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闻昭举着伞的手指勾着袋子，另一只手从她手上取出一贴，也黏在她白色针织外衫上。
也对，如果蚊子都避开他，岂不是都跑到她身边吸血。
俩人一起出了小区，路过那天京京和程源吵架的花坛，杨闻昭的车停在上次的车位。她示意他把袋子放车里，“里面的小玩偶是给你小病人准备的。他下次入院的时候，你送他哈。”
他打开车门，放在车后座。这次车里很整洁，没有书籍资料以及各类会议的宣传袋子。“小海小朋友居然快我一步收到礼物。嫉妒了。”
“别急呀。你的在画室装裱呢。”
“翘首以盼。”
京京坐在副驾，只提了一个要求，她穿的是凉鞋，虽说是平底的，但也不太能走远路。杨闻昭开到了江边步道，宽慰她，“不走远。累了，就送你回去。”
她下来后，看着因为下雨没什么人的步道，坚持一人举一把伞。
隔着雨伞的距离，他牵着她，两只手臂在细雨中飘荡，有趣了几分。她解释说，“我这条裙子，溅上水滴后会有比较明显的印记。所以需要单独一把伞。”
嗯，很漂亮的素色丝质连衣裙，一种近似的天青色。古时候的汝窑匠人要等下雨，下那种刚刚好的雨，才能等到那种色彩透亮，纯净清淡的天青色。
她从车上跳下来的瞬间，他知道自己领悟到“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再等你”表达的那种不愿意迁就的等待。
他举起十指交扣的双手，侧身亲吻了她的手背。“很漂亮。今天比前天更好看！”
她一听，“那是肯定的呀。前天穿的是板板正正的套裙，颜色又是最古板的黑色。”
“每次挑选衣服的颜色是与心情有关吗？”他好奇。
她似乎很喜欢各种单色调的衣服，天青色，琥珀色，淡绿色，柠檬黄，橘色，珊瑚橙，以及雅白色。她的衣橱应该是靓丽的彩虹吧，杨闻昭心想。
“不全是。有时候会看天气和场合。下雨天喜欢亮色调，晴天喜欢淡色调的，工作日是黑白灰蓝四个颜色轮换。今儿选这条裙子是因为去闺蜜家，休闲的场合需要舒服的衣服。”
她讲述着自己的喜好以及喜好形成的原因。“我练过好多年楷书和行草，从小就爱去博物馆看字画。市博的书画馆紧挨着瓷器馆，展出的瓷器以明清瓷为主。除去青花和珐琅外，纯色的瓷器我最喜欢。鲜红釉、甜白釉、瓜皮绿釉、浇黄釉、豆彩、柠檬黄，几乎每一种釉色，我都有对应的物件。有些仅仅是条发带，还有一些是小配饰。”
她明亮愉悦的一张脸上笑靥如花，“得亏我爸妈把我生得白，不然还撑不住这些衣服。”
杨闻昭忍不住赞同她的每一个字，忍着笑，不住点头。现在轻松自在的她更像当时悠然自得逛集市的那位姑娘，像那个没有被自己惊扰到之前的姑娘。只是，如今，她在自己面前展现了纯真活泼的一面。
他开始忍不住逗她，“嗯，有你在身边，天上可以不用挂太阳和铺月亮。”
她笑起来，“还是要挂的，就当是给我打光。”
雨歇了，杨闻昭接过她的伞，一起收起来。俩人站在江边步道的护栏边，看着逐渐亮起的灯光。京京知道自己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出现了一个身影，留下了一串脚印。
她以前读过一位北欧的作家写自己是如何说服自己不孤单的。那位作家写道，“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街上那么多汽车，房子和人都陪着你。”她和朱颜分享了这段话后，朱颜说，临街的阳台噪音和尾气污染太严重，我们还是选个临江的阳台吧。至少孤单的时候陪伴我们的是清风，是皓月，是万家灯火。
清风皓月这些一直都在，一直未变的抽象化事物，他们既属于你，又不属于你。俗世的人是有温度的起伏，有情绪的变化，所向往的不过也是能带来持续情绪起伏的具体的人。
所以，能够一起走一段路的诱惑力实在有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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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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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上午，京京去茶水间倒水回来见部门同事交头接耳。这次没等高博告诉她，坐她对面的陈洁单独敲她，“宋晴提离职了”。
七月初，之前王裕提过宋晴提离职的时间。京京朝宋晴座位上瞄了一眼，人今天没来，座位上的东西也减少很多。她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陈洁回复，“她昨晚在系统发起离职申请，王裕已经审批，流程到HR那儿。下周五last day。我看系统里她从今天起到离职日都是休假。”
她又追问了一句，“她现在跟进的收尾项目要交接给你吗？”
Last day比预期的要早两周。京京低头回复，“没有呀。工作安排等王裕指示吧。”她刚刚回复完，桌上电话响起，内线电话，王裕叫她。她原本以为是工作交接事宜，结果不是。
王裕说曲家的项目谈妥了，签署好项目约定书就可以启动。项目是京京承揽来的，想让她参与承做，这样年终奖金分成比例会高些。京京在第一次向他推介这个客户时就表明过立场，她只是介绍潜在客户，项目后续不希望参与的。
如今她的立场依旧没有改变。“还是不了，我可以参与其他项目。宋晴提离职了，她follow的几个项目我可以跟进。”
“她手上的项目都基本完结，不会有太多业务上的未决事项，一些零碎的admin事务，陈洁可以跟进的。”王裕也同样拒绝了她的提议，并安排了她后续的工作。“这周先把之前的项目收尾，下周帮我准备标书吧。我之前在外地谈的那个项目，要走招投标流程。中标的话，后面要出差的。”
她点点头，表示可以接受，之前几年也做过外地项目。她出生在江城，除去短暂交换过一个学期，其他时间一直在这个城市读书生活。她对于出差这件事并不排斥，反而有时候会因为去见识当地的风土人情而开心。
只是，她有些疑惑近期王裕对陈洁的工作安排。王裕在边缘化陈洁，至于缘由她暂时还没想明白。
她先说起第一件事情，“宋晴下周五离职，团队一起给她办个离别party吧！”
王裕手里把玩着签字笔，看了眼早就圈好的日期，说道，“已经安排助理了，等jenny时间敲定后通知大家。”
Jenny是宋晴英文名，不过不知为何大家更倾向于叫她中文名，好像中文名也是王裕最先坚持叫的。
“她要出去念书，这是好事。”王裕补充说。
宋晴辞职去念书的更多细节，京京则是从高博这里听来的。
“她居然辞职去念书，还是去念心理学博士。不是，我怎么就想不通呢，宋晴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职业生涯黄金的五六年就要这么被浪费了。过去七八年工作打下的基础和人脉，她说放弃就放弃。以前怎么没觉得她不喜欢这一行呢？加班不是挺开心的嘛。”
……
“英语考试和申请应该都是去年下半年和年初的事情，拿到offer也是几个月前的事儿。她真能隐瞒呀，居然没有一个同事知道她要去念书。不对，王裕应该知道。”
……
“可是，去年那段时间，她做的项目没有受委屈呀，年终奖也拿得丰厚。为什么呢？”
……
“还是单身好，一个人自由自在，想辞职就辞职，想去念书就念书。单身真好！”
……
高博的一堆小声嘀咕，落在京京耳中，是羡慕，是佩服。京京打开和宋晴聊天的对话框，没能免俗地给宋晴送上祝福。
宋晴今天收到公司许多同事们的消息，有祝福她的，有表达对她勇气的敬佩，有羡慕她有做选择的自由的。贺京京的消息来的比较晚，也是，她通常不参与八卦，也能守住秘密。
“谢谢呀。晚上你们不加班了吧？要不要一起喝酒呢？”
“你和我？”
“是呀。”
“好呀。”
每个人在工作生活上经历的事情，有些可以父母分享，有些可以与朋友诉说，有些则是只能与同事聊才能共鸣。宋晴在一年里或者更久时间里的焦灼思绪，身边的好朋友知道一些，却无法感同身受。无数次她想和同事聊的时候，总感觉还没到时候，又担心同事不靠谱传出去。如今，要离开了，聊天对象又是贺京京。她有些期待晚上的见面。
喝酒的地方是江边的一个小酒馆，京京捧着一束花进门，一眼就看到窗边等待的宋晴。没上班的宋晴整个人的状态非常放松。这种松弛感京京从未在宋晴身上见到。
她送花道恭喜，她接花给拥抱。
俩人边吃边聊，主要是宋晴在说，京京在听。
她说自己是去年七月份的时候想要离开的。想过gap一段时间，想过换工作，不过思考了一个多月后决定重回校园，去学习自己十几岁时候一直想读的专业。高三的时候在父母和老师劝说下报商科学金融，说是毕业后好找工作能挣大钱。如今挣了一些钱，可是不开心呀。
她讲述自己怎么一边上项目，一边准备英语考试和申请学校的。压力最大的那会儿，咬牙坚持了下来。申请学校这事儿，对谁都保密。直到四月份拿到offer，才向王裕坦白的。
“哎，总算要离开了，我还是有些不舍得。当然不是舍不得工作，而是舍不得team。王裕是个很好的领导，你也是很棒的搭档。”
京京笑着说，“舍不得就别走啦。我们继续搭档写报告。”
当然是开玩笑。宋晴从去年开始准备英语考试，后来准备申请学校和找人写推荐信，准备了一年的新机会当然不会放弃。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三十岁的时候，重新选择专业。心理学博士念完，我都三十五六啦，到时候又要选择新的行业做菜鸟，那时候你们已经到达功成名就的人生中场。在公司这七年，我有一项技能学习的炉火纯青，开学后一定能糊弄住老外。”
京京和她相视一笑，彼此都知道说的是什么，如何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以及如何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
吃到后半程，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心事也一件又一件向外倾诉。
“王裕对待他要培养的下属，那绝对是无可挑剔。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培养和维护，他要把下属塑造成他心中的理想搭档。我差不多在你的年龄，被他挑中。那时候，兴奋，激动，喜悦，所有与高兴有关的词堆砌在我的情绪上都不为过。我真羡慕你还在二十六岁呀，一切都还早，一切都还来得及。”
宋晴喝多了，却又清醒地显露着自己的情绪。
无疑京京在她心中是可靠的，是可以守住秘密的那个人。她凑到京京耳边，小声说道，“我好想回到我的二十六岁，告诉自己千万，千万，千万不要爱上王裕。”
她说着转过身，轻轻擦去眼角的那滴泪珠。“他和他女朋友十多年了吧，大学情侣。俩人一起飞越重洋去留学，又一起回国，郎才女貌，情比金坚。我居然无耻的喜欢上一个有主的人。”
京京刚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宋晴喜欢过王裕。
“你向他表白了？”
宋晴摇摇头，嘴里嘀咕着不能说的。她是没有说，不过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是藏不住的。那是去年的七月份，他们见完客户一起吃饭。所有事情都赶巧，巧到她偷看他的眼神被走进这个餐厅的人看到。那个人是王裕的女朋友。
她回忆起那个场景，那时候的自己无比难堪，苍白的脸色和僵硬的动作没有一处不在出卖着别样的心思。
京京轻轻抱住她，给她送去安慰和力量，顺便吐槽起王裕。“他是个很好的领导，聪慧，能干，对下属好。但是呀，我们都只是他完成项目的工具人。他每天不是加班就是应酬，要么出差要么见客户，哪里是个合格的伴侣。”
吐槽之后，她又觉得这个论点和论据好像站不住脚。杨闻昭也忙呀，不过医生忙着救死扶伤，是有使命在身的。
于是她又补充说，“王裕忙着既不是为了拯救地球，也不是为了拯救人的生命，只是为了赚钱而已，多庸俗的一人呀。他这个人还没你有人格魅力呢。你呢，漂亮能干又有道德感，去追逐自己理想的勇气可比俗气的人高一大截呢。宋晴，把你给他的爱全部收回吧，把爱给到自己身上，才能真的快乐。更何况，他有对象的。有对象的人，再好，也不能要的。”
俩人一个半清醒，一个醉鬼，剖析曾经对王裕的赋魅心路历程，然后逐一破解，力求能够快速祛魅。
“我不要喜欢上王裕。你不要喜欢上王裕。”宋晴彻底喝大了，嘴里翻来覆去都是对过去自己的告诫。你和我，混沌不分。
京京站得也并不稳当，还是伸手扶着她，一边等代驾，一边安抚她。“当然…不会呀…我有男朋友啦。”
“啊？什么男朋友……什么时候男朋友？相亲得来的？”经过高博的宣传，现在公司里差不多都知道京京在相亲。
京京摇摇头，“不是。小时候认识的…最近又遇上啦。”
“噢，青梅竹马，真好。”宋晴心里想的是青梅竹马的感情牢靠，应该不会被王裕吸引。
这晚上，两个醉鬼没有等到代驾，而是等来了贺京京的陪练杨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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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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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京京点开APP准备下单代驾，结果好几次被宋晴打断，以至于她没有摁下确认下单的按钮。当她以为下单成功的时候，杨闻昭打来电话。
阴差阳错之间，她直着舌头对电话说，“代驾师傅吗？我在淮南路的酒酒小酒馆。嗯，等你过来。”
多亏大晚上的不值班不堵车，杨闻昭花了二十分钟赶到，路上还接到女朋友两通催促电话。
京京的醉鬼朋友，看到跑到跟前的杨闻昭，对京京说，“宝贝儿，你招来的代驾有点帅呀。我不要再喜欢王裕了，我要喜欢帅哥。”
得，这是有人失恋了。
贺京京把车钥匙递给他之前，对宋晴说，“这个人好像我男朋友。”说完伸手揉揉眼睛，这下确认了，不是好像，就是男朋友。
她认出了人，不过还是决定逗逗杨医生。“我们需要对暗号，你数数天上的星星有几颗？”
这会儿虽然没下雨，不过还是阴天，云层厚着呢。杨闻昭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包，微微抬起眼珠，入眼的是城市灯光。他的答案是52颗。
“对噢。”第一次有人替自己数清楚天上的星星有几颗，那种未曾经历过的情绪悸动真的让人记忆深刻。她头一点一点的，把车钥匙放进他的手掌心，“这是真的杨闻昭。”
贺京京这时候依旧不忘记社交礼仪，左右手同时开工。
“我男朋友，杨闻昭。”
“我朋友，宋晴。”
宋晴比她喝的多，人也更迷糊，不过迷糊中还有一丝丝理智在。“帅哥是你男朋友呀，那我不能喜欢了。我不能喜欢帅哥的，因为他是京京宝贝的男朋友。”
车上，宋晴和京京坐后排，一个说“酒喝得有些多，不过好开心今天有机会说出来”，另一个说“酒喝过了，可以忘记错爱过的人。挺好的。”
