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梦初醒,瞪着一双眼睛看着面前那无边的火焰,低声道:“忽然间,觉得好累……”
他牵着我远离烂银山,沉默良久才指着天空,“现在,只怕你想醒也不行了。”
原本淡黑而透明的天空裂为两半,黑暗与白昼同时存在。乌云席卷,白云翻腾,互不干涉宛若两条巨龙。
枯木旁,林巢正在焦急地转着圈,见到我后满脸欣喜地跑来,担忧道:“这下出事了,梦境融合,事情难办了。”
我将遇见的怪人一事说与他们,奥一沉吟不语,林巢叹气道:“我之前听老人说过,这种融合的梦非常值钱,而且极为稀有,有价无市。”
“我刚刚……”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心情。一瞬间,整颗心都被悲伤裹住,浑身冰冷,只想跳进烂银山中寻求半分温暖。
“你只是被那个人影响了,他想让你率先离开这场梦,好窃取你的成果。”
这个人似乎对我的过去了如指掌,才能编织出这样真实的场景哄骗我。一念及此,心头冒出一股隐私被人窥探后的怒火:“可是,他不是也在做梦吗?就算我醒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控制这场梦……”奥一抬起头,看着林巢,两人神色俱是一凛。
“目标难道是我们?”林巢大骇,一脸的不可置信,“不会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奥一摇摇头,一时间,无法名状的恐惧氛围拉开帷幕,正式登上舞台。
半晌后,林巢打破沉寂:“怎么样?那我们还继续吗?”
“不继续的话,我们只有……”奥一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
我一向看不懂他,也不想过多纠缠。但是对于这个莫名其妙闯入我梦境的怪人,我心中的怒气怎么也消不下去。
“这种梦境不是很珍贵吗?干嘛要让给他!我就要痛打落水狗!”
“就怕落水的是咱们……”林巢勉强笑着,终究还是打起精神,决定走到最后。
将银块分了分,我们开启回程之旅。
原以为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回到奈河桥,谁知不是,心念一动,奈河桥已在眼前。我有种失控的错觉,感觉这一切都已经失去我的意识。
奈河桥寒风肆虐,下起大雪来。很快那些个鬼差身上都积了一层白皑皑的雪花,帷帽一侧被雪压得歪斜,风一吹,竟然有掀起之势。奈河桥边,黑衣鬼差站在最外侧迎击风雪,他原本叉腰而立,姿势雄威,此刻竟然缩着脖子捂着帽子紧紧搂着手中的钢叉几乎变成一只大黑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我不曾预料到的,如果我料不到,那么只能是别人心中所想了。我警惕地看向四周,生怕那怪人再次来袭。
“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放过路钱啊!”林巢掏出一块银子扔进功德箱,我跟奥一各扔一块。经过红衣鬼差的时候,他并未伸手阻挡。透过那层黑纱,我清晰地感受到他嘴边藏不住的笑意。
原本漆黑的奈河桥上此时被雪花铺满,凝结成一座冰雪之桥。桥身狭窄,仅能容下一人通过,两侧空空,无任何扶手。
林巢本打算先上,被我拉住:“我总感觉有点怪怪的,你们跟在我后面吧。这毕竟是我的梦,对我来说不过就是梦醒的事儿,可如果真出了什么危险的事情你们就赶紧撤。”
“可是现在梦境融合,这不仅仅是你的梦。”
“可他总不能一直睡觉吧,不用吃饭吗?”我心烦地直挠头。
“你这样想就对了,”奥一按住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温沉,“他不醒,你照样可以影响他的梦。别怕,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可是,我最无法信任的就是自己!我悄悄叹息,毅然决然上了奈河桥。
第37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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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上积雪已到小腿深,我小心翼翼踏上奈河桥,原本看这桥有百尺之高,应当十分陡峭,可实际上桥之后才发现脚下如履平地。
我张开双手保持平衡,像只展翅欲飞的大白鹅。林巢在我身后,轻轻一笑:“我提前跟你说好,等会摔倒了可别伸手拉我,你这跟长臂猿似的很容易误伤到身边人!”
“放心,我肯定不会误伤你!要是拉你下水的话肯定是我故意而为之!”我头也不回,大声吆喝。
奇怪的是,身后再无其他动静。我低头假装看着深陷入雪坑中的双足,实则透过□□隙看向身后——那是一件垂到雪地上的深蓝色斗篷。
我暗自一惊,极速转身刚要将那人推入血河之中。顷刻之间,林巢一脸恐惧地出现在我眼前,伸手做出躲避的姿势。
“阿U你想干嘛?”他几乎带出哭腔。
我心慌意乱,不确定这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那怪人的确出现在我身后,借此蛊惑我伤害林巢。
奈河上的积雪开始波动,云雾一般翻腾飞卷。渐渐的,雪花吸饱了血水化为一片长了毛的沫子浮在水上,随波飘摇。前路茫茫,不知这奈何桥究竟有多长。我平稳心绪迈着小碎步继续往前,很快,身后的河岸已经溶于昏暗的天色里,前方也看不见曙光。不经意间,我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动静,往水中一看才发现水面犹如被人撒了泡腾片一般浮起无数气泡,血色的浮沫正在往四周散开。
水底,有东西。
倏忽之间,一只巨大的布满暗金花纹的棕褐色触手从水底飞出,沿着桥面一扫而过。奥一是第一个跌下去的,他双脚勾住桥下的木墩,伸手接住第二个摔下去的林巢。两人悬挂在桥墩之上,身下是沸腾不已的奈河血水。
我趴在桥面上勉强躲过一劫,只是背后被那东西的触手扫过,痛感炽烈。林巢沿着奥一倒挂的身体缓慢上移,以极度不雅的姿势在奥一的身上翻山越野,我忙匍匐移到他们上方接应。
桥面不宽,我双脚勾住桥的另一端,用身体当做绳子拉住朝我伸出手的林巢。就在这时,我看见无数水泡在奥一身下聚集,他正一心一意托着林巢的脚,丝毫没有留意水面上的动静。
终于,林巢爬上桥。我冲奥一挥舞着脱力的臂膀:“快!上来……下面有东西……”
他仰面朝下一看,面色一惊,只见两根细长的触手直溜溜冲着奥一双眼刺去。
“奥一!”我大叫一声,心中涌现一阵说不上来的情绪,复杂而真切,眼泪花了我的视野,只能隐约看见奥一双手一挥,那两只触手已经断裂落入水中。
他嘴中衔着寒刃,手脚并用爬了上来。
我扑过去看他的眼睛,声音颤抖未消:“你……”
周身晃动,桥下河水出现数个巨大的漩涡,几只肥壮的触手打着卷儿包裹住奈河桥,桥下徐徐浮起一团咖啡色的肉块,一条又一条金线泛着暗光在它身上蜿蜒扭转,勾勒出花瓣模样。
仿佛一朵金色莲盛开在奈河桥下。
“搞了半天,原来是只章鱼怪!”林巢站在桥上衣衫猎猎,敞开的运动衫里露出结实的肌肉。他脱下衣服给我披上,关切道:“你背上的衣服都被腐蚀了,皮肤表面烂了一层,血肉模糊的,疼吗?”
“你不说还没事,说了就觉得疼了。”我反着手摸向后背,皮肉撕扯中传来一阵剧痛。
“那看来是我的错了!”林巢笑着松了口气,看向一旁的奥一,“怎么样,有没有好办法?再拖下去咱们都要变成章鱼怪的大便了。”
“那估计不要紧,吃你一个就能便秘,这东西会很慷慨地放过我们的。”
“你们?”林巢哈哈大笑,“阿U可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吃掉,对吧?”
巨大的触手光滑似鳝鱼,卷着奈河桥缠绕不休。桥身又一番晃动,我们赶紧伏在桥面不敢随意动弹。
眼瞅着那怪物打算将这座桥拖入奈河之中,林巢焦急地看着奥一,催促道:“你小子赶紧下决断,我们是走是留?”
碧绿的竹筒水壶滑到桥上,挂绳断开,水壶磕磕碰碰地一路滚落,在蹦出奈河桥的一刹那,奥一飞身将其紧紧抓住。
他重新系紧水壶挂绳,思虑再三才开口:“我要留,你要走就赶紧走。这不是气话,林巢,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既然要留就拿出解决办法来!别就知道喊口号,装伟大!要拿下这场梦,没有我你能成?何况,这次是我的主场,我走了之前所做的努力岂不是全给你小子白占了……”
林巢说个不停,不知是为了发泄内心的恐惧,还是天□□唠叨。但奥一很明显并没有认真对待他所说的那些话,只是盯着桥下的怪物,紧紧皱着眉头。他一向不会干涉我的选择,可这次似乎变了。或许因为这是融合梦的关系吧,我已经不是唯一的主人,而另一个梦者也许对他们抱有极大的恶意。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困境,”奥一漆黑的眼珠子望着我,发白的嘴唇干燥起皮,他的状态十分不好,“只有你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走。”
怎么还是得由我做出选择?
“这场梦是你们共同创造的,只有你才能影响接下来的走向。你仔细想想,肯定有办法度过这一关。你一定知道,这怪物是什么,它的弱点是什么,我们……一定能走到最后!”
温热的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以往的他双手冰凉像个死人,看来这次情形的确刻不容缓。我双手中指抵在太阳穴上,不断在记忆中搜寻符合这怪物的描述。
忽的脚下一紧,细长触手神不知鬼不觉地缠上我的脚腕,以迅雷之势拖拽着我一路咣当下行。
当我悬在半空中往下坠落之时,我看清那只怪物的脸——眼珠子殷红似血,狭长似画。这些棕色触手由它肚腹之中窜出,宛如手臂灵活。
奈河桥的一侧已有坍塌之势,林巢手中刀光一闪,斩断数根细小的触手。可转瞬之间那些触手复又生长,卷土重来,杀意更盛。
我脑中闪过一团阴影——它的颜色,它的形状,它这可以再生的身体——我大呼一声:“这是视肉啊!传说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一种菌类!”
第38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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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一声,眼前罩上一层红纱,我摔进奈河之中。
污浊的血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像长了细足一般钻进我的七窍。不知从何处洒下的一束阳光穿透奈河,在远处撒下一片淡金色的光晕。巨大的鲸鱼尸体上爬满了藤壶,绿的,蓝的,铜锈一样的颜色,缓缓地在淡红色的奈河水中漂浮。水质浑浊,视野不清,那缕阳光从上往下斜斜的刺向鲸鱼那已然烂了大半的肚皮。
它,正在缓缓下落,跟我一样。
算了吧,我心中叹气,不论能否顺利醒来,我也尽力了。做梦做到把命都搭进去,我应该要算历史上第一人了吧!
恍惚间手腕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被奈河水一激,立马痛得锥心刺骨。两丛细小的触手伸过来,尖端锋利,刷的一下钻进我的伤口里。它们像吸血虫似的拼了命地往血管深处猛窜,宛若两台火力十足的钻头,嘟嘟嘟地炫着我的皮肉。
刻骨的疼痛让人脊背发冷,我抓住那两根触手,手指一搅,扣住它们一往无前的劲头,紧接着手脚并用生生将它们拉出体外。
吸饱了我的鲜血,触手胖了一圈。我虚弱地抓着它们,发现其中一根断了半截,再看手臂,果然凸起来一块。
那东西跟水蛭似的沿着手臂一路游进我脖颈上的动脉,稳居其位大饮特饮。眼前花花绿绿游过来一群七彩斑斓的小鱼,它们凸出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来巨大的泡泡将我罩住。原本在我手中动个不停的触手一进入泡泡中立刻软如鼻涕,被我随手扔开。湿淋淋衣服飘出阵阵酸腐气味,我甩甩手上不知从何处粘上的碎肉末,滑坐在泡沫底端,看着膜外血水汤汤,奔腾往前。
脖子上的鼓包大如鸡卵,触之钻心的疼。
看来,注定是醒不过来了。横躺着像在泡沫上铺了一层抹布,我看着水波荡漾的奈河,想象着潜入深海也不过就如现在一样吧。只是深海之中肯定没有这么多残肢断臂,也不会是一摊血水,更不会有这么大的悬浮泡泡带给我新鲜空气。
做梦嘛,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身子一轻,泡泡急速上浮,我低头看去,两只巨大的红灯笼拔地而起,发出森森血光。这个怪物——视肉将我整个托起。现在我成了海豚手中的皮球,任其摆弄了。
身体忽重忽轻,头卡在膝盖里,眼前的景象变换个不停,奈河桥飞到了天上,剥衣亭檐角上的铃铛倒立着却纹丝不动,河岸边的枯树插在地上,衣服直直地挂在上面好似一个个上吊的人。
不死……长生……为何食之不尽的视肉会出现在预示着死亡的奈河之中?我记得,在山海经之中写道,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玗琪树、不死树。与视肉在一处生活的尽是些祥瑞之物,这倒是不奇怪。
可眼下这里是幽冥地府鬼门关,哪来的什么祥瑞呢?
触手一滑,泡沫凌空化为飞沫。而我的身体则惯性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岸边满地的烂鞋之上。满身的血污滑腻不堪,我伸手拽下挂在树上的旧衣服,擦了擦手。腐木易碎,几颗烂果经我摇晃,纷纷落地,三五只长蜈蚣受到惊吓,纷纷遁地而逃。
我捻起一枚黑果,轻轻摇晃,其中似有铃音,心中一震,隐隐冒出一个念头。还未来得及细琢磨,巨大触手铺天盖地斜劈而来,我躲到树下才勉强躲过一劫。满地的烂鞋瞬间碎为齑粉,河岸被震出一道两米宽的裂缝,奈河水汹涌而至,将其灌满。
视肉的触手上布满紫红色的吸盘,像一只只巨大的眼珠子。不,也许,根本就是眼珠子,因为我的行动被其尽收眼底。
砰的一声闷响,远处桥边亮起一团金色花朵,一阵烤糊了的肉香味飘过来。视肉猛地缩回触手,呜呜低鸣不已。
趁此时机,我抓着一把衣服往桥上跑去,迎头碰上林巢光着身子正在穿一件明显小了一号的夹克外套。
他见到我眼露喜色,笑道:“你可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不然我跟奥一这次估计得玩完!”
“怕什么,一场梦而已!”我丢给他一枚腐果,“饿了么?刚摘的果子,可以免费送你几个!”
他端详片刻,满脸嫌弃:“这东西能吃吗?会死人的吧?”
“正因为会死人,所以才要吃!”我敞开手里的旧衣服,满满一包全是漆黑的腐烂果实。
生死为邻,这话一点也没错!能打败长生之物的,自然是死亡之灵。
回到桥上,发现奥一身边摆着数根木棍,他正一根根绑上衣服点火往视肉那张巨嘴里投放。
桥下,那团肉块似乎兴奋至极,黑洞洞的大嘴张成椭圆形,正在接着奥一不断扔下去的火把。
“这东西不怕火啊?”林巢凑过来,手中抱着一堆衣服,发出潮霉味,“阿U,你还不试试那些烂东西,说不准能毒死它!”
我试着往桥下这张深渊巨口里扔进去一枚,连个声响都没听见,视肉安然无恙的摇摆着触手,哼唧不停,像是撒娇一般。
似乎,我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