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京不知道这份饭菜是三个小时前的，其实已经凉透了。杨闻昭看到屏幕的回复后，低头用手拿起猪脚的骨头，准备大口啃起来，见到了在门口站着的叶一宁。
叶一宁先是见到徐主任回办公室，知道会诊已经结束。他带着刚才送来的咖啡外卖，准备敲老杨办公室门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专注的发消息，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于是，他站在门边，观察到了老杨短短三分钟内表情的变化。
杨闻昭放下手里的猪脚，问道，“站门口干嘛？当门神？”
叶一宁一脸八卦的走进来，坐杨闻昭对面。手里的咖啡放在桌上后，他的双手也没闲着，而是触碰着盛开的花瓣。杨闻昭把他的手移开，轻轻抚摸过花瓣，确认没有碰坏才放下心。
“聊聊？”
叶一宁问完之后，本来也没指望能得到反馈，他自个聊起来了。“聊聊这束让你这么珍惜的花，聊聊送你花的人，聊聊手术后第一时间回消息的人，聊聊会诊结束后第一时间联系的人。是个姑娘吧？天呢，这么多迹象，我居然没有发现。老杨，你太能隐瞒了。亏我还想着让我媳妇帮你介绍对象呢！幸亏没有干这种让人尴尬的事情。”
杨闻昭依旧没理他，继续往嘴里塞米饭，只是当他下一秒拨开青菜的时候，发现了一只高蛋白生物。他用筷子夹住高蛋白生物的遗体在叶一宁眼前晃了晃。
叶一宁这才住口，杨闻昭放下筷子说，“叶一宁，你如果闲得慌，帮我把周女士的应急预案写了吧。”
可惜呀，早知道自己先把猪脚啃了。这会儿被恶心的完全不动这份饭菜了，他捡起一旁的盖子把盒饭封住，起身准备去走廊扔厨余垃圾，顺便去楼下买点其他吃的。
他的同事言语上拒绝了他的提议，行动上表示他可以陪同着一起下楼买吃的。杨闻昭没拒绝他的陪同，他本来就想找叶一宁商量让他周末去燕城的神经急重症高峰论坛。
“周女士的治疗方案改了，徐主任和我这两周要随时做好突发手术的应对。周末的论坛，我去不了，让给你。一会儿你和科室马主任请个假，手头的病人安排好，周末你的值班我也可以替了。怎么样，要不要去？”
叶一宁当然愿意，“去，必须去，不去才是傻瓜呢。”
“那行。我之前就这次论坛主题准备了一些问题，你带着问题去，回来给我解惑。”
“杨闻昭，你都卷成标杆了，还要卷呀。你真打算三十五岁评高级职称升主任医师呀。”
杨闻昭白了他一眼，不想再说话，主要是饿的，他要节省体力一会儿还要写治疗应急预案呢。
京京这边做好万全的准备，王裕则亲自撰写了他主张的方案的报告，从而替她分担了部分压力。即便这样，在团队同事们十点半离开办公室后，京京还要在小会议室继续加班。
深夜静悄悄的会议室里，似乎一切动作都被放缓，所有声音都被放大。敲打键盘的声音，笔记本上写字的声音，甚至自己的呼吸声，京京都觉得比白天更响。她怕影响到另一边干活儿的王裕，不得不更加放缓手上的动作。
王裕觉察到之后，说，“没关系。正常动作就成，不会影响到我的。”
停顿片刻后，他继续说，“明天一早我会去和方总先聊一次，试探他的态度。你这次先不用一起过去哈。”
“好的。我报告还有一点点没修改完，十分钟后发你。”
京京把第一版完整的报告发给王裕后，并没有离开。她开着电脑，盯着屏幕发呆。王裕快速浏览了第一遍后，开始慢慢看细节，时不时询问京京一些问题。遇到一些还需要推敲的段落，他会标注出来，让团队明天再仔细检查原始数据和数据分析的结果。
他之所以没让贺京京检查的原因在于，他看中的业务能力和工作态度，她都不缺。就连这次她首次担任协调员，协调的效率和整合的完成度都出乎他的意料。只是这位聪明的副手似乎更乐意独自干活，当然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完全可以独自胜任的。
可是，如果真这样的话，他就真的陷入单一员工依赖问题。这和IPO发行时，监管和市场投资者关注的目标公司客户集中度的逻辑相似。如果客户过度集中，失去该客户给公司带来的经营风险则往往是致命的。
他把列示出来的几十个问题，谁负责解答，谁负责复核，谁重新整合都标注的清晰明了。京京也快速浏览完问题，问道，“这里面有一部分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需要这会儿解答吗？”
王裕收起电脑，漫不经心地说，“不用。这会儿我们需要一起回家睡觉。”
他说完后，觉得一定是熬夜让自己失智了，慌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需要回家，各自睡觉。其他的事情明天再做。”
京京轻轻笑出来，她眉眼展开，脸上没有了刚才的疲惫，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在领导面前做出这么轻松的表情。“我完全理解您刚才的意思。没误会，放心哈。”
王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赶紧叫车吧。明天早上可以晚来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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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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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京第二天还是按照平时的时间到达办公室。高博看到她坐在座位上，问道，“王裕昨晚的邮件是一点半发出来的。你昨晚几点下班的？”
她抬头看着他，“我也一点半走的。”
高博又瞅了她两眼，从她脸上并没有看到明显的困意，酸酸地说，“年轻真好呀！”
“您也不老。”京京回应他。
在项目成员到齐后，京京让大家按照王裕最后一封邮件的要求来修改各自负责的内容。修改后的版本和问题回复，需要在晚上之前发给她。
高博出去转了一圈后回来问京京，“王裕上午不来吗？”
“或许见客户吧。”她说得半真半假，主要是怕高博又觉得他被排挤了。其实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知道了也不会对升职加薪或者实现自我价值有任何帮助。可偏偏，高博异常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也是。他工作那么拼，不会无缘无故翘班的。或许已经开始谈下一个项目啦。”
“单纯好奇一下，他全副身心扑工作上，他女朋友难道不会抱怨吗？我工作时间感觉比他少一半，还天天遭媳妇儿埋怨呢。”
“如果尉总给我开这么高的工资，我也百分之百投入工作。”
……
京京和兰姐听到这些叨叨，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搭腔回话。京京觉得她自己实在是对嘴碎和小肚鸡肠的男士喜欢不起来。
中午京京和团队一起吃的饭。周一新来的男同事姚皓和艾晨一样都是去年入职的，他原来的团队负责人离职，项目和人员被分散到其他团队。姚皓虽然刚来不太熟悉业务和工作节奏，不过好在态度不错，也有眼力劲儿。只是太有眼力劲儿，偶尔也是负担。
比如，他坐京京旁边，时时盯着她的水杯添水。在他第三次想要加水的时候，京京小声拦住了他，“没事，不用添加啦。不然会浪费的。”
兰姐帮他俩解围，伸手把杯子递过去，说，“你兰姐不怕浪费。”
三人相视一笑，饭桌上气氛和谐。
他们在一层大厅遇到王裕，他脸上并没有挂任何表情，与客户公司谈话的结果如何，京京猜不出来。王裕回办公室后，关上了门在屋里来回走动打电话。
京京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刷起手机。朱颜在群里发了一张手握蜥蜴的图片，附赠了一排大哭的表情包。
朱颜很快给了解释，“我老板的秘书离职了，新秘书还没到岗。现在部门的同事，每天中午要来帮他喂蜥蜴和王八。我被安排第一天值班，明儿是我座位对面的那位小哥……自作孽呀，我们当初为啥要送他王八呢。为啥要启发他买蜥蜴呢。”
她和田橙在群里鼓动朱颜录一段小视频，“哈哈哈，我还没见过蜥蜴呢？”
“嗯，我没见过蜥蜴吃食物。”
“蜥蜴上手是什么触感呢？”
“蜥蜴吃什么？蚯蚓吗？”
“你们要在办公室养蚯蚓吗？”
“颜颜，你要不看看农大有没有脱产的硕士，去念个动物学之类的研究生？”
她们两个一中午的快乐完全建立在朱颜的痛苦之上，不过是真的开心。
王裕下午依旧没有来会议室，项目组同事们在经历多天的赶进度赶报告后终于迎来了最轻松的一天。下午四五点钟他们在会议室分享甜品和水果的时候，气氛比之前活跃了很多。兰姐还指点了高博这位准爸爸在孩子出生后如何照顾小婴儿。几位年轻的同事在分享各自的端午节假期安排。
京京也在盘算着小假期是不是应该找地方趟几天，放松放松。她在吃水果时收到杨闻昭发来的一颗糖果的图片，附言是：小朋友把自己最后一颗糖送给了医生叔叔。
他没明说的是，这位可爱的小朋友生病了，一种儿童颅内恶性肿瘤。小朋友的爸爸妈妈带着他从外省来就诊，一直没能挂上魏主任的号，退而求其挂了他这位副主任医师周三上午的特需号。
小朋友两个月前开始头痛呕吐，在当地的小诊所按照吃坏东西来诊治。吃药打针后病情没能得到缓解，又出现其他症状，走路不稳，视力和语言能力也在慢慢退化。父母先带着去当地县医院检查，医生让他们去省城医院。在省城确诊为髓母细胞瘤，主治医生推荐他们来江城找魏主任碰碰运气。
他看过核磁扫描影像，情况确实如省城医院医生诊断的不容乐观，不过并不代表不能救治。他向孩子父母解释了孩子的病情，并且说明自己会邀请他们信任的魏主任一起参与到孩子的后续治疗中。
小朋友在肿瘤折磨的非常糟糕的情况下，递给了他一颗糖。
杨闻昭让研究生带着他们一家三口去办理住院手续后，转头就掉了眼泪。
如果京京仔细留意的话，会发现杨闻昭从分享星辰图片起，这周全部是分享他的工作日常。他除了睡觉之外，工作占据了生活80%以上的时间。从上周五晚上确认自己喜欢这位姑娘后，他不敢冒然把她拉进自己的生活，怕她被他们的世界吓到。
他现在还只敢分享医生生活中令人开心，感动的，动容的，还能怀有希望的场景。
京京回复说，医生叔叔收了小朋友的礼物，记得要施魔法把病痛从小朋友身上驱赶走啊。
他上午看完最后一名病人后，带着小海的核磁影像，一路小跑到魏主任的办公室。他不仅要和魏主任讨论治疗方案，还想要帮孩子家争取到医院的大病救治基金。
“第四脑室的髓母细胞瘤？”魏主任看了一周前的核磁影像问道。
杨闻昭说，“对，我上午门诊安排收治。住院部已经安排最新的MRI。这位小患者的病情比之前我接诊的那位孩子要严重些，不过不是不能救治。后颅窝开颅及右侧小脑肿瘤实质内次全切除手术，术后再放化疗。手术后肿瘤会有残余，五年内生存率还有的，极度幸运的话可以生存十年以上。
患者在当地差不多被判了“死刑”。他父母带着孩子千里迢迢的来到咱们医院，希望能够尽一切手段救治。我想帮他们延续希望，同时也想帮助他们解决一部分经济上的困难。”
魏主任对他的治疗方案没有别的意见，利落地同意。“好，等MRI出来后，我们看过后和家属沟通方案吧。”
小朋友不太乐观的病情，失声痛哭的妈妈，无奈的父亲扑通下跪的瞬间让杨闻昭心里难受。
他回复她说，医生叔叔也想拥有这样的魔法。
京京说，“你们不放弃，病人才会不放弃。虽然会让你很辛苦，不过我还是要说，杨医生，加油！”
杨闻昭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感到额外的压力，只是有些意外她的通透。
他在医院早已见过世间百态。每一次和病患或者家属沟通治疗方案时，他都会牢牢记住他们的表情。他们面上会有痛苦，也会有茫然或者犹豫。他们的犹豫有时候不一定是经济原因，而是因为担心下不来手术台。手术有风险，术后并发症也有风险。
是呀，医生不放弃，病人才会不放弃的。他要保持着战战兢兢履薄冰的状态，要保持着不断学习新技术新疗法新药物的劲头。他还要给国内和国外第四脑室髓母细胞瘤治愈患者的主治医师们发邮件，与他们交流治疗方案以及患者的治疗追踪效果。
隔了没一会儿，杨闻昭又给她发来一张图片，是微笑的杨医生抱着一个小男孩儿，小男孩背对着镜头，肩上趴着一个小小的功夫熊猫玩偶。
病房里的床位已满，小患者一家三口暂时在走廊添加的临时床位上。小朋友不哭不闹地由杨医生抱着，虽然他全身都在被癌细胞攻击。小海见到杨闻昭乖巧地叫叔叔，看到魏主任也怯生生地叫爷爷。
魏主任摸着小海的头对孩子爸妈说，“你们把孩子教的很好。放心吧，我和杨医生会竭尽全力救治的。”
杨闻昭发完照片后又留言，“照片里我们魏主任人没出镜，不过熊猫玩偶背后的手是他的。这张照片定格的时候，他、小朋友、我，我们三个都在笑。”
虽然从文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京京可以想象着杨闻昭带着笑容，轻轻地说出这段话的神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大褂的加持，他似乎有种魔力，总让人联想到天使。那天下午她在急诊导诊台见到他的一瞬间，瞬间安心了不少。今天又是穿着白大褂的他，满腔温柔给了怀里这位小朋友，也传递给了看照片的她。
京京在她内心演绎了一场医者慈悲的戏份，排练了字斟句酌反复推敲的回复，依旧没能落实在指尖的动作上。不同于之前那次的意念回复，这次是她确实没想好如何表达才算合适。
“仁心仁术”，这样的赞美太单薄。
“笑得真开心”，这样的回答太敷衍。
“小朋友要加油”，又过于不痛不痒。
“杨医生轩昂气宇英姿焕发”，又显得太轻浮。
京京一时之间犹豫不决，此时工作解救了她，王裕打电话让她去他办公室。
他办公室里不止他一人，还有公司的尉总，以及姚皓原来团队负责人的副手单宁。她原本以为是上午王裕和甲方一对一的沟通有了结果，这么看来或许不是。
王裕见她进来后，示意她坐，然后开口说，“方总上午没直接拒绝我的提议，说明还有余地。尉总和我刚刚商量了一下，我们需要尽快整理出来一份新的报告。之前签署的那份合同条款太具体，名关于企业收购XX公司的战略研究，明天我会拿着这份新的报告，与企业再谈出新的合同。
我和京京之前就新的方案整理过简要版本，现在需要完善成一份完整的报告。明天中午之前出来草稿。单宁从现在起加入团队，你们两个今天晚上要通宵。
原来报告的完善工作，京京你交接给高博，我稍后也与他谈。”
一番话结束，京京知道王裕上午的沟通有了结果，结果还出人意料。
行，王裕真牛逼！卖给同一家企业，两份截然不同的报告，收两份钱。活该他升职加薪挣大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