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洗过澡的杨医生拨通了贺京京的电话号码。夜色里，他站在窗户旁，看着办公室楼下斑驳的树荫和暧昧的街灯，等待着她接起这通电话。这是他们聊了几十回合微信之后的第一通电话。
“喂~”她的声音带着欣欣然的灵动。
京京此时趴着床上翘着双脚追剧呢。电话响起的一瞬间，她看到屏幕闪烁的人名，轻轻笑了一下。她给他的备注是杨医生，还真是应验了。昨天中午他反应迅速地做出诊断，并帮自己买好对症的药，真成了自己的医生。
“京京”杨医生稍作停顿，“身体好些了吗？”
她合上平板，在床上打了个滚，语气轻松地向医生描述身体状况。“好多啦。除了一点点头晕外，没有其他症状。我真是天选打工人，平时不生病，生病还专挑周末休息日。”
她的放松，在杨闻昭听来是愉悦，喜盈盈的语气似乎要溢出来，温暖着他的惆怅。他扑哧笑出来，“真好。身体健康是最宝贵的财富。”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唯愿无病无灾到公卿。”她说完补充道，“这不是我说的，是我好朋友说的。”
她们小姐妹们的愿望真的朴实且宏大，“是你那位备注亲爱的，好朋友？”
“不是她，她的人生准则是生死不由命，富贵要在我。无病无灾到公卿是一位公务员好朋友说的。”
嗯，非常符合她们各自的身份。他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京京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反问，“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望着玻璃上自己的面庞，说“好像是做个身心健康的好人。”
立志要做好人的他，通过玻璃看到一只大蚊子停留在左胳膊上，猛地抬起右手拍了一巴掌，蚊子被碾压成灰，胳膊上留下一块血斑和灰迹。
京京在电话那端，听他一边郑重其事要做好人，一边毫不留情地消灭蚊子，笑得咯咯响。
杨闻昭也突然开心起来，情绪从手术后的低落中拽出来。
他开始为自己是好人提供佐证，“我住院医师的第一年，给去世的病人换过寿衣，这种事情做过不止一次。
五月份的时候，我替两位同事做了两台手术，他们一位是突然伤到脚，一位是发高烧。手术早就排期好了，在征得病人和家属同意后换我主刀。两台手术都非常成功，病人还都送了锦旗……
我以前看到锦旗会觉得不好意思收，自觉没有旗子上描述的那么好。所以锦旗都被我卷起来收柜里……”
他讲了很多很多故事，京京也在和他的聊天中前所未有的放松。这种放松，她只有在面对朱颜和田橙的时候才会有的。
她在舒缓的电话聊天中，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大脑开始提醒她要睡着啦。没等她的嘴巴给出反应，意识抢先一步进入睡眠。
这一夜，没有梦，或许有梦但是她完全不记得。神清气爽的早晨，她解锁了枕边的手机，发现昨晚的那通电话持续了一个小时五十八分钟。
“妈，上班去啦。晚上回老贺那儿。”
“行。生病好了，记得和小曲联系哈。多在微信上聊聊，陌生人聊着聊着就变熟人了……”
电梯来了，隔断马女士后面的话音。
京京盯了一会儿电梯里的楼层号码，低头翻到包里的车钥匙，又轻轻按下地下二层。今天她要开车上班。
她将车开出地库后，遵照交规上路。遇到需要变道的时候，脑海里响起杨闻昭的交待，提前打过转向灯后后面的车有预期，这时候要坚决些，稍微提速，方向盘转动能变道成功。在办公楼下的地库，她凭借着记忆找到左侧柱子停车位的锚定点，两把成功的将车停入库。
下车后，她专门对着停车位拍了张照片，低头发给杨闻昭。“昨晚不小心睡着啦。今天早上记起杨师傅的教诲，这一把的作业应该可以拿满分吧？”
她进办公室后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坐下后点开ichat询问宋晴，我昨天离开的早，发生什么事情啦？感觉今儿怪怪的。希望不是我的错觉。
宋晴很快回复，“昨儿高博在领导办公室发脾气了，不过后来不知道领导怎么把他摁住的。反正，结果就是高博这周休三天假，连着端午节，差不多要一周后才回来上班。他的工作都交给了单宁。”
京京问道，单宁之前是临时借调，现在正式转我们组啦？
宋晴留言说，看样子是的。今儿看看组织架构上有没有调整呗？调的话，就是咯。不过调不调都没有太大关系。王裕再有一周就是合伙人，单宁在原来组也是他的人，来我们组也是他的人。
京京抬头看到单宁的位置，又低头敲字，“还是有关系的，对单宁来说是个机遇。原来的组有周总呢，他升不了职。来咱们组，你，单宁，高博三人竞争，他还是有三分之一的赢面。”
她虽然从王裕那里得知宋晴要离职，不过在消息未公布之前，她只当从未听过那个消息。
宋晴也和她装了一手好糊涂，“我和高博比单宁要晚一年来公司，资历和为人处事上都差他一截呢。大概率以后这个组就是他来负责咯。”
好吧，不管将来大领导如何升职，小领导会是谁，都不影响她的工作。更何况，现在的项目还要与他们所有人配合。
曲铭上午的时候给她发来第一条日常微信，“昨天和你领导通过电话，他明天来我们公司，你会一起来吗？”
她描述事实，并婉拒他，“这周要赶项目报告，我应该不去的。”
曲铭没有多纠缠，而是礼貌的表达了对下次见面的期待。
“好的。以后项目启动的话，希望可以在公司见到你。”
“我听领导安排哈。”
中午京京一个人去的餐厅，一家轻食店，味道不错，就是上餐有些慢。她一边等待餐食，一边电话里给两位好朋友讲述了博物馆男孩的后续，“简而言之就是上周六在小姨家见到的人就是他。这次交换了微信。他拿到微信后只是询问了两句工作相关的事情。当初他拿到电话号码，也一直没有打给我，说明还是知礼节懂进退的。”
“你们这算是相亲吗？”田橙问。
“算的话，医生要怎么办呢？”她又追问起来。
朱颜先打断她们，她抓住一个关键要点盘问道，“等等。京京，先聊聊那位医生吧。我和橙子只知道有个医生，他年龄籍贯身高相貌以及做了什么事情，还一无所知呢。”
京京瞧了瞧四周，没有同事，也没有熟悉的面孔，才压低声音说，“咱们学校一附院的医生，年龄比咱们大五岁，江城人。他爷爷和我爸住一个小区，不过不是通过家长熟悉起来的。有一次碰到程源和他，算是我们这几年第一次见面吧。我妈进急诊那天，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来就聊起来了。”
橙子问，“颜颜，你觉得哪位胜算更大一些？”
朱颜她一边握着蜥蜴，一边哈哈大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得又早又巧真是好。橙子，我们等着听故事吧。贺京京，你可是瞒了我俩几周了，下次见面记得要赔罪。”
京京听她们聊起来，辩解说，“等等，我们还没故事呢。再说了，上次聚会老莫也在，我怎么好讲他。”
橙子总结点评，“男人真是碍事。早知道那天我不带老莫。”
朱颜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蜥蜴磨砂鳞片，说，“这不还有个端午假期呢。我们聚会应该是在节后的周末，十几天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我看好这位医生前辈，投他一票。”
京京有些无奈地转移话题，疑惑发问，“你怎么又去喂蜥蜴啦？这么快轮一圈？”
“我节后请了三天假，第二轮排班在我的假期里。所以和同事换班了。不过，话说蜥蜴越看越觉得可爱。要不我也养一只吧。”
“啊……我反对。我害怕一切冷血动物。”
田橙和朱颜在电话里就养不养宠物，养冷血宠物还是变温宠物，养猫还是养狗进行了一番讨论。京京在俩人的讨论声中吃完的一份牛肉能量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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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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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闻昭出手术室，依旧先与手术室外等候的家属沟通手术结果。“肿瘤已切除，手术只剩最后收尾工作。术后病人要先进重症监护室，明天没问题后会转普通病房。放心吧。”
他更衣室洗澡后拿到手机，见到京京发来的照片，四个小时前的。他心中暗喜，不错，确实是很规范的停车。杨闻昭没有吝啬自己的赞扬，“非常棒，出师了！”
下午一点钟，京京收到了间隔一个上午的回信，问道，“刚刚有手术？”她敲完字才想起来，怎么自己潜意识里觉得他没及时回复消息就是在工作呢。
杨闻昭又一次拨通电话，听到那句轻轻的“喂”之后，开始讲述上午的手术。“今天的手术很成功，病人一周之内就可以出院。你们公司下午几点开始工作？”
“一点半，怎么啦？”
“没什么，了解一下外面世界的工作生物钟。我们在医院呆久了，已经不习惯早八晚五，早九晚六的叫法。”
她弯起嘴角，感叹，“辛苦，杨医生！”
杨医生在她回复的文字里见过几次辛苦的字眼。这是这一次听到她念出来，很简单的几个字，入耳却犹如梵音。
他开始不紧不慢地继续讲起日常。如果说上周的图片交流代表着医生这个身份赋予的诚挚和希望，那么周末他脸上的伤又向她展示的则是医院的失序。
这周他慢慢讲述医生五味杂陈的生活一角。“神外医生都是这个强度，我现在可以比较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以前不行。前几年不值夜班的话，一天安排是早上四点多要起床，五点多到六点半先自查房，然后制定和跟进手术计划，七点以后就要进手术室，手术后还要写病历、文献学习和写文章，一般晚上九十点以后才能回家。那时候最大的愿望是床可以离办公室近一些，最好一抬脚就能躺床上。你呢，昨夜睡得香吗？”
与她同龄的程源自从上次在花坛边对她进行了一番家长式的谈话后，隔了六天才发来道歉的短信。三段合计约八百字的文字里，分别表达了对她的歉意，解释了自己是因为工作太过忙碌所以迟到了一周才来道歉，以及保证未来一定会尊重她的想法。其中他花了大概百分之七十的篇幅描述在急诊科工作的惨状。她收到消息，第一反应不是程源居然会道歉，而是医生真的好辛苦。杨闻昭又在电话里讲了他最初做医生时候的作息，那是比她高三时期还要地狱的模式。
京京靠在商场一层的玻璃栏杆上，隔空看着对面店铺的橱窗。那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万花筒世界，除了绚丽色彩上的千变万化，橱窗保留了大片的白。她从中似乎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杨闻昭，他站在橱窗里，她站在橱窗外。真是有些魔怔了，一定是受到刚才朱颜和田橙的鼓动，自己脑海中才会出现似是而非的幻象。
是呀，确实是幻象，谁让杨闻昭那么忙，自己也这么忙。如果非要比较起来的话，还是医生比打工人更辛苦一些。
他最后的问题解救了她，同时也增添几分不好意思。昨晚她并不是故意失礼的，只是马女士不放心她非要她再吃一次药，用过药后的她在他徐徐讲述的故事入了梦乡。她吸气又叹气，“昨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实在有一点点丢人。我平时不这样的。”
杨闻昭失笑，“睡觉是人基本需求，哪儿丢人啦。你在外面吃午饭？还是在办公室休息？”
“刚吃完，这会儿在溜达。前天我们经过的那个商场，我在一层来回走动消食。”她没说完的是，自己已经在橱窗外驻足了五分钟。
“好习惯。我还在等我的外卖呢~”
……
午后，雨又开始淅淅沥沥，沥沥淅淅的下个不停。她坐在窗边，一边写报告一边在网上和姐妹们聊着闲话。
昨天在她昏昏沉沉赶工作进度的时候，公司发生了不止高博一件事情。王裕有一个外地的新项目开了，兰姐和另一位同事加入了新项目组。她们出差的第二天赶上当地下暴雨，项目组同事发来了一张“欢迎大家和我们一起观海”的图片。
兰姐也在群里转播当地实况，“我们在工厂区，从办公楼顶楼往下看，周围的厂区像一个个鱼塘。客户刚刚送我们一沓塑料袋，说是一会儿下班的时候，套上几层塑料袋方便淌水。”
同行的另一位同事也说，“我再也不讨厌江城的梅雨季，江城的雨是细细的雨丝。这里的雨下起来感觉像是天空开着水龙头，哗啦哗啦的。”
王裕在群里艾特她们，“注意安全，下午早点回宾馆。有困难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来协调客户。”他在群里叮嘱外地项目组注意事项之后，还单敲贺京京，“今天身体不舒服的话，早点回家休息。”
京京收到的时候，并没有多想，直接回复，“没事，已经好了。”
她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快速的在键盘上切换着几个聊天窗口，右手五指在键盘上配合得飞快。速度快到她眼睛晃神的瞬间，原本想发给姐妹群的消息发到了王裕的聊天窗口。
“我领导这两天人nice的有些过分。”
如果领导没有前面的“我”，她倒是可以打哈哈糊弄过去，只是这句话怎么看都像是背后说人的小闲话。
他们公司内部的ichat没有即时撤回功能，她只好在这个窗口敲下抱歉发错的话语。
好在王裕回复的机智，“夸我nice的话，我挺爱听的。”
一顿尴尬就这么翻了篇。
京京遂后向两位姐妹描述刚刚的社死场景。朱颜宽慰她，“你那句根本不算什么。宽心啦，当无事发生就成。再说只是错发在单聊窗口，没有发在你们大群里。这么想想是不是有被安慰到。”
田橙也劝道，“嗯嗯，你们老板人还不错，至少表面看是个正人君子，他应该不会计较的。我领导上周因为借调来的同事顶撞他一句，这周已经把人家弄走啦。”
朱颜点出另一种可能性，“你们那位借调来的同事，不会是故意的吧？她之前不是因为不愿意借调，一直带着情绪工作么？”
“我去，真有可能是故意的呀。我还是太单纯了。”
周四晚上，端午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的晚上，京京还在加班。与她搭档的单宁，工作能力还不错。虽然他了解交易背景花了些时间，不过上手很快。他的逻辑思维和战略格局都比高博好。京京看着单宁的报告，又看着自己旁边空着的座位，不由叹口气，高博这次升职估计是彻底没希望了。
她的电脑上同时开着六个对话框，有两个项目同事的，有客户的，还有马女士和小姨的。
在她逐一应付的时候，第七个对话框蹦出来。田橙在群里发消息。“刚刚快被气死。下班在地铁换乘站，我手里提的电脑包一不小心碰到一个男的腿。我第一时间向他道歉，他当时也没说啥。结果，在扶梯上，他特意跑到我前面一阶，趁我没注意的时候，抬腿向后狠狠踢了我一脚。我小腿被踢出一块青紫。气死啦，他怎么素质那么差劲！！！节后我一定要拉着老莫去看车，早点考驾照早点买车，不受这份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