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您走后，我便一直在暗处盯着涂蓁蓁，一开始她只是跟宫家那两位正常交谈，然后、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突然飞到龙城上空，把所有的怨念都吸收到了身体里！”
宫九曜瞳孔瞬间收缩，一把掐住他，“你说什么！？”
“我、我、我亲眼看到的！”扶风语无伦次地说道：“她把封印里跑出来的所有黑气都吸进了身体里。”
“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就从空中摔了下来，被宫家双胞胎接住，带走了。”
“我本来想跟着他们的，但是他们召出了法船速度太快了，我没跟多久就失了行踪，但是他们是朝蓬莱岛的方向去的。”
蓬莱岛。
宫家藏剑阁就在蓬莱岛上。
宫九曜松开扶风，站起身来，目光看向东方，似乎想穿越空间追寻到涂蓁蓁的踪迹。
“主人，我以前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吸收如此多的怨念，涂蓁蓁她……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扶风轻声说道。
搞不好她当时从空中掉下来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但这话他没敢当着宫九曜的面说出口，任谁都看得出来，此时宫九曜的状态不太对劲。
果然，没过多久，宫九曜便收回了目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语气平淡，仿佛在交代一件再随意不过的事情，可扶风却分明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腥风血雨的意味。
“是。”扶风低头领命。
心中暗道，藏剑阁一行，注定不会太平了。
***
蓬莱岛，藏剑阁，禁地。
一位非人非魔之物，全身绑着刻满铭文的锁链，被困于一处山洞之中。
洞中荒芜无一物，常年不见阳光使得寸草不生，只有洞壁上爬满了湿滑的苔藓，依靠着地面庞大法阵中亮起的微弱光芒生长。
一位容貌俊雅、体态风流的修士走入洞中，宽大的衣襟处系着一条松垮的暗青色腰带，左边挂着一柄仙剑，右边挂着一枚酒葫芦。
他走到涂蓁蓁面前停下脚步，拿起腰间的酒葫芦，蹲下身，凑到她面前，“来一口吗？”
涂蓁蓁睁开血色的瞳孔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
男子用嘴咬开酒壶盖，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赞道：“好酒。”
涂蓁蓁不发一言。
男子便自顾自地开口说道：“我是宫寒衣，你应该听说过我吧，我也听说过你，我知道你跟我儿子宫九曜的关系不简单。”
听到宫九曜三个字，涂蓁蓁终于有了反应，她张了张嘴，明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想说的话却直接出现在宫寒衣的脑海中。
【为何把我关在此处？】
“大天魔，果然非同一般。”宫寒衣喝了口酒，答非所问。
涂蓁蓁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他似乎喝够了，这才慢吞吞地说道：“天魔生来无形无体，本来我们是不可能困住你的，但是没想到，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是不愿意放弃人的身份。”
“既想利用大天魔吞噬心魔的能力，又不愿舍弃人的躯壳，你把所有心魔吸收到自己身体里面，最终变得人不人魔不魔的样子，你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呢？这具肉身对你而言，又有何特别的意义吗？”
涂蓁蓁只是看着他。
【为何把我关在此处？】
宫寒衣叹了一口气，“你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你不如跟我聊聊，你跟我儿是怎么认识的？”
“你是怎么看上他的？”
“他平时是如何与你相处的？”
涂蓁蓁垂下眼，转过头，不再看他。
宫寒衣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发现没人接话，顿时有些无聊。
“聊一聊嘛，你这丫头，也太不懂得尊老爱幼了，跟宫九曜那臭小子简直一模一样。”
他站起身来，从玩世不恭的状态切回正经状态，居高临下地盯着涂蓁蓁。
“我把你困在这里，是想杀了你。”
涂蓁蓁的双手瞬间攥紧。
宫寒衣接着道：“这地面上刻着的乃是一处上古法阵，名唤万劫八荒阵，此阵一旦开启，阵中所有生灵都会被阵法所杀。”
“包括你。”
涂蓁蓁抬眸看他：【为什么？】
宫寒衣抠了抠头，似乎有些为难，“此事说来话长，但你若愿意听的话，那我便长话短说了。”
涂蓁蓁心想你分明一副很想说的样子。
果然，不等她点头，宫寒衣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事情还要从姬家说起，姬家有一门传说中的无上剑意，名叫太上九天无情剑，修此剑道者，同境界之中乃是无敌的存在，甚至可以跨境界越级敌杀，端的无比强大。”
“但此剑道也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弊端，那就是修炼此剑者，需拔除七情六欲，斩断情爱、断绝亲缘，无心无感，神魂修炼变得强大的同时，也会吸引天魔的攻击，生生世世受心魔所扰，直到沦为一个只知道杀戮的魔头。”
“千百年来，修炼此剑道者，结局只有被人所杀或是自爆身亡，无一例外。”
宫寒衣顿了顿，突然烦躁地来回踱步。
“天道无情却也有情，一个人若完全断情绝爱，绝不可能飞升成仙，这太上九天无情剑道分明就是一条死道。”
“所以说，都怪姬家，闲的没事研究这研究那的，做什么？”
“也没看他们研究出个化神期来。”
“蠢货，全是一群蠢货。”
“宫九曜也是个蠢货，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要去走一条死道，你可千万不要对他动感情，他是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
涂蓁蓁心中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宫九曜他修炼了太上九天无情剑道？】
“可不是嘛。”宫寒衣一摊手，“所以我劝你不要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了，他注定活不过渡劫的。”
原来如此。涂蓁蓁心道：宫九曜原来是不懂爱恨的。
她如今已经半天魔化，人类的情感对她而言，仿佛像是铺上了一层白布，能摸到里面包裹的形状，却看不到真实的模样了。
她现在已经分不清楚，心中流淌着的到底是什么感情。
是悲？是恨？是解脱？
还是……爱？
宫寒衣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虽说这太上九天无情剑道是条死道，不过这破解的方法嘛，也不是没有，就是不大可能实现。”
涂蓁蓁回过神来，【是什么方法？】
宫寒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解决的办法就是，杀死一只大天魔，然后取其精魄留在他的神魂上。大天魔生来克制心魔，有了大天魔精魄的保护，就可以免除被心魔入侵，乃至走火入魔的危险了。”
涂蓁蓁抬眸，看到宫寒衣笑盈盈地蹲在她身前，“这大天魔可不好找，姬家费劲千辛万苦，才从域外引来一只而已。”
“我杀你，是为了救我儿，你明白吗？”
涂蓁蓁沉默片刻。
【我明白，但我不理解，一座城的人入魔，我救了所有人，你却还是要杀我。】
“涂姑娘，我知道你在龙城所做的事情，人间有难，本该是我们这群老不死的顶上，却由你来承担了一切。”宫寒衣正色道：“所以我今天来，是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你可以选择放弃这具躯壳，活着回到天魔界去；或者选择留在人界，被我杀死，精魄留在我儿神魂上。”
“我相信，这应该很好选择。”
这的确很好选择。
最后一个问题，涂蓁蓁问道：【为何要给我选择的机会？】
宫寒衣叹了一口，道：“我想救我儿子，很想。若是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遇见你，我会毫不犹豫取你精魄，毕竟你是大天魔，天魔生来便是站在修士的对立面。”
“但如今不同了，如今的你经历了那么多，已经有了人的情感，你学会了喜怒，懂得了爱恨，那便不只是一只天魔了。”
“说到底，我一点也不觉得我儿子的命就比你的高贵。”
涂蓁蓁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汹涌流淌，似乎要喷薄而出。
“涂姑娘，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过后，万劫八荒阵将会启动，你好好想清楚。”
她看着宫寒衣站起身来，走到洞口，顿了一下。
“还有，我替龙城所有人谢谢你。”
宫寒衣走后，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似乎想要摸到什么，却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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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蓬莱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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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宫九曜一人一剑杀上藏剑阁。
只为要一个人。
藏剑阁所有剑修出动，还是不敌他一剑之威，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去找阁主求救。
宫寒衣从山道上不急不慢地走来，仍然是那副散漫的样子。
他站到宫九曜身前，看着这个已经跟他一样高的儿子，忍不住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
“当年你老爹我一人一剑杀上姬家，让姬家的人同意你母亲退婚的场景，好像还在昨天一样。”他拔开酒葫芦瓶盖，喝了一口，又递给宫九曜，“来一口？”
宫九曜冷冷地看着他，“涂蓁蓁在哪里？”
“哦。”宫寒衣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来救涂蓁蓁的呀，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我再问一遍，涂蓁蓁在哪？”宫九曜将手放在剑柄，蓄势待发。
宫寒衣沉默片刻，长叹一口气，“涂蓁蓁吸收了太多的恶念，已经不是人了。”
“我不管她是人是鬼，今天我一定要带走她。”
宫寒衣无奈地挠了挠头，“你这小子，怎么跟当年的我一样犟呢？”
“你还不明白吗？能够吸收整座城的心魔而不入魔，她就是姬家召来的那只大天魔。
大天魔就是涂蓁蓁，涂蓁蓁就是大天魔。”
宫九曜垂下眼，复又抬起，“我要见她一面。”
“你又何必……”
渡厄剑出鞘，一声龙吟，剑尖抵在宫寒衣的喉间。
“我要见涂蓁蓁一面。”
父子二人在山门口对峙良久，终于还是宫寒衣先让步，“好，我让你最后见她一面，可我也要告诉你，九天八荒万劫阵一旦启动，便不可能停下，涂蓁蓁她不可能再活着走出来。”
宫九曜收剑入鞘，示意他带路。
藏剑阁禁地中，宫九曜看到了被囚禁在阵法中的涂蓁蓁。
如宫寒衣所说，她确实已经不是人了。
宫九曜走到九天八荒万劫阵的阵法前，停下脚步。
法阵中心的涂蓁蓁似有所感，抬起一双红眼珠看过来。
那一眼似乎过了万年。
“我早就怀疑你的身份了。”宫九曜开口道：“你曾经问过我，如果天魔有了人的感情会怎么样？可天魔就是天魔，终究不是人。所以，不要再对我抱有人的情感，回你的天魔界去吧。”
涂蓁蓁移开目光，一言不发。
宫寒衣打了个酒嗝，在一旁道：“我已经给过她选择了，是自己选择不回到天魔界去。”
“杀了她，你就能渡过了大天魔劫，从此成为不死不灭的人仙。”
“只有她死，你才能活。”
“她想要救你，你还不明白吗？”
宫九曜：“大天魔是杀不死的。”
宫寒衣笑了笑，“但如果大天魔有了人的情感，那她究竟是天魔还是人？”
“若她已经变成人，便可以被杀死了。”
宫九曜抬起脚想要踏入九天八荒万劫阵中，宫寒衣拦住他，“欸，你见也见过了，她的选择你也知道了，可以走了吧。”
“我不管她是人是魔，我要带她走。”
“不可能的，我已经开启了九天八荒万劫阵，她不可能再活着走出来。”
天雷与地火同时攻向法阵中央的涂蓁蓁，涂蓁蓁安然无恙，宫九曜却一口血喷出，半跪在地上。
宫寒衣：！！！
他如闪电般抓住宫九曜的手，片刻后，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怎么回事？你！”
为何宫九曜像是遭受了天雷地火之刑一般？
宫九曜擦干净嘴角血迹，“父亲，我早已与她签订了契约，她所受之伤害全都会转移到我的身上，由我承担。我们二人，气机相连，两命一体，仙途共享。”
“不可能！”
“她死，我也会死。”第二波攻击降临，宫九曜吞下一口心血，淡淡道：“所以，放她走，否则，留下的将会是两具尸体。”
宫寒衣咬牙看着他，第一次发现被亲儿子耍了的愤怒涌上心头。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然后沉着脸转身离开。
“传我令去，停止九天八荒万劫阵。”
法阵的光芒渐渐从剧烈变成平和，最终完全停止。
九天八荒万劫阵，停下了。
禁地里只剩下宫九曜和涂蓁蓁两个人。
涂蓁蓁先开口：【你又何必如此？】
宫九曜走到她面前，半跪下来，“为什么不回天魔界？”
涂蓁蓁血红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因为我在赌，赌你会来救我，我赌赢了。】
“我来救你，不过是因为，你死了，我也得死。”
【是吗？那你大可现在把契约解开，然后重新开启九天八荒万劫阵。】
宫九曜不说话了。
涂蓁蓁接着问道：【在无极仙宫，为何要推我入洗灵池？】
“那时我修为还未恢复，打不过师尊，你不入洗灵池，便会死。”
【那你可有利用过我？】
“有。”
【与我双修也是在利用我？让我得到仙宫大比第一名是为了弥补我？你受伤只是苦肉计而已？】
“双修是我不愿意找其他合欢宗的女修，让你赢得仙宫大比第一名是为了让你高兴，受伤是因为双修之前我的丹田还未恢复。”
【那又为何要与我签订契约？】
“因为我不想让你痛。”
她入洗灵池，毫发无伤，因为真正日日夜夜、生不如死的，是宫九曜！
涂蓁蓁无话可说。
【契约……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双修那晚。”
【所以你早就想好了这个办法是吗？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没什么好说的，本来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不会让一个女人去承担。”
【你真是……宫九曜，你真的……我在洗灵池底待了那么久！】
“那又如何？”
呵，那又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