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浪漫，杨闻昭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
姑娘并不是真的生气，她主动牵着他的手，一阵沉默中走出大厦，中午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什么柠檬薄荷都消散了。
这里是京京工作了四年的地方，大有一副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架势。她带着他向七拐八拐，“走啦，带你去附近一家特别好吃的湖南小店，他家的米粉做得十分地道。”
他好奇地问，你去过湖南呀？
她兴奋地讲述着快乐的往事，“去过，大四下学期的五一假期，我和闺蜜们一起去的。我们从早吃到晚，深夜还在宾馆吃打包回来的小龙虾。五天后回江城，我胖了整整五斤。后来，我们又一起减肥，晚餐只吃一颗橙子。有一天半夜，实在饿得慌，三人又一起去校园外面吃宵夜。”
道路上的景致慢慢熟悉起来，这是他们那次夜里偶遇的地方。
“你介意长胖吗？”
“我高嘛，胖一点点其实不太明显的。不过，我舅妈当时说我脸大如盆，倒是让我介意很久。”
她的语调轻描淡写，言语中还是透出了介意，如果不介意不会将那四个字牢牢记在心底四年。一直以来，她对于家人无意的伤人言语，采取的方法就是不接招。有时候，妈妈会觉得她小题大做，是个十足矫情鬼，不愧是融合了一半老贺基因的娃。
杨闻昭感受到她的失落，轻捏了她的掌心，大拇指按摩着她手背的指骨头。“伤人的恶语，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只要不是事实，都不要理会。”
“如果是事实呢？”
“那就当恶语是一阵风，吹过了就吹散了。你看树叶会记住过往的风吗？我想应该不会的。它们会向上吸收阳光，向下汲取养分，一切都是为了多爱自己一点。人呢，也一样，多爱自己一点终究没有错。”
天呢，医生都这么会共情吗？她想。
不对，她还认识另一位准医生程源，他就不会这么说。程源会说，嗨，多大点事儿，至于记仇到现在嘛！贺京京你的烦恼都是庸人自扰。看开点，心大点。
她被取悦到了，开始报菜名。“好呀。中午我要多吃一些，除了牛肉粉，我还要吃肥肠，吃酸萝卜。”
“他们家的招牌都来一份。”
“那又太多了，吃不完浪费。还有吃太饱，下午工作会犯困。”
--------------------
第32章
================
第二天的约会随着午饭结束而结束。
京京下午开始不断接到小姨、妈妈的电话，晚上下班还是要去小姨家的。只是她没赶上晚饭，和团队一起加班到了八点，开车过去又花了四十分钟。她赶到的时候，晚饭已经从饭桌上撤走，家里阿姨给她煮了一份素面。
“原本想让小曲妈妈见见你呢，只是这也太晚了，她吃过晚饭已经回家啦。”小姨给她递了杯水。
什么？不是说小曲也在吗？曲铭在的话，她可以悄悄和曲铭说清楚。现在又把小曲家里人裹进来，她的态度必须要坚决。
她用筷子卷了一圈面，在往嘴里送之前小声说，“小姨，我有男朋友了，昨天刚确定的关系。”
小姨一把拉开她旁边的凳子，坐下后盯着低头吃面的外甥女，低声问道，“你没告诉你妈？”
她吃完第一口，抬头看着小姨，手上没有停下卷面的动作。
“没呢，我爸我妈都没说。您是第一个知道的。所以，曲铭那边，您帮着回了吧。我原本是想，今儿小曲在的话，我亲自回绝的。我妈那儿，您如果能先瞒着，会更好。她现在不能每天呆在家看电视和焦虑我的事情，我得帮着她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
马家两姐妹其实性格非常接近，如果面前的女孩儿是自己女儿，她估计就开始言语输出了。当然，她自己的女儿因为早些年被溺爱的过分，一言不合会和她一起拍桌子。
她看着淡定吃面的人，渐渐自己先坐不住，高声指示客厅的儿子。“儿子，别打游戏了。去，把你爸叫来。”
小表弟直到游戏结束才放下游戏柄，冲着二楼的方向扯嗓子喊，“爸，小马找。”
小儿子这声变了调的小马简直是火上浇油，咋一听跟小妈似的，小姨立刻从餐厅跑到客厅，找儿子出气。
小姨夫在二楼看到媳妇揍儿子，说，我就不下去了，一会儿还有个电话。儿子惹你的话，断他零花钱就成。
京京在一片吵闹声中离开。她回到车上给小表弟发了两百元红包，在心里默默谢谢他替自己顶了怨气和怒火。
她看时间还不到十点，在马女士平时睡觉时间之前，于是拨通了电话，主动交待了晚上的状况。
“我晚上下班太晚。”
“来了，来的时候晚饭已经散了，没见到人。”
“吃啦，吃碗面。”
“妈，我给您报个瑜伽班和插花班吧。没事别总在家看电视，对眼睛很不好。还有，您要记得每天用眼药水啊。”
“您自己报呀。行，我给您转钱。”
“没事，最近项目多，奖金也多。”
马女士长篇大论的核心观点是“小曲条件这么好，你不积极些，多的是其他人排队呢。”妈妈越来越舅妈化，让她去练瑜伽插花挺好的，不能越老思想越落后。
她记得有一次和好友们探讨家庭关系，说过，在她家如果一方沉默的话还能维系着相亲相爱的局面，一旦一方不再沉默就一定会走向两败俱伤。这句话适用于那对夫妻关系，也适用于他们父女和母女关系。只是，京京沉默的时候居多，爆发的次数寥寥无几。马女士和老贺先后更年期，俩人情绪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她的沉默不太管用后摸索出来另一方法就是转移话题。
母女还是亲母女，她会一直记得马女士得知她被班上男同学欺负后找老师，找男孩子家长要求公开道歉的画面。想起上周喝过的鸡汤和鸽子汤，她对于马女士刚才的言论，先是沉默然后熟练地转移话题。马女士的注意力不能只围绕自己一个人打转，瑜伽和插花是第一步，后续再看看能不能帮她培养起长期的爱好。
京京花了半个多小时和一个月工资将马女士暂时安抚下来，这才发动车子离开。
她不知道小姨究竟会不会保密，不过无所谓了，等老贺和马女士真知道，再见招拆招。她又再次考虑了出去租房子的事情。
现在有现成的理由，工作太忙，在公司附近租房子，每日通勤可以省去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用来补觉对身体和皮肤都好。只是这么一来可以选择的只有公司不远处的那栋公寓楼了，附近的居民区一个人租住的话性价比太低。
她趁着周一中午去了公寓楼出租部做了登记，下午就有工作人员给她电话说傍晚可以看房，一共三个房源，分别是南向和北向，以及顶层的复式。她又趁着晚饭时间，去了对面，房子大同小异，唯一的考量就是价钱。
京京没立刻定下来，从顶楼的复式出来等电梯时，遇上了陈洁。陈洁右手提着包站在桥厢里，显然对于贺京京出现在这里尤其惊讶。
京京站在电梯口的右侧，伸手示意她可以出来了。
“我来这里看房子，你住这儿？”京京主动搭讪。
“噢，我来给朋友送点东西。只是她一直没回复在几层，我就随着电梯来顶层了。”陈洁解释说。
京京见她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快步走进电梯，按下一层。
其实她听出来陈洁撒谎，这个楼里的电梯上行的话，需要门禁卡。住户只有本层的电梯权限。桥厢里只有陈洁一个人，显然她有顶层的门禁。
想明白这一点，当电梯到达一层，京京和她告别，快步离开。离公司近的公寓楼就是这点不好，太容易碰到同事，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京京带着三明治上楼，一边吃晚饭一边看姐妹群里的消息，田橙刚刚回江城，朱颜还有两天假期。
朱颜说自己回家这一趟真是把一年的吵架份额都用光了，也见识到家里亲戚为了钱可以开撕到怎样的程度。
奶奶那套房子是朱颜爸爸早些年花了八万块钱买下来的。房子已有三十年的房龄，原本是无人问津的，只是赶上了拆迁的机会，会补偿一部分现金和两套房子。如今姑姑和小叔开始为两套的房子争抢。朱颜妈妈见小叔子和小姑子开抢，也寸步不让，现金补偿款老太太可以留着养老，两套房子必须现在立下遗嘱留给大孙子。
三家人从老房子争吵到病房，老太太的所有孙子昨儿都跑到病床前尽孝，老太太却一直抓着朱颜寻求安全感。
这会儿趁着吃晚饭的机会，在医院楼下透气。时间还不能停太久，太久的话，老太太不仅会自己打电话催还会让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帮着催。
京京知道朱颜并不是想寻求帮助，只是希望她和橙子能听她说说话。
她在朱颜发泄完了之后，敲下文字说：告诉你们一个爆炸性消息，我假期和医生在一起啦。
“真的？”
“真的？”
好姐妹的思维都是同步的。
她再次确认聊天的窗口没错，才发出这段话。“周六我们一起看展，这个之前告诉过你们的。看完展览在餐厅，他在意外的时机表白，我话赶着话同意了。本想那天晚上告诉你们，只是一不小心拖到了现在。”
朱颜显然不满意没有任何细节的描述，表现得比要去见老秦还激动。“我去，我要改签机票，要第一时间听你当面讲细节。”
京京慌忙阻拦，“等等，你改签回来我这几天还加班呢。等周五我们向客户报告完，周五晚上和你们讲。”
田橙再三消化这一消息，才后知后觉京京真的恋爱了，并且确定关系的速度远远超过她的预期。她原本以为按照京京慢热且谨慎的性格会在完成全方位考察，确认就是这个人了，才会走进恋爱的亲密关系。
所以，她和朱颜一样激动，一样好奇那位医生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可以先看看照片吗？”
京京说，“哎，当时没有拍。”那天自己举着手机，看到有意思的作品都拍了下来。有几次想要拍下他的身影或者侧脸，被他不经意的一瞥，居然又默默调转镜头的焦点。
她打开杨闻昭的聊天窗口，找到上周三他发来的合照。他其实很上相。在嘈杂的医院走廊，背景里人来人往，没有黄金构图，没有合适光线，只有他对着镜头的惬意一笑。
因为照片里面有病人小朋友的后脑勺，她没有发给闺蜜们，而是保证说下次见面一定拍下照片，让她俩先睹为快。
只是不知道下次约会是哪天？杨闻昭今儿是手术日，明天还有一场临时手术，周三周四有门诊，自己这周还要加班五天，还真只能等周末才能见面。
这些都不是杨闻昭的挡箭牌。他昨天中午午饭时主动汇报接下来一周的安排。虽然没有承诺，不过他流露出如果周三周四能准时下班的话，会来公司陪她一起吃晚饭。不过，实在是要碰运气，如果遇到门诊时收入院的病人，大概率是会加班的。万一急诊出现紧急病人，或者其他特殊情况，工作安排也会随时调整。在医院，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不可控的众多后果里医生日程的改变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
第33章
================
杨闻昭周一的手术是和马主任一起做的，马主任在手术收尾阶段没有提前出手术室，而是一边休息一边和杨闻昭聊天。
“我们家任老师又托我来问你，小雪那姑娘，你真不愿意再给次机会？”任老师是马主任的太太，也是她和马主任把申雪介绍给他的。
杨闻昭这次有了最正当的身份来拒绝，“先谢谢任老师替我操心终身大事哈。不过，我有女朋友了，刚交往不久。”
“咱们医院的？”马主任问的时候，手术室的医护们虽然手上动作没停，不过都竖着耳朵呢。
“我女朋友不是医疗系统的。”他说。
“非医疗系统的，你加班多可得好好哄着。同是医疗战线的话，会更容易理解我们几分。”马主任话里有话。
“我女朋友知道我工作节奏，还挺能理解的。”他三句话句句不离女朋友，拒绝之意过于明显。
马主任没再继续问，而是出了手术室与病人家属沟通手术结果。手术室恢复了安静，杨闻昭有条不紊地完成手术收尾。
等手术结束，病人住进重症监护室，八卦已经从神外传到兄弟科室，放射科、麻醉科、ICU、急诊甚至产科都有同事知晓了。对哦，他因为孕妇病人，与产科打的交到也多了起来。
他们科室值班的医生总算有机会问他，“杨医生你女朋友是上周送你黄花菜的姑娘吗？”
除了当面询问的，还有专门发消息来询问的。
“老杨，不够意思。我之前问过你几次，你都不说。”这是来自叶一宁的消息。
“闻哥，你脱单了呀。别忘了给我介绍女朋友呀。我的要求不太高，上次说过的，我再文字敲给你哈。你和其他科室交集多，哪位老师的学生或者新来的医护，您觉得适合我的，只管向我介绍哈。当然，人要漂亮啊。”这是来自程源的。
杨闻昭一个也没理会，而是再三叮嘱了值班医生和护士夜里要密切关注刚下手术台这位病人的神经系统评估、疼痛评估及血压控制，夜里一旦有突发情况，要第一时间给他电话。
他离开病房前，还去了那位高龄孕妇的病房。他翻看了产科医生记录的胎心监测记录，询问了病人的身体情况。原定明天下午的手术，为了各项术前准备更加充分些，改为周三下午做。
做完这些，他才离开医院，在回家的路上和京京通上电话。两个人一个在开车，一个在散步，耳朵里时不时传来对方那边的车鸣声。
“你晚饭要怎么解决，这么晚啦？”京京担心的问道，这会儿都已经十点了，他下了手术还没吃上饭。
杨闻昭说，“小区门口有个居酒屋，算是我的另一个食堂，一会儿路过买份猪软骨拉面。”
他在小居酒屋坐下，老板见是熟客，问道还是老三样吗？他点点头。老三样是猪软骨拉面，嫩豆腐牛油果沙拉，碳烧牛舌。
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虽然马主任在手术室的话不太中听，还是让他心里的愧疚增加了几分。“京京，抱歉周三下午还要手术，没办法去陪你晚饭。”
“没事。我也要加班的。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去找你，也要尝尝你的午夜套餐。嫩豆腐居然可以和牛油果搭配，好神奇的组合。牛舌用姜蒜汁腌制后再碳烤，想想就流口水。改良后的拉面肉多菜多，符合我的饮食习惯。”他刚刚在电话里一一介绍了晚餐，让她口舌生津，有点馋了。
杨闻昭笑起来，自己的女朋友果然是老饕，还是那个一聊起美食就两眼放光的姑娘。她聊起美食的欢快语调，也把他的注意力从愧疚转移到食物上。“这家烧鸟种类虽然不多，不过品质很稳定，周末我们一起尝个遍。”
得偿所愿后可以大方规划一起要做的事情，一起想吃的美食。如果王尔德在自己对面，杨闻昭一定会告诉他，人生只有一个悲剧，前一个是，后一个不是。因为得偿所愿的每一秒都是美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