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已经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再等到上课铃声响起时,前一秒还闹哄哄的地方又安静了下来,走出食堂时早上还有些阴沉沉的天空露出久违的阳光。
校园里还有几个迟到的学生,看到我之后吓得撒腿就跑,跟当年见到老师掉头就走的楚霖如出一辙。
“你以前为什么那么怕老师啊?”
“那还不是因为成绩差。”
楚霖成绩确实不怎么样,尤其是数学,这玩意儿它看天赋,我见过他的数学课本,满满当当都是笔记,你说他不认真就算了,努力了也只考五六十分,那真就是没办法。
楚霖艺考是全国第一,可是加上文化分只勉强排到全国第十。
升学宴上干妈说,这事怪她,没给儿子遗传个好脑瓜,不然也能考个全国第一。
楚霖听完,收红包的手都变得迟疑了。
“小区那些阿姨看你又会弹琴又能唱歌的,都想送自己的小孩去学声乐,纷纷找干妈取经。”
“我爸以前是要把我送去做文艺兵来着。”
说到这个我就害怕,那年麻辣女兵爆火,我爸和干爸某次喝高了以后,商量着要把我们送去部队,楚霖做文艺兵,我要是跟汤小米一样做个特种兵最好,实在不行就看个人造化,总之怎么都算得上我们家的麻辣女兵。
我嘴里的麻辣小龙虾瞬间麻到头皮,恨不得立即变成小聋瞎,过滤掉这般残忍的对话,好在我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不太行。
我们从食堂饶了一大圈才往办公室那边走,连廊上没有人,我给楚霖拍了几张照片,漏出学校标志,等他发微博跟粉丝分享。
他站在栏杆前,看着楼下的凉亭。
“这个凉亭什么时候起的?”
“我高三的时候,那会儿你刚出国训练。”
我是亲眼看着这凉亭建起来的,新来的校长是苏州人,特地从苏州请的工程师,趁着暑假加急修葺,忙活了整整一个多月,跟加快进度补课的我们同步进行,我们上课他钻孔,我们回家他休息……
建成之后,这地方更适合情窦初开,暗生情愫的少年少女增进感情。
我想,校长年轻时候肯定没有暗恋过哪个小女生吧,没点定力,他也难坐到如今这位置。
正在腹诽校长的时候,连廊尽头的厕所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吊儿郎当的走姿和引人注目的寸头,可不就是班里刚闯过祸的人吗?
“陈浩!”
一旁的楚霖被我这一声吼得险些丢了手机,拍打胸脯镇自己的魂。
“陆老师……”陈浩颤颤巍巍转身,看到我身边的人时,面露喜色,“楚霖哥!”
“陈浩?”
陈浩快步走到我们面前,浑身烟味,楚霖想像从前一样摸他头,抬手发现他跟自己一样高了,转而拍拍陈浩的肩膀。
“长这么大了。”
“我们都七八年没见了。”陈浩笑着跟楚霖叙旧,再转头看到我黑着的脸,立马收起笑脸,低着头等骂。
“赶紧回去上课,以后不要在学校里抽烟。”
他微微抬起肩膀嗅,尴尬得直挠头,乖乖回了教室。
“没想到连陈浩都长这么大了。”楚霖看着陈浩的背影,像目送儿子上学的老父亲。
我第一次见陈浩时,他才八岁,站在他姐姐旁边,鼻子冻得通红,清水鼻涕流下来,他就拿他姐姐的围巾擦,被楚霖拎到一边教育。
“嗯,都16岁了。他姐,应该也在新远吧。”
“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凉亭还没起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草坪,草坪正中间种了一棵五六米高的大榕树,早晨十点树荫正好打在这个位置,楚霖大课间最喜欢躺在这个地方小憩,党一心安静的陪在左右,画面美好的让人不愿打破。
“可惜了,凉亭要是没起,这个时间最适合躺在这里睡觉了。”
楚霖知道我意有所指,没有接过话茬。
我失了陪他回忆美好青春的兴致,把钥匙丢给他,推着人往校门口走。
“一会儿就下课了,你赶紧回去吧。”
“干嘛突然生气啊?”
“有吗?”
“没有吗?嘴都快撅上天了。”
“因为你太丑了。”
“那真是对不起了。”
……
现代人年龄界线不强,二十五岁的我时常会觉得自己跟班里学生其实没什么多大区别,不过比他们多吃几年饭,早读几年书,花光自己的钱,依然会伸手跟老妈要。
学生时代就怕老师突然出现窗外,谁想当老师后上着课也会被突然出现窗外的教导主任吓到,一把年纪了还被他念叨没点老师的样子,上课时端着的架子完全是迫于领导的压力。
骨子里的叛逆因子对“教导主任”这四个字完全无免疫,一碰就出来作祟,不针对个人,只针对这个名词。
我时常告诫自己,万一我成了教导主任,一定不能迷失自我。
但是原则问题,绝不姑息,比如说上我的课开小差!
廖婷婷周五一整天都在往办公室跑,就为了课上被缴上来的杂志,别的同学且不说,作为我的课代表,罪加一等。
她被我缴上来的是楚霖十一月份拍的单人封,这都一月份了才发货,我订的那本还没有到。
万恶的资本,害人不浅。
楚霖,资本的帮凶。
“小陆老师,我错了,下次一定不在课上看。”
“你前几天刚被小米老师缴了一本小说是吧?小米老师不在,你们就可以放松了是吗?还有半个月就期末考,你还在看这些,考试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是吗?”
致命三连问,问得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在学校几乎不对学生发脾气,他们都以为我脾气好,其实有好几回我都气得回办公室外踢墙角,这几天小米老师不在,班里学习氛围一下就松了许多,课上我第1回 朝他们发了脾气,小孩们都埋头在书堆后不敢说话,连吸气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到底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一有人管就不敢放肆了。
我终于还是成了以前讨厌的人。
“老师不是不让你有别的兴趣爱好,只是你要拎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影响了学习,你自己不开心,家长也跟着糟心,老师也生气。”
廖婷婷点点头,眼神还瞟向我手边的杂志,我看她是丝毫没有改错的意识,正想发作,穿着红色小马甲的快递小哥在门口张罗,声音大到隔壁办公室都能听到。
“陆远宁,快递。”
“这边,谢谢。”
快递小哥把蓝黑色纸盒放在桌上时,我和廖婷婷都愣住。
显然此刻的我更尴尬,方才的气势瞬间变得孱弱,教育人的话打在脸上,我恨不得立刻吞回来,廖婷婷方才还拉拢着脑袋,此时眼里都放光了。
“老师,这杂志您也买啦?”
我想说我只是这本杂志的读者,但是我实在想不到这本杂志主要是做什么内容的,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你看,到了老师这个年纪再追星,也不算晚,读书的时候还是要以学习为主。”
“可是老师,等我到了您这个年纪,可能喜欢的就不是楚霖了,而且那个时候的楚霖也不是现在的楚霖。”
廖婷婷说得随意,好像这是一件平常的事情,我不知道“喜欢”对于她们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相同年纪的我,格外害怕失去,倘若那时勇敢承认自己的喜欢,也许不会有那么多遗憾。
可是那个时候,我根本也没有那个勇气。
现在也好不到哪去。
廖婷婷突然凑到我耳边说:“老师,明天就是楚霖生日了,我在微博发了抽奖博,您去转发我黑幕您。”
说着还从兜里掏出手机。
于是她又失去了电量满格的手机。
办公室外突然一阵嘈杂,有学生冲到教室里,不由分说拉着我出门。
“陆老师,您快去班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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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楚霖: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陆远宁:我看你记得挺清楚的。
楚霖:我都忘了,连你摔在雪地里滚了三圈都忘了。
(被陆远宁跳起暴揍。)
第6章
我和三班班主任到现场时只剩围成一圈的学生和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的乔东东,主角之一的陈浩不见踪影,我随便找了个同学询问,却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乔东东被送去医院,教导主任赶过来时没看到陈浩,问周围的学生也没有人知道缘由,气得眼镜都要掉了,气冲冲地喊我晚上去陈浩家家访,明天必须给他个交代。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唉,我才头一回当班主任陈浩就给我惹这么大麻烦,我也想找个人指着鼻子骂……
陈浩家离学校有些距离,下了地铁后又坐了十来分钟的公交车才到。
七点钟天已经黑透了,他家在离公交车站几百米外的深巷里,远远传来狗吠声,加上偶尔驶过的电动车,实在是有些瘆得慌。
巷子里只有一盏路灯,再没有其他亮堂的地方,我向前也不是回头也不是,正在犹豫不决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这声音听起来也是小心翼翼,我不敢回头,硬着头皮往前走,默默拿出手机按下“110”。
今天就算交代在这儿,也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陆远宁?”
我还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将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甩掉,他叫出了我的名字,不对,是“她”。
我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回过头,她加快脚步,手里提着的青菜还挂着水滴。
“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找陈浩。”
将近八年未见,她依旧如少女时代温婉动人,即使手中提着花花绿绿的塑料袋,也一样显得不食人间烟火。
她抬手看表,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仿佛再次见到我真有那般开心。
“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到家,先去家里坐坐吧。”
党一心领着我穿过巷子,巷子尽头右手边就是一个便利店。
便利店外我找到消失了半天的人,还有一个不该出现在在这里的人。
“你怎么在这儿?”
李铭心正在给陈浩脸上淤青的地方上药,听到我的声音,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上药的手一抖,被上药的人绷不住痛出声。
“小姨……”李铭心转过身看着我,像母鸡护崽一般把陈浩死死挡在自己身后。
我没时间研究两人的表情,现在的我只关心一件事。
“你们早恋了?”
“没有!没有!今天是陈浩帮了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今天帮黄老师去三班送物理试卷,乔东东跟班里同学打闹撞到了我,试卷散了一地,我不想跟他们多纠缠就自己捡了,谁知道他不仅不帮忙还拿了旁边桌上的水往地上的试卷倒,我一时气急就推了他一下,后来他想打我,被陈浩看到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他在学校一直针对陈浩,上一次陈浩就被打他打得满身伤,若不是为了阿姨的工作……”
李铭心话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俨然一副为陈浩死守秘密的样子,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我转头看党一心,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为什么要针对你?”
“除了我家那点破事还能为什么。”陈浩一直低头把玩手里还没开封的创口贴,说话也没有看着我,李铭心却一直死死盯着我,生怕一不小心我就能把他们吃了。
“小姨,您别跟我妈妈说。”
“下次有什么事先跟我说,打架能解决什么事?”
她点点头,陈浩也跟着点点头。
“不好意思啊,陈浩在学校给你惹麻烦了。”党一心在一旁听完整段对话,开口替她弟弟跟我道歉,“进家里坐坐吧,我让陈浩再去买几个菜。”
“不用了,陈浩,明天交两千字检讨上来。”
李铭心手里的碘伏味弥漫在空气里,刺鼻难耐,我从她手里拿过盖上盖子丢给陈浩。
“你跟我一块走。”
……
送李铭心回到学校后已经九点了,以前只是语文老师不知道班主任原来事情这么多,要我说,才几百块钱的班主任费根本无法补偿班主任老师的牺牲。
回到小区路过楼下快递柜时顺便拿了昨天就到的快递。
往年这个时候,给楚霖准备的生日礼物早就寄到他家里,以前寄到公司,常常混杂在粉丝寄过去的礼物中,后来他就让我们往宿舍里寄,再后来他自己在北京租房住,东西又纷纷往那里寄。
有一段时间楚霖收快递常常惊吓大过于惊喜,所以我寄东西过去,一直写的都是我的手机号码,然后再叫他去驿站取。
今年生日他恰巧在家,我就等着十二点亲自给他送上早就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晚上十一点以后电视台没有什么好看的电视综艺播放,我开着电视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实在无聊得紧给楚霖发消息,问他在做什么。
没有回……
又给他打了电话。
没有接……
不会是睡了吧……
直到我敲开他家门,被他黄得刺眼的皮卡丘睡衣整清醒,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太明显了。
“你睡了?”
“我在写歌。” 他明显很无语,自觉给我让开了门,琴房还亮着灯,走在他跟前,也不知道自己进来干嘛,我只是想确认他有没有睡而已。
他家刚搬走那年就开始把房子租出去,租客正好也是学音乐的,知道那间房被装成琴房,喜欢得不行,当天就签了合同,一直租到了前年。后来这片区的拆迁通知下来,这间屋子也没有再租出去。楚霖回来那天我帮他收拾了好一阵,才又恢复住人的模样。
“东西呢?”
“什么?”
我装糊涂,若是还有点默契的话,楚霖也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礼物啊。”
算了,谈什么默契,我们之间根本没有这玩意儿,我瘫倒在沙发上,白了他一眼,还被顶上的白炽灯闪到眼球。
“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吗?都没到十二点呢。”
“你也太明显了。”
“那我回去等十二点了再来敲一次门。”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抬起下巴指琴房问:“还有二十分钟,要不要听歌?”
我起身跟他去了琴房,窗口摆放着一台电子琴,旁边是他最常用的那把吉他,以前那个位置是放钢琴的,每天放学后,他都要在这里练上一小时才开始写作业。
楚霖坐在琴前,拿起一旁的吉他,他头上有两个旋,一个在头顶,一个在额前,有人说头顶双旋的人性子急躁,好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