复一样,只字未提就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后来,舍友告诉他,你那心爱的小妹妹弯了。
十几年后的今天,他追在她的后面企图想挽回些什么,可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柔软善良的小姑娘,她的心肠又冷又硬,让他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