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这个?杀了两个无辜的人?”
“谁杀人?”
“你啊!还能有谁?”
“我可没有,是你们在自相残杀。”他朗声大笑,“我自始至终可都没对你们下手,那个傻大个是被皮衣男一刀入喉干掉的,那个皮衣男被那个短发女孩一刀划破嗓子眼,死了个透透的……”
“那又是谁把他吊到树上的?一个女孩子可没这个力气。”
“那自然是我了,你们玩得倒是高兴了,我得收拾残局啊。要是被人知道了,下次还怎么继续玩?”
“下次?你这是什么意思?”
“前些年村子里总有人失踪,而最近几年停止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你们这些人的到来,拯救了我们村子。只有你们死了,我们村子的人才能活下来。”
“你在胡说些什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迷信这些东西?”
他不再多言,领着我来到一处熟悉的地方——老宅。
怎么会是这里?之前奥一带我来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只剩下班长那具尸体躺在床上。
“疑惑吗?奥一那家伙是我家的下人,他带你来的时候,我自然不可能将人藏在这里。你们走了之后,他才回来帮我转移的。”
“为什么多此一举?干脆在那个时候将我抓住不是更方便吗?”
是了,为什么呢?我站在大门口,看着那两座诡异的门枕石,脑中轰然一响:“因为那个谜语,对吗?因为我解开了画上的谜语,找到了那个怀表。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放我一马的?”
他站在影壁前,伸手抚摸着那两只仙鹤,喃喃道:“那个时候还有三只呢,多可惜……”
“你知道当年这宅子修建时有多声势浩大吗?我们整个村子所有的青壮年都出动了,不到半年就修好了整座宅院。这家人是真有钱啊,穿着我们见都没见过的名牌衣服,带了五六个佣人,就连这些打杂的下人穿得都比我好。”
“他们都瞧不起我们乡下人,不过,除了他家那个小女儿。她就比我们大几岁,在家也没人说话,见到我们倒是高兴得很,经常准备点心和我们一起在林子里玩。只是,慢慢地,事情变得奇怪了。她开始说胡话,说山林里面有人,还经常哭……我们被她吓到了,也不怎么来找她了。那年重阳节,我路过这里的时候闻到好香的羊肉味,于是趁着后门没人悄悄溜进去。我藏在厨房里,看着这群下人们端着饭菜进进出出,心想着等会他们都歇下了再去找她弄点羊肉汤喝喝,等啊等,就在我快睡着了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就在这时……”
他转身看着我,面上挂着惨淡的笑容:“她拿着滴血的剪刀走进来,蹲在我面前,笑着问我,你看见我孩子了吗?”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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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那夜宅子里发生屠戮事件时,安铭也在。只是,他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些人的古怪死状也十分不正常,我不信那么多人面对死亡都能做到心静如水。
“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杀了全家人吗?”
“是她,”安铭使劲擦着影壁上那块黑色污迹,“不过,不仅仅是她。看见这块血迹了吗?”
我心想,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二十多年前你留下的。人血再怎么难洗,经过这几十年的风吹雨打只怕早就没了痕迹。
“是你们之前那批人留下的,当时那场面,比你们血腥得多。可惜了,你看不见。”
我也不想看见!我正了正袖中水果刀的位置,防止割到自己。
“她一个女孩子,能杀掉全家人吗?何况,那夜这里还有很多成年男性,她哪来的力气对抗这些人?”
他慢悠悠回头,诡笑着:“你怎么知道,那夜这里有很多成年男性?”
糟糕!不小心露底了!
我强装镇静:“不是你说这家有很多佣人吗?干粗活的肯定是男的啊!我这样想不是很合理吗?”
“不对吧,你肯定是看见了,对不对?”安铭渡着步子走过来,一步一步像是踩着高跷戳进我的肉里,我退到墙根,双手背过去,将水果刀握在手里。
“你狡辩也没什么用,别忘了,你的朋友们都在我手里。他们可都吐得干干净净,你们是怎么遇见鬼打墙的,怎么进到一栋崭新的大宅子里的,怎么发现死了很多人的……你们还一起将那些死人烧成了灰,对吗?不得不说,你们的运气真好!这种事情都能被你们撞见,这下,我想放过你们都不行了。”
不行,现在还不能出手,我必须要看见林乐他们才行,“不放过至少也要让我们死在一起吧?林乐他们在哪里?”
他冷笑着,继续往前走。在内院中,我见到了他们——林乐、黎勇,还有班花。黎勇跟班花被绑在两棵海棠树上,低垂着头似乎正在熟睡。林乐躺在西厢房前的走廊上,已经奄奄一息。四周高高挂着红纱灯笼,点点烛光在青蓝的天空下尚不明显。
我跑过去,将手指放在她脖子边的动脉上,她心跳还算平稳,呼吸虽然微弱,但有进有出。我轻轻呼唤着她,见她胸口已被染红了一大片,想查看她的伤势,又害怕弄疼她。她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挣扎半晌才睁开一条眼睛缝。
“阿U,你不能来……”她想起身,我轻轻制止了她的动作,“黎勇跟班花已经不正常了,他们是故意的,你赶紧走,去逃命吧。我们……我是没救了,至少,你得离开……不能吃……有问题……”
说着说着,她气息弱下去,重新陷入昏迷。
林乐伤势这么严重,如果我背着她下山,只怕等不到医生施以援手,就已经被我折腾得提早进入天堂。班花跟黎勇似乎没受伤,只是林乐说他们已经变得不正常,只怕也指望不上。
天空由蓝转黑,闷沉沉地压在头顶,院中高悬的红烛光被映衬得明亮不少。安铭将那只青铜鼎拿到院子里,架上火堆不知道在烧些什么。很快,熟悉的苦香味飘出来,我想起刚来这古宅的那夜,班长煮的野菜汤。是司机给的野菜,我们吃完之后,就开始遇见一连串的诡异事件。
不能吃……林乐的警告在我耳边回旋,这汤肯定有问题。只是,很多时候我们是没有选项的。
“你不吃,我就杀了那个女孩。”安铭云淡风轻地笑。
“至少,你能跟我说一下这是什么东西吧?”我端着碗,碗里漂着几棵青菜,发出一阵又甜又苦的气味。
“野菜嘛,自然是对身体好了。”安铭竟然也盛了一碗,放在台阶上晾凉,“别这么看着我,我要是给你下毒,我自己还喝?这是好东西,一般人可喝不到。”
很快,绑在海棠树上的人只剩下一圈不甚分明的轮廓。我注意到黎勇的胳膊动了动,摩擦着树干,动静不大却很明显。庭院深深,掉针可闻。
“喝了会怎么样?”在发现班花仰起头来回转动着脖子后,我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当然是……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啊。”安铭将野菜汤一饮而尽,“这是好事,你多喝几碗就能体会了,一切都会变得简单不少。”
他目光冷厉,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着面前这只冒着热气的青铜鼎,我只好忍着恶心喝了三碗。味道倒不差,只是我的胃十分抵触。
在我喝完的一刹那,安铭别住我的胳膊,夺下了那把一直藏在衣袖中的刀。原来他一开始就发现了我的目的!
他拿着刀站在院子中央,像喝醉了酒似的左右摇晃,“终于,又可以再次见到了,满屋子的尸体,到处飞溅的鲜血……湿热的空气中全是好闻的味道……”
回忆让他癫狂,安铭用那把刀割开了绳子。黎勇跟班花失去了束缚,靠着海棠树坐下,像一只隐藏在夜色中的野兽正徐徐摩擦着獠牙,蓄势待发。安铭抓住我的胳膊,从胳膊肘开始一路往下,划了一道细长的口子。我变成诱饵,而他是渔夫。
夜色朦胧,那两人佝偻着身躯,一颠一颠地跳着,离我越来越近。安铭将刀子塞回我手里,一双眼睛笑得眯起来:“接下来,我期待你的表现。”
伤口虽然在渗血,可我却不觉得疼。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在皮肤之外还有一层橡胶膜,痛觉很迟钝,游走在皮肤表层,像蚂蚁爬过一般轻微,却又不是毫无察觉。
脑子昏昏,眼睛对焦困难,我好像站起来了,又好像继续蹲坐在地上。我想伸手,手却不听使唤。我摇晃着沉重又像棉花般轻柔的脑袋,每一步都像踩在云朵上。
没有实感。
手里的刀子摇摇欲坠,映着火光像一把正在燃烧的火把。我拿起刀,仔细端详着刀身的血液,又瞥了一眼那两只正在向我靠近的怪物,心想这下的确别无他法了。
安铭给我们灌下能让人神志不清的汤药,想看着我们自相残杀,我可不想遂了他的愿。哪怕是死,我也要自由地选择死亡。
脑中忽的闪过一双漆黑的眼眸,这人是安铭的小弟,自然不会来救我了。这家伙,说什么我只要说他就会去做,我留下记号也不见他来救我。可见一直都在骗我。
骗人还说一嘴漂亮话,欲拒还迎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青铜鼎下的火焰越烧越小,我的存活希望似乎也越来越渺茫,我盯着刀身反射的点点微光,反抓着刀把朝着自己狠狠扎了进去。
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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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刀不算锋利,刺不穿这层层皮肉。不过已经足够,胳膊上的剧痛让我头脑短暂的清醒,我趁势踢翻青铜鼎转身逃跑。
那两个人——不对,那根本不算是人,他们趴在地上舔舐铺洒一地的野菜汤,发出咕噜噜的动静。我四处瞧不见安铭,只好轻手轻脚沿着东厢房往抄手游廊跑。西厢房门口的白色身影一闪而过,我知道那是林乐,可是此刻的我已经自顾不暇。
我救不了她。
眼泪汹涌而出,我一时间看不清脚下的路,被廊下的花盆绊了一跤,哗啦一声巨响,花盆碎了一地。那两个人听见动静,匍匐着身子朝我爬来,迅速得像蛇一样。
我翻身跃下走廊,抄手游廊就在眼前,眼角余光发现黎勇正朝着林乐的方向爬去。是了,林乐身上那一大片血迹肯定也在吸引着他们。
我停下逃跑的脚步,看着林乐那模糊的轮廓,想起以前我们前后座念书的时光,想起她在我校服上画画,想起她支起右手看着窗户外发呆的样子……
哪怕是死了,哪怕是……我朝着胳膊上又划了一刀,血腥味喷涌四散。黎勇转头看我,怪笑着扑过来。
既然都要死,不如一起死了干净。本来这个世界,我就不怎么留恋。
我扶着廊下的柱子慢慢坐下,衣服触地发出清亮的金属撞击声。我摸了摸,发现是学者那块怀表。
卡塔卡塔——怀表里传来秒针行走的声音。难不成被我一撞反而修好了这块表?弹开表盖,秒针正在疯狂地转动,奇怪的是,竟然是逆时针行走。
时光……正在倒流。
院中花开花落,天空时亮时暗,这座古老的宅院正在慢慢回复如新。我看见一群人走来走去,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余音绕耳,他们面容模糊,只给我留下一道道剪影。
我看见学者在破庙中秉烛夜读,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主屋里踱步,忽然脸色大骇地倒地不起……
年轻的女孩坐在窗前梳妆,微微卷曲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她冲着镜子言笑晏晏……
年轻的男人厉声责骂,女孩坐在地上只顾着抹眼泪,他拿起一只青花小碗,捏着女孩的嘴巴灌下去……
一大箱子的线装书籍,一只纤细白净的手从箱子里拾起一只怀表,表盖上正是学者那张半身像……
照片上的学者笑得很开心,他冲我挥挥手,忽然又哭了,他说:“阿U,求你帮帮我……救救我……”
他递给我一本书,正是安瑞的那本密码书。
这一瞬间,好像一切谜题都解开了。我脑中刮起了狂风,一个人冒风前进,黄沙遍地飞舞,前路茫茫。
哐当……怀表掉到地上,班花盯着表盖上的照片,竟然看呆了。黎勇趁机甩下她扑过来,我闭上眼睛坐等死亡的降临。就在这一瞬间,班花猛地一跃而起,咬在黎勇身上。他们互相抓挠,黎勇脸上的皮肉被撕下一大块,班花手指也断了好几根。
黎勇仰起脖子,口中嘶嘶作响,涎水混着血水流了一地。班花趁此时机一口咬在黎勇的脖子上,下一秒血液井喷一般冒出来,黎勇抖了几下,捂着脖子想阻止奔涌的生命流逝。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他躺在地上,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盯住我,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只可惜我已经听不见了。
他死了。
班花慢慢站起身,指着怀表里的照片问我:“他在哪里?”声线粗粝,根本不是她本来的嗓音。
我脑内思绪万千,却找不到她想要的答案,“我……我如果带你去,你能放我们走吗?”
只要带着她离开这里,林乐就多一分存活机会。只要进了树林,我再找机会溜走,去山下找人来救林乐也就轻而易举了。
班花嗓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响动,像老牛反刍一般,她使劲吞咽着什么东西,四肢像提线木偶似的扭动,机械又木讷。
我不露声色地往后移了几步,起身往垂花门逃去。班花头颅扭成怪异的角度,手脚并用追过来。
路过影壁时,我想起这幅画的落款——乙丑年重阳,重阳节来这里吃羊肉……我侧身穿过大门,将门环使劲拉住。班花一时间出不来,伸着血迹斑斑的手从左上方的缺口处朝着我抓来。
我脱下外套将门环系住,暂时抵挡班花的攻击。又掏出罗一鸣抄下的那张纸,按照字母表将所有的数字往后移动‘九’位。
JYLZOZRCZL——按照字母表后移——SHUIXIALIU——水下柳。
木门在轰的一声中坍塌下去,班花满手都在滴血,她表情狰狞,嘴唇歪斜,眼睛充血欲裂。
“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指着那片湖泊,嘴唇抖得说不出话:“那里……他就在那棵柳树下面……”
班花连滚带爬地冲到那棵老树边,口中自语:“你害得我……你害得我……”
砰的一声,枪声响起,那株老树干被崩掉一大块,远处亮起一片火光。班花吃了一惊,转身爬进树林中不见了踪迹。我坐在地上,听着人群嘈杂声由远及近,心脏缓缓下沉到腔子里。
“阿U!”人群中钻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是安瑞,她飞奔着来到我身边,“怎么搞成这样?我一回家发现你们都不见了,就赶紧去找安老大了。”
“里……里面……我朋友……”
举着火把的村民们进入宅院,剩下他站在我面前,长长的刘海遮住他那双黑得可怕的眼珠子。安瑞低声说:“让奥一先陪着你,我进去看看啊,好久没上山了……”
他掏出手帕,从竹筒里倒出些水沾湿,慢慢擦拭我胳膊上的血迹。伤口不深,血早已经不流了。奥一坐在我身边,抚摸着门枕石上的蛤啊蟆啊头啊,轻笑道:“这东西,是怎么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